背景
大同盟戰爭進入了第四年。太陽王的大軍幾乎正與整個歐洲——那些因畏懼法國的威勢而在奧格斯堡同盟中聯合起來的國家——對抗。詹姆士二世在路易十四的庇護下也已接近兩個年頭。這位虔誠的天主教徒,這位嚮往君權集中的廢王,這位曾經叱吒風雲、率領英國人與荷蘭艦隊鏖戰於大洋之上的約克公爵,一日也不曾忘記重登王位、重掌河山的宏願。
此時,一個未經證實的謠言從海峽對岸傳來:由於威廉三世對英國海軍的猜忌與不信任,水兵與將軍們已經對這位外來的國王心生不滿。聞訊後,詹姆士二世興奮地來到凡爾賽宮。他當然明白,在全歐洲只有面前這位君主有能力幫助他復位。詹姆士認為,威廉三世與瑪麗並未得到英國海軍的效忠,而自己卻曾擔任過這支偉大艦隊的統帥,且在位期間極為注重海軍的發展。他本人在海軍軍官中的聲望與受到的愛戴應該遠勝過威廉與瑪麗。因此,詹姆士二世認為英國艦隊不會阻擋自己的歸來,甚至會在一場形式化的抵抗後歸順於他。沒有了海軍的阻礙,法國便只需動用一支陸軍——其中部分還是詹姆士撤退到法國的愛爾蘭軍——殺上英格蘭,為詹姆士匡扶王位。
他的計畫並不完美無暇,而其賴以支持的基礎——英國海軍的態度——也並不屬實。如果說海峽對岸的官兵們不滿於威廉三世算是基本屬實,但就此認為他們會放棄國家與民族的觀念,去愛戴法國人扶持的廢王詹姆士,則完全不能成立。自克倫威爾以來,包括詹姆士本人在內的英國統治者都追求建立一支忠於國家、忠於國君的軍隊。在此時,這一信條在英國海軍中已然根深蒂固。更何況,詹姆士在海軍中推廣天主教、在艦隊旗艦上舉行天主教儀式的行為更讓占大多數的的國教徒官兵不滿。然而,在路易十四看來,這一行動卻是極有誘惑力的。與整個歐洲的對抗讓法國逐步感到吃力,如果詹姆士二世復辟,法國便少了一個難纏的敵人而多了一個堅定地盟友。而英國王位的喪失,定會讓作為反法同盟首領、路易十四的大仇人的威廉三世的政治地位大為下降。威廉在七省的軍隊,由於失去了英國的海上補給支援、突聞海峽對岸的巨變,也勢必會陷入混亂與虛弱之中。奧格斯堡同盟若是失去核心,必淪為一盤散沙。在比奇角之戰的大勝後,法國竟因無所準備而讓勝利的果實——英吉利海峽的制海權——白白流走。而這一次,路易不會再次失掉決定性的機會。
針對英格蘭的秘密備戰開始了。在陸軍方面,兩位君主很快便集結了他們的軍隊。這支遠征軍比路易十四在之前派遣到愛爾蘭的任何一支隊伍都更龐大,總兵力超過兩萬人,其中包括12隊、約4000名法國騎兵以及約16000人的精銳步兵。這支大軍分屯為兩部:一支法軍駐紮於諾曼第海岸的勒哈弗爾,而強大的法愛聯軍主力——12000人——則在詹姆士二世與法國元帥貝勒馮侯爵的率領下來到了位於科唐坦半島西岸的聖瓦斯特·拉烏格港。按照計畫,由圖爾維爾指揮的法國艦隊將率先從布雷斯特出航,在解決英國艦隊的威脅後便可先後護送兩隻大軍乘船橫渡海峽在英格蘭南岸登入。威廉三世登基時,早已確定了“英國出海軍,荷蘭出陸軍”的基本方針,這便意味著,如果這支大軍真的登入英倫,威廉和瑪麗將沒有任何力量能阻擋詹姆士的行動。
儘管英國在光榮革命後建造的大批戰艦開始服役,但此時的法國海軍因科爾貝爾父子所留下的遺產,在總艦隊規模上仍處於世界第一:1692年初,法國海軍擁有一級戰艦22艘,二級戰艦27艘,三級戰艦46艘,四級戰艦16艘,五級戰艦21艘,而其他的巡航艦、縱火船與臼炮艇等總計192艘。然而,這支龐大艦隊的境況卻並不如紙面上那樣強大。首先,由於法國與敵人的地理位置,在地中海必須保留一支相當大的海軍——他們要捍衛法國在地中海的制海權,以威懾力壓制盟國艦隊。大西洋沿岸的法國戰艦總數約為90艘,在規模上僅大體等同、甚至略遜於英荷聯合艦隊(其戰艦總數超過100艘)。還要考慮的是,比斯開灣附近的羅什福爾艦隊與布雷斯特艦隊時常需要執行封鎖西班牙、巡航比斯開灣的任務,使得這90多艘戰艦也難以維持全力支持英吉利海峽的作戰。法國海軍在這一的處境絕不樂觀。此外,由塞涅萊侯爵制定的海軍與貿易發展計畫因他的去世而中斷,而在他之後,再也沒有能像他那樣盡職盡責、了解海軍並能對國王造成足夠影響的大臣為法國艦隊在政府中奔走。更為致命的是,由於路易十四與全歐對抗的行為,科爾貝爾為國庫攢下的金銀被大量投入到了陸軍開支上,他致力於建立的戰時國內流通體系也被路易十四的好戰所摧垮。鼓勵海外貿易、擴大海軍規模甚至維持艦隊活動的預算都被削減了。國王甚至鼓勵越來越多的水兵轉投到投資少、收益大的私掠船作戰中去。誠然,法國私掠戰對同盟各國——特別是依仗貿易的荷蘭——而言是極恐怖的災難,讓他們的人民飽受飢餓困頓之苦;但是,只要敵人的海軍仍然存在,傳統的私掠船作戰便難以取得戰爭的最後勝利。相反,一旦採取私掠船戰術,便承認了對方對大海的控制,承認了自己海外貿易被扼殺的事實。
路易十四的原計畫本僅是秘密的行動,加之預定時間是四月二十五日——當時估計,此時海風初起,大艦隊可以出航,而英荷主力艦隊則尚未集結起來。因此,法國就並不需要集結一支比英荷更強大的艦隊,只需能擊潰在海峽中游弋的分艦隊。當然,以前述法國海軍的情況,也很難在海峽集結超過英荷的艦隊。法國海軍部決定抽調大西洋沿岸最為精銳的戰艦,輔之以地中海調來的一支分艦隊,重組西方艦隊,輔佐國王完成這次決定性的征伐。但在了解這支海軍的圖爾維爾看來,情況卻異常地糟糕。由於英荷兩大海軍強國的長期封鎖,法國海外貿易在大同盟戰爭開始後便一落千丈。這直接導致有經驗的在冊水手數量的急劇減少,科爾貝爾所建立的全國徵募體系已無法滿足此時擴充艦隊的需求。如在羅什福爾港,原計畫在28艘戰艦中抽調十餘艘隨維萊特·穆塞侯爵與圖爾維爾會合,但最終卻只有7艘戰艦招滿了艦員,得以出航。在布雷斯特,雷諾堡侯爵麾下的20艘戰艦由於缺乏人手無法行駛,已經動員的戰艦上也充滿了內河水手、港口工人與旱鴨子。而最致命的訊息於4月中旬到達:小德埃斯特雷所率領前來匯合的、由16艘主力戰艦組成的土倫分艦隊在途中遭遇風暴,兩艘戰艦重創沉沒。他不得不暫時避居里斯本海岸修理船隻,無法參與行動,最終到7月才抵達布雷斯特。在預定的行動開始時間,圖爾維爾僅集結了37艘戰艦。一個又一個不幸的訊息讓他對這次作戰的疑慮越來越重,他不能率領這樣一支弱小的艦隊執行危險的任務。事實上,在圖爾維爾一開始便發現行動計畫隱含著極大的漏洞,但如果能組成大艦隊,這漏洞或許不至致命的程度。現在,大艦隊無法集結,一旦貿然出航,情況無可預料。太陽王從未考慮過英荷大艦隊早於法國艦隊集結的情形,也未探討過如果英荷艦隊在登入成功後集結于海峽所帶來的後果,更對詹姆士對英國海軍的描述深信不疑。於是,他上書路易十四,試圖闡明現實,讓國王放棄或修改這項兇險萬分的計畫。
但路易十四早已陶醉於凡爾賽宮中的讚美與崇拜,不願放棄自己的征服雄心。在他看來,出擊艦隊的規模並不重要,因為他並不準備與英荷主力交戰,這些質疑是完全沒有道理的。同時,他還對這位海軍上將的進取心保有成見。國王對比奇角之戰與“大戰役”的結果並無好感,對此時圖爾維爾一再試圖拖延行動時間的做法更是十分不滿。他所需要的是光輝的大勝,而不是圖爾維爾高超而謹慎——在他看來是膽怯——的戰術表演。他回信給艦隊總司令,向他下達指令:“……計畫的內容正是我想要的,我希望執行它,不要有任何變更……”。他強令圖爾維爾出擊並攻擊海峽中的聯軍艦船,不管其實力是強是弱。
戰鬥準備
然而,圖爾維爾的預見不幸成為現實。英國方面本已警覺到了法國的動向,但認為他們的目標充其量不過是海峽群島,於是將部分艦隊集中於維特島(Isle of Wight)附近的聖海倫娜。但在4月末,一艘法國通信帆船在英吉利海峽港口間運送信件時被少將理察·卡特(Richard Carter)所率分艦隊截獲,路易十四的驚人野心因此泄露:法國正大規模動員海軍,而詹姆士二世本人親領大軍駐紮於諾曼第。英荷艦隊總司令羅素上將立即下令集結大艦隊。此時,英國海軍的主要分艦隊有二:拉爾夫·德拉瓦中將率其一支正護送前往地中海的一支大型商船隊。卡特則游弋于海峽於法國海岸。這兩支艦隊停止各自任務,分別於5月18日與19日抵達聖海倫娜。與此同時,已經完成整備的荷蘭海軍主力已於5月8日加入英國艦隊。聯合艦隊的實力包括:戰艦99艘,縱火船25艘,且備有大量輔助艦隻。他們派出大量巡航艦與巡邏船隻,緊密關注法軍的一舉一動。
路易十四的強制性命令讓圖爾維爾感到失望和屈辱。既然國王一意孤行,那自己為什麼還要為了他的艦隊而堅持並遭到責備呢?既然國王想要大戰,想要進攻,那就來吧!5月8日,圖爾維爾登上旗艦皇家太陽號,由37艘戰艦與7艘縱火船組成的法國主力艦隊從布雷斯特出航。當強大的英荷艦隊開始集結的訊息傳到凡爾賽宮時,路易立刻明白了他的海軍上將保持謹慎的意義。他醒悟了,後悔了,馬上下令取消作戰計畫。然而,圖爾維爾已經離開了港口。海峽沿岸的所有法國港口派出大量船隻,搜尋圖爾維爾,向他傳達國王的訊息,但一無所獲。由於逆風,法國艦隊在17日才進入英吉利海峽,隨即沿英國南岸向東行駛,並在25日與聚集在普利茅斯港外的維萊特·穆塞會合。法國艦隊戰艦總數升至44艘,縱火船11艘。在發覺圖爾維爾突入海峽後,聯合艦隊於5月24日南下,前往攔截法國艦隊。
戰鬥經過
1692年5月29日凌晨,兩支艦隊在科唐坦半島東北部的巴弗勒爾角(Cap Barfleur)東北20英里的海面上相遇。夜間三時,法軍瞭望手發現聯合艦隊燈火。圖爾維爾下令組成戰列線隊形,向敵接近。法國艦隊位於上風位置,這讓羅素認為,圖爾維爾將繼續沿用一年前“大戰役”期間使用的戰術,以高超的艦隊操作能力實行避戰。但令人驚訝的是,實力處於極大劣勢的法國艦隊卻開始接近敵人。圖爾維爾已經做好了死戰到底的準備。他將各指揮官召集到皇家太陽號上,詢問他們的意見。軍官們紛紛表示,在敵我實力懸殊的情況下應放棄作戰。圖爾維爾一言不發,從口袋中取出路易十四的詔令:“無論強弱,逢敵必戰”。這是太陽王不可動搖的意志——他們並不知道,聖意已經改變。在決戰開始前,有必要對兩支艦隊的隊形與作戰目的進行必要的介紹。兩支艦隊都按照布萊克創設的戰術組成戰列線,並都將之分為前衛、中衛、後衛三隊。
在聯合艦隊方面,前衛由荷蘭海軍上將菲利普·馮·奧蒙德率領的荷蘭艦隊組成,有一級戰艦(英國標準)9艘,二級戰艦10艘,三級戰艦9艘,四級戰艦8艘,總計36艘,炮力2614門,海員13051人。聯合艦隊總司令羅素上將親自坐鎮旗艦不列顛尼亞號(Britannia),位於艦隊中衛,德拉瓦中將與蘇維爾少將協助指揮,有一級戰艦5艘,二級戰艦3艘,三級戰艦16艘,四級戰艦7艘,總計31艘,炮力約2220門,海員13895人。後衛艦隊則由約翰·阿士比上將、喬治·魯克中將與卡特少將指揮,記一級戰艦1艘,二級戰艦7艘,三級戰艦18艘,四級戰艦6艘,總計32艘,炮力約2300門,海員14675人。聯合艦隊總計戰艦99艘,火炮超過7000門,人員超過四萬。
在法國艦隊方面,前衛艦隊由少將奈蒙侯爵、中將德安弗維爾侯爵以及德·瑞林格少將指揮,包括一級戰艦(法國標準)6艘,二級戰艦8艘,總計14艘。中衛艦隊由海軍中將維萊特·穆塞侯爵與少將朗格榮侯爵率領,由圖爾維爾坐鎮中部,包括一級戰艦8艘,二級戰艦5艘,三級戰艦3艘,總計16艘。後衛艦隊由少將科特洛根侯爵、蓋博特中將與派尼特爾少將,計一級戰艦6艘,二級戰艦8艘,共14艘。法國艦隊總計戰艦44艘,炮力約3100門,人員約兩萬。
可以看出,聯合艦隊在任一分艦隊上的實力都遠超過對應的法國艦隊,在艦艇數量與炮力上更是兩倍於敵。這便意味著,聯合艦隊可組成更長的戰列線,從而較容易對法軍戰列實現首尾迂迴,實現兩面夾擊,用強大炮力擊潰法國艦隊。在圖爾維爾而言,他早已放棄取得大勝的念頭,只求盡全力使聯合艦隊受到更大損失,讓己方的損失降為最低。
早晨八時,羅素上將看清了處於劣勢的圖爾維爾令人吃驚的進攻意圖,下令聯合艦隊組成戰列線。海面上正吹著微弱的西風。兩支艦隊從東西兩面進入戰場,圖爾維爾順風向東,羅素逆風向西。上午十時,聯合艦隊逆風轉右舷迎風,航向轉為南偏西,首先形成戰鬥佇列。隨後法國艦隊也形成平行戰列,緩慢接敵。圖爾維爾將前衛艦隊的艦艇間距拉得極長,且保持較遠接敵距離,使荷蘭艦隊的進攻與迂迴都不得實現。由於聯軍戰線過長且處於下風,阿士比和魯克率領的英國後衛艦隊主力一時無法找到對應的敵人,也無法逆風求戰,造成迂迴後方的計畫無法迅速完成。於是,圖爾維爾趁機將中衛與後衛前隊的間距縮短,同時將派尼特爾少將的4艘後衛艦置於上風較遠處,以此牽制英軍後衛。他希望集中火力與聯合艦隊的中衛與後衛前部開展近距離作戰,儘可能迫使羅素撤退。
十一時,法國艦隊接近到足夠的距離,圖爾維爾下達作戰命令,法軍中衛與聯軍中衛之間展開猛烈的近距離炮擊。聯軍中衛在炮戰中受損嚴重。英軍50炮戰艦百夫長號(Centurion)被維萊特·穆塞侯爵的座艦、96炮戰艦雄心號(Ambiteux)重創;50炮戰艦切斯特號(Chester)受損嚴重,被迫撤出炮戰;70炮戰艦雄鷹號(Eagle)人員死傷慘重,被拖出戰列線緊急修理。格拉弗敦號(Grafton)瞬間便有80多人戰死。與此同時,在圖爾維爾的座艦皇家太陽號與羅素座艦不列顛尼亞號之間,也開始了激烈的捉對廝殺。皇家太陽號是當時世界上最強大的戰艦,在此次出航前將炮數改裝為112門;不列顛尼亞號的噸位較皇家太陽號小,但炮數亦達100門。英軍旗艦難以抵禦法軍的猛烈炮火,逐步後撤,在戰列線上形成一個凹陷;而法艦則保持距離,逐步突出於戰列線。不列顛尼亞號兩側的戰艦見總司令陷入危機,隨即調轉炮口,圍攻對突出戰線的法艦。皇家太陽號見勢不妙,最終憑藉堅固的艦身安全退回法軍戰列,但主桅上部被炮彈打斷,主帆被撕破。雄心號在擊傷百夫長號後受到英國100炮戰艦君權號(Royal Sovereign)猛烈炮擊,受損不輕。
中午一時,風勢稍大,風向轉為西北。聯合艦隊的下風陣位在變風后得到一定改善,而法軍的上風位置優勢則被削弱了。其中衛後部的蘇維爾少將首先意識這一點,於是令其座艦、100炮戰艦皇家威廉號(Royal William)轉向,從科特洛根侯爵的後衛前隊與蓋博特中將的後衛主隊之間斜截入法國艦列中。隨後,其後續艦也紛紛揚起全帆,放出牽引小艇,全速跟隨蘇維爾進行機動。聯合艦隊後衛前部的卡特中將也見機行事,跟隨前導艦突入艦群。儘管法軍進行了抵抗,但遠強於其實力的約20艘英艦還是依仗炮力與速度截斷了法國戰列,將其10艘後衛艦與主隊暫時分割,實現了戰列線突破。在成功突擊後,蘇維爾又恢復了與法軍平行的航向。但出乎意料的是,聯軍後衛主力——阿士比和魯克的約20艘戰艦——已被派尼特爾的4艘後衛艦吸引,沒有跟隨先導艦機動或是向前補充蘇維爾與卡特機動前的位置,使法國後衛在卡特艦隊穿越戰列後得以與主隊會合,而且沒有受到夾擊。法國後衛得以迅速重組戰列線,恢復了秩序。這樣一來,從總體態勢上看,反而是蘇維爾與卡特被從聯合艦隊主隊中分割開來。但蘇維爾已占據了上風位置,並開始與羅素的中衛艦隊主力對法軍中衛與後衛前部實行兩面圍攻。
在兩支艦隊前部,情形更為緊張。奧蒙德上將決心以自己巨大的實力優勢實現羅素戰前制定的、對法國戰列前部實行迂迴的計畫。為此,他下令艦隊轉向正西,試圖強行突破法軍前衛。德安弗維爾侯爵看出了對手的企圖,於是令法國前衛隨敵轉向,始終保持平行,避免被其分割。由於風力仍較小,法國艦隊占據上風,又因為圖爾維爾一直要求保持接敵距離,不與強大的對手交火,法艦僅有最前部的68炮戰艦波旁號(Bourbon)在荷蘭人的機動中與主隊分離。而奧蒙德實現前部迂迴的計畫則因德安弗維爾侯爵的相對機動始終不得實現。
在整體態勢上,兩條平行戰列由於前衛的機動而呈反“L”字型姿態。在法國艦隊方面,這個“L”字最為脆弱的部位便是戰列的彎折之處——中衛艦隊與前衛艦隊的結合部。為了在艦艇數量有限的情況下與間距較大的前衛相接而不出現明顯缺口,隊形無法做到後部那樣密集。位於此處的64炮戰艦亨利號(Henri)與60炮戰艦堡壘號(Fort)雖屬於中衛艦隊前部,但間距與稀疏的前衛艦隊基本相同。在此時刻,這一地區由成為了法軍戰列最為突出之處,也是英國艦隊所負責地區的最為薄弱之處。德拉瓦中將調集艦隻發起猛攻,重創法軍。兩艘法國戰艦在數倍敵人的猛烈炮火中堅持自己的陣位,阻止了英軍切斷法國艦隊前衛與中衛的企圖,但受損極大。亨利號被維萊特·穆塞侯爵派出小艇拖離戰列緊急搶修,而堡壘號只得隨風向與海流撤出戰鬥。
艦隊中衛的戰況依然激烈。蘇維爾的機動讓本來實力就居劣勢的圖爾維爾部遭到兩面夾擊的危險。羅素令旗艦不列顛尼亞號攜96炮戰艦倫敦號(London)與56炮戰艦聖安德魯號(St Andrew)對法軍旗艦再次展開圍攻。皇家太陽號以一敵三,被炮火重創,水線開始進水。科特洛根侯爵迅速率後衛前隊的86炮戰艦壯麗號(Magnifique)與56炮戰艦王子號(Prince)馳援總司令,總算擊退英軍,確保了旗艦的安全。
下午三時,風向再變,由西北風轉為南風。這樣一來,本處於下風位置的聯合艦隊前衛與中衛反而占據了上風。荷蘭前衛的奧蒙德上將順風向北,第二次嘗試突破法軍前部。德安弗維爾侯爵再次窺破其企圖。由於無法再通過拉長艦隊牽制敵軍,他乾脆也轉向北行,支援圖爾維爾的中衛作戰。兩支主要艦隊的隊形由反“L”型轉為“J”型。此時,法國中衛艦隊中的王子號正遭受來自英軍左右後三面夾擊,在半小時內艦員死146人,傷60人,戰艦受損嚴重,登時有沉沒之虞。而率先北上的法軍前衛艦、奈蒙侯爵的座艦、90炮戰艦君王號(Monarque)正好解救了危難關頭的王子號。隨後,前衛艦隊的到來使中衛作戰壓力驟減,法軍士氣為之一振。
除了北方的缺口,法國艦隊已被聯軍三面圍堵。東部是羅素的主隊與阿士比和魯克的後衛主力,南部是奧蒙德向北合圍的荷軍前衛,西部有蘇維爾與卡特的分艦隊。羅素似乎看到了一場輝煌勝利的希望。但法國人的表現仍值得驕傲。在實力如此懸殊、戰鬥如此激烈的情況下,圖爾維爾的艦隊始終保持著隊形的完整,沒有任何潰散的跡象。隨著前衛艦隊的來到,法國艦隊在戰場中部形成了重疊的兩路戰列線,避免了單列戰艦兩面受敵的境地。儘管被迫三面迎戰,但總態勢上,法軍卻處於戰場的內線位置,兩列艦隊正“背靠背”地與周圍的敵人鏖戰。
下午四時,一場大霧在籠罩了整個洋面。戰場能見度變得極低。同時,海風幾乎停止了。由於聯合艦隊包圍了法國艦隊,其交叉火力便極有可能出現誤傷情況。羅素下令恢復整齊戰列線並注意避免誤傷,但他的命令僅傳達給附近的數艘戰艦。阿士比和魯克的艦隊一直沒有捲入作戰,仍在試圖攻擊法國戰列尾部的4艘戰艦。他們的行動或許是聯合艦隊方面最大的紕漏之一。如果這支強大的艦隊在蘇維爾截斷法國戰列線時能隨之進攻,或填補羅素所部後方的空白夾擊後衛,法軍可能早已面臨崩潰。此時,決定勝負的關鍵已經落在了他們的肩膀上。如果這支生力軍立即向西進攻,分割法軍後衛,與蘇維爾的艦隊會合併封鎖圖爾維爾最後的北部通道,強大的聯合艦隊極有可能給法國人以致命的打擊。但他們卻完全上了圖爾維爾的鉤——部分是因為戰場能見度極差,他們沒有發現戰場東部可以接應的卡特艦隊——將全部注意力放在了派尼特爾的小分隊上。他們沒有選擇向西部的戰場中心進攻,而是順著極弱的微風航向北部,向預想中的派尼特爾艦隊求戰,放棄了合圍圖爾維爾的機會。事實上,派尼特爾的4艘後衛艦已在大霧中與主隊會合了。圖爾維爾趁此機會集結艦艇,並下令全軍轉向北方。24艘戰艦在他的親自率領下以極密集隊形在小艇拖帶下向北部缺口突擊,集中火力向落單的蘇維爾與卡特艦隊發動進攻。如果這支英國分艦隊被擊退,法國艦隊就能從北方缺口撤出戰鬥。
然而大霧在五時因一股東南風的到來而消散。羅素在不列顛尼亞號上清晰地發現了圖爾維爾的機動,但因視線阻擋並未發現蘇維爾正遭到攻擊的艦隊。他以為法國艦隊已經全面潰退,正向北逃竄,便下達全軍追擊的命令,用小艇拖帶戰艦,掉頭北進。阿士比和魯克憑藉著對炮聲傳來方向的判斷終於大致清楚了戰場局勢,於是順風航向西北,希望重新截擊法國艦隊。圖爾維爾在北部戰場具有局部優勢,給蘇維爾與卡特的戰艦造成了嚴重的損傷。但是,英國人卻始終擋在他的面前。局勢變得嚴峻起來。魯克的艦隊首先到達法軍的東側,他試圖沖入由派尼特爾與蓋博特率領的後衛艦隊(此時卻已成為法國艦隊前衛)與圖爾維爾的中衛主力艦群之間,阿士比緊隨其後。而羅素的英軍中衛正向此襲來。眼看著,法國艦隊的中衛與前衛就要被聯軍完全合圍了。
圖爾維爾似乎絕望了。然而,在黃昏時分,強大的潮水涌了上來,將兩支艦隊推向東方。這正是他等待已久的絕好時機。兩年前,赫伯特的艦隊正是藉此從苦戰中逃脫;而今天,這也將成為他擺脫聯合艦隊的絕好機會。圖爾維爾下令全體下錨,並放出小艇,防止戰艦被帶走。與法國艦隊正面廝殺的蘇維爾見勢,也效仿法軍下錨,但其麾下的90炮戰艦桑威治號(Sandwich)卻因未看清信號而被潮流帶向東面的法國艦隊。這艘戰艦以艦首對敵的姿勢順次漂過法國艦陣,隨即遭到皇家太陽號、壯麗號等重型戰艦的側舷炮集中射擊而致重創,其艦長與大批水兵陣亡。蘇維爾之後的卡特艦隊更為糟糕。卡特像大多數聯軍將領一樣,根本沒有意識到海流的改變。他麾下所有戰艦都被散亂地衝到法國艦陣邊,成為英國艦隊在此戰中損失最大的一支分艦隊。卡特少將本人在公爵號(Duke)上被炮彈擊斷一條腿,不久因傷勢過重而離世。在南面,羅素的中衛艦隊與荷蘭人的前衛艦隊被完全衝散。羅素失望地望著逐漸縮小的、在夕陽餘暉下的法艦身影。等到所有戰艦下定錨,他距法國艦隊已經極遠了。在法國方面,只有奈蒙侯爵的6艘戰艦因未看到下錨命令向東漂走,不過他幸運地駛離了聯合艦隊。圖爾維爾利用自己的經驗精彩地扳回了一局。他擁有38艘戰艦,現在只需對付僅剩下6艘戰艦的蘇維爾,而且這6艘戰艦還因海流偏向只能尾部對敵。法國人獲得了寶貴的喘息之機,馬上開始搶修殘破的戰艦。
蘇維爾也許是巴弗勒爾海戰中表現得最好的聯軍將領,但他的處境卻變得十分危險。他的6艘戰艦下錨於與法國後衛艦隊極為接近的位置,一旦洋流停止,一旦法軍完成暫時的休整,這6艘英國戰艦極有可能成為圖爾維爾的獵物。晚上7時,海面上吹起了比白天強勁得多的東南風,讓蘇維爾感到了恐慌。他現在處於法國艦隊的下風,洋流是他最後的保護傘。圖爾維爾似乎即將在此刻轉敗為勝。此時,在一整天作戰中表現不佳的阿士比和魯克成為了蘇維爾的救星。由於始終未完全投入作戰,他們得以較快控制住了艦隊隊形,成為當時最靠近戰場的一支分艦隊,也是聯軍最完好的一支生力軍。在東南風起之後,阿士比艦隊揚起全帆,逆潮向西而行。魯克緊隨其後,返回戰場。阿士比發現了蘇維爾,但無法向他集中——法國艦隊正下錨於其間。他的座艦、100炮戰艦勝利號(Victory),魯克的座艦、96炮戰艦海王號(Neptune)以及麾下的其他艦隻紛紛加入與法國艦隊的夜戰,再次擊傷法國最大的兩艘戰艦,皇家太陽號與雄心號。但是,他們始終未能改變蘇維爾被分隔的局面,不久後只好停止交戰。
在看到援軍後,蘇維爾的心中燃起希望。他的艦隊只能使用艦尾炮攻擊法國人,收效甚微。蘇維爾決定順流放出所有的4艘縱火船,逼迫圖爾維爾起錨退避。但法國艦隊密集而準確的夜間射擊很快將它們全部摧毀。到夜間9時,阿士比發現自己的處境也越發危險。他之所以能夜戰法國艦隊,是因為圖爾維爾以密集的突擊佇列下錨,因此無法以戰列線隊形發揮全部火力。儘管自己的艦隊較法國人完好,但就實力而言,他沒有戰勝圖爾維爾的把握。經過一陣休整,法國艦隊似乎再次恢復了戰鬥力,而阿士比、魯克與蘇維爾則與聯合艦隊其他部分失去了聯繫。蘇維爾最終決定,砍斷錨鏈,讓自己的戰艦順海流冒險穿過法國艦隊,與阿士比和魯克會和,從而撤離戰場。這一著行得極為險惡。6艘戰艦從法軍內部穿過,再次受到猛擊。旗艦皇家威廉號與法艦距離極近,若非圖爾維爾禁止起錨,一場接舷戰早已爆發,這幾艘戰艦極有可能被法軍奪取。其實,以圖爾維爾對法國艦隊高超的控制能力,他完全可以起錨向東,攻擊較弱的英國艦隊,再收攏起佇列撤退。但是,他的旗艦——皇家太陽號——所受的重傷與對敵情的不明使他不敢貿然東進。蘇維爾傷痕累累的艦隊得以完成預定任務,聯合後的英國艦隊於兩小時後加入羅素上將的主隊。
夜間十時,持續12個小時的巴弗勒爾海戰宣告結束。雙方艦隊都受損嚴重,彈藥幾近告罄,只能說是一場平局。然而,如果考慮到雙方力量極不均衡的對比,便會發現這實際上是法軍一次傑出的戰術勝利。據報稱,法國海軍擊沉英軍縱火艦4艘,巡航艦2艘,而自身無一損失。巨大的戰艦數量與火力優勢被圖爾維爾傑出的戰術運用、指揮技巧以及法國軍官的高素質所抵消。在前衛與後衛,圖爾維爾的計策都取得了完全的成功。而利用海潮擺脫強敵,搶修戰艦,並藉此重創敵人,則是法軍作戰中最為精彩的一筆。在戰列線被突破的時刻、在艦隊被包圍的時刻,無一艘法艦陷入混亂,無一艘法艦投降被擊毀。在聯軍方面,唯一可稱道的是蘇維爾的大膽機動,但聯軍卻沒有利用他所取得的戰術優勢實現對法軍的合圍。阿士比和魯克在白天的作戰中被數艘法艦牽制,完全無所作為。而且,幾乎沒有一名指揮官——蘇維爾也僅是跟隨圖爾維爾行動——意識到了海流的變化,讓最後的努力功敗垂成。羅素上將對素養優秀的法國軍官憤憤地說道:“(法國的)大部分軍官都是水手中的敗類,他們除了為國王服務外根本不能餬口!”這當然並不屬實。可是,他也不得不正視敵人的長處。他甚至承認,如果兩支艦隊規模相近,他將敗於法國人之手。但圖爾維爾卻無心慶祝這一勝利。當夜間潮水在月光下向西退去時,他擔心東部強大的敵人會乘此連夜追擊,於是下令全軍起錨,任海流將他們帶向較安全的西方。
5月30日晨,法國艦隊全面撤退。在路易十四時代,法國在英吉利海峽沿岸設有大型海軍基地兩處,即科唐坦半島以東的勒哈弗爾與以西的聖馬洛(St.Malo)。科唐坦半島頂端、日後成為法國海軍主要基地的瑟堡(Cherbourg)此時仍只是一個小海港。世界上最偉大的軍事工程師沃邦(Vauban)曾在1686年建議將此處擴建為海軍深水港口,但計畫在三年後因受到戰爭大臣盧瓦的反對而停止。直到拿破崙三世時代,瑟堡才成為正式海軍基地。較大的聖瓦斯特·拉烏格水深過淺,而東面的敦刻爾克雖是軍港,但主要是海盜們的小型巡航艦的巢穴,都無法停泊大型戰艦。
由於海峽東面有動向不明的聯軍艦隊,法軍只有兩處港口可以退避:西部的聖馬洛與布雷斯特。前往布列斯特航路相對較為安全,但航程較遠,要穿越風高浪急的英吉利海峽,駛向東大西洋。因此,只有蓋博特中將與派尼特爾少將率領的4艘傷勢弱、航速快的後衛艦被派遣北上,沿原路返回——他們最終成功了。剩下的34艘受損較重、航速較慢的戰艦則在圖爾維爾的指揮下順著落潮沿海岸線向西航行,駛向聖馬洛。在他身後8英里的洋面上,擁有36艘戰艦的荷蘭前衛艦隊正在奧蒙德的帶領下追趕法軍。一天前被潮水衝散的奈蒙侯爵被帶到了巴弗勒爾角的東南面。由於不明情形,他便將6艘戰艦分為三組,向布雷斯特、聖馬洛與聖瓦斯特·拉烏格三面突圍。這6艘戰艦最終都順利到達了目的地。
落潮加上漲起的東風讓法國艦隊獲得了較高航速,使奧蒙德無法接近。但傷勢極重的皇家太陽號還是拖慢了整支艦隊的速度。但圖爾維爾不捨得放棄這艘法國大艦隊的偉大旗艦。他將剩下的船隻分為三部:維萊特·穆塞侯爵的15艘戰艦與德安弗維爾侯爵的12艘全速駛向西方,他則坐鎮皇家太陽號,領著7艘最大也是傷勢最嚴重的戰艦緩緩航行。到中午時,東風轉為西南風,但潮水繼續幫助著法國人,並將跟隨在荷蘭人後的英國艦隊再一次沖退。下午4時,落潮結束了。由於西南風較強,法國艦隊與荷蘭艦隊都不願逆風航行,在可視距離內相繼下錨。情形變得再一次緊張起來。皇家太陽號進水過多,索具毀損嚴重,圖爾維爾此時理應放棄它。如果這樣,所有法艦——除去奈蒙侯爵派往聖瓦斯特·拉烏格的2艘——也許都能保全。但是他沒有這樣做。圖爾維爾登上雄心號,將它作為新的旗艦。而皇家太陽號,則在其他艦艇與小艇的拖帶下繼續前行。
午夜時刻,風向有所好轉。法國艦隊在夜幕下又一次起錨,向西駛去,偷偷甩下了追兵。圖爾維爾知道自己的目標,他要讓大海再一次決定勝負。這是謹慎的圖爾維爾一生中最大的冒險。在繞過科唐坦半島西北端的拉烏格角(Cap de La Hogue)後,一個由大陸與島礁形成的水道展現在法國艦隊面前。這兒被稱為奧爾德尼急流(Alderney race),是全歐洲最強海流最強之處。來自大西洋的洋流衝擊著諾曼第半島與科唐坦半島之間的聖馬洛灣,海水在此聚集著。在海流方向上最近的出口,便是處於海灣東北部、奧爾德尼島(Alderney)與拉烏格角之間後的水道。漲潮時,海流在狹窄的入口處形成急流,而當退潮時又被島礁與海岸阻滯,大量海水全部集中於這一處。更複雜的是,其下海床是由若干礁石組成,讓暗流變得更加湍急。圖爾維爾要讓他的艦隊乘著被阻擋在此的海水所形成的急流,直達聖馬洛。他料定荷蘭人與英國人定不敢穿越此處,可在此將他們徹底甩掉。但他的艦隊卻慢了一步。只有21艘戰艦在許可的時間內到達了水道入口,餘下的13艘——包括雄心號與皇家太陽號——被迫下錨於拉烏格角附近。當地人從未在此引航過巨大的戰艦,最後,是一名來自羅亞爾河口的海岸領航員赫夫·瑞爾(Hervé Riel)自告奮勇,讓21艘戰艦全部安全地通過水道。在艦隊順利通過、軍官們向他提及賞金問題時,這位生性浪漫的法國漁夫卻一心只想回家與妻子團聚。19世紀的英國詩人羅伯特·布朗寧(Robert Browning)將他作為詩歌中的英雄,使之廣為人知。
5月31日清晨,潮水再次湧起。剩下的13艘戰艦無力抵擋如此強勁的潮水。它們沉重的錨被洶湧的海流拖動起來,使之被迫砍斷錨鏈,順流向東漂去。圖爾維爾拯救了21艘戰艦,但此刻,他知道他再也無法控制這支艦隊的命運了。圖爾維爾最後一次在雄心號上發出指令:“逃命去吧!”隨即降下了代表自己的旗幟,將指揮權交給了維萊特·穆塞侯爵。上午十一時,艦隊來到瑟堡港灣。傷勢最重的三艘戰艦——90炮戰艦可敬號(Admirable)、80炮戰艦凱旋號(Triomphant)以及圖爾維爾最不捨的前旗艦皇家太陽號——被擱淺於此。皇家太陽號位於港灣西側一處小型要塞的保護之下,其餘則位於東部。剩餘的10艘戰艦繼續順流而東,維萊特·穆塞侯爵要將他們帶到聖瓦斯特·拉烏格去。那裡儘管沒有深水港灣,但畢竟有幾處要塞,還有一支龐大的陸軍可給予支援。
當日下午,10艘戰艦到達目的地,與奈蒙侯爵的2艘戰艦在此會合。圖爾維爾、德安弗維爾侯爵與維萊特·穆塞侯爵登上陸地,向詹姆士二世報告戰情。他們決定,盡一切可能保衛這12艘寶貴的戰艦。由於聖瓦斯特·拉烏格港區水淺加之停滿了預備搭載陸軍的運輸船,大型戰艦無法駛入,法國人便將12艘戰艦分為兩組,以側舷炮口指向外海的戰列線形式擱淺於港外兩處要塞附近。6艘較強的艦隻——載炮全部在80門以上——擱淺於港灣以北的塔蒂胡島(Ile de Tatihou)附近,受到塔蒂胡島及其外島礁上總計44門火炮的掩護。其中的末艦可怖號(Terrible)因不慎陷入礁石區中而單獨處於要塞西面。剩餘的6艘擱淺於港灣正面,受到擁有68門火炮的聖瓦斯特港口要塞的支援。同時,詹姆士令所有軍隊向法國戰艦提供火藥——經過大戰,艦上的火藥都快用盡了。
一切準備逐漸就緒。然而,一個可怕的訊息從東北傳來。5月31日夜間,接到奧蒙德與羅素指令的德拉瓦中將乘著巨大的君權號來到瑟堡港外。所有傷重的英艦——包括羅素的不列顛尼亞號——都已回國休整,而還在大海上搜尋法國艦隊的,是英國艦隊中狀態最佳的船隻。德瓦拉的艦隊中便有11艘這樣的戰艦,而法國人只有3艘人員疲憊、受損嚴重、火藥不足的艦隻。但是,英國的大型戰艦無法靠近到足夠的射擊距離。6月1日與2日清晨,德瓦拉乘著漲潮發動了兩次進攻,對要塞與法艦進行了炮擊,但卻在法軍猛烈的還擊中被迫撤退。2日中午一時許,英國艦隊第三次發起進攻。在艦隊炮擊的掩護下,3艘縱火船駛向法艦。縱火船由經驗豐富的水手操控順潮而下,航速極快。加上三艘法艦被分散擱淺,它們無法集中火力來擊毀危險的敵人。
皇家太陽號堅持到了最後一刻。一艘縱火船撞上了它的尾部,此刻它仍在不屈地回擊。大火迅速蔓延至第三根桅桿下的火藥庫。一道比正午的太陽更為絢爛的光芒從這艘戰艦的內部射出,隨即,將它完全撕碎。1200多名軍官與艦員中,只有一人倖存。在港灣的東面,凱旋號也被縱火船擊中,燃起熊熊烈火。547人中也僅有200人得以存活。唯一較幸運的是可敬號上的船員。這艘戰艦成功擊中了縱火船,暫時挫敗了敵人的攻勢。但德瓦拉隨即派出兩艘小艇,滿載火繩槍手與刀手,意欲登船。可敬號的艦長窺破英國人的企圖,下令鑿沉戰艦,宣布棄艦。英國人只得到一艘沉船與傷重無法迅速轉移的40名俘虜,只好將這艘90炮戰艦一併燒毀。同時被摧毀的,還有附近停泊的一艘小型巡航艦與一艘縱火船。瑟堡艦隊覆滅了。水兵們奮力保護戰艦,但增加的只是巨大人的員傷亡。既然艦隻的損失無可避免,那用水兵們的生命去捍衛它又是否值得呢?詹姆士與維萊特·穆塞侯爵對此做出了否定的回答。他下令,所有人撤離戰艦。詹姆士下令收集的火藥剛剛到達,卻再也派不上用場了。客觀而言,維萊特·穆塞侯爵的決策是有其道理,也是可以理解的。但是,在聖瓦斯特·拉烏格,法國艦隊無論隊形、實力還是岸上支援火力都要遠優於瑟堡,抵抗絕非無意義的。若選擇離艦參戰,他就應該從一開始就按其要求進行戰備,儘可能將艦炮卸載登入,加強海岸要塞的火力,而非在戰備開始兩天后才匆忙下達指令。與此同時,英國艦隊重新集結。羅素本想讓蘇維爾所部指揮最後的進攻,但其艦隊損傷過於嚴重,不得不以魯克接替。這支艦隊擁有30艘戰艦,是專為進攻淺灘上的法艦而組成的——全部是較小的三級與四級戰艦(即載炮在80門以下)。而大型的一級與二級戰艦則抽調船員組成了登船所需的小艇部隊。6月1日,英國艦隊出現在港口外的海面上。
6月2日晨6時,魯克的進攻開始了。英國人首先將目光集中在港灣以北的6艘戰艦,一如圖爾維爾在巴勒莫海戰中所採用的戰術,首先以密集的火力轟擊要塞與艦隻,然後以縱火船衝鋒。英國人沒有想到的是,法國船員都已經登上了陸地,留下的只有空船。塔蒂胡島要塞的火炮是為了防止敵軍從西面沙灘登入而設,因此無法向東面海面上敵人開火,小島要塞上的20餘門火炮成為了法軍唯一的反擊火力。上午八點半,第一艘縱火船駛向處於艦列突出位置的80炮戰艦可怖號。英國船員沒有受到任何抵抗,輕易登上了這艘戰艦。他們甚至捨不得使用縱火船上的炸藥,直接在艦上放了火。與之同行的另一艘縱火船就沒這么好運了,不幸地被岸炮擊中,爆炸沉沒。英國艦隊迅速將炮火擊中到這處要塞上來,很快就將其壓制並摧毀。一艘縱火船不幸擱淺在岸邊,一隊英勇的法國騎兵馬上發動涉水攻擊,揮舞著馬刀沖向敵人,但反而被水兵的抓鉤將幾名先鋒拉下馬來。英國人接下來的行動成了一場無意義的煙火表演。90炮戰艦卓越號(Merveilleux)與84炮戰艦閃電號(Foudroyant)相繼被登船、點燃。絕望的維萊特·穆塞侯爵下令,將剩餘的三艘法艦——他與圖爾維爾的旗艦、96炮戰艦雄心號、86炮戰艦壯麗號以及84炮戰艦聖菲利普號(St Philippe)自行焚毀。
6月3日,英國人至此已經取得了大勝。9艘載炮80門及以上的法國主力戰艦被燒毀。但魯克仍堅持進攻。清晨五時,英國艦隊起錨,開始向南部的6艘戰艦進發。上午八時,第二次攻擊開始了。在艦隊炮擊壓制了岸炮後,2艘縱火船橫衝直撞,燒毀了空無一人的所有艦艇,它們分別是:68炮戰艦波旁號,64炮戰艦聖路易號(St Louis), 68炮戰艦強健號(Gaillard),80炮戰艦雷鳴號(Tonnant),60炮戰艦堡壘號,80炮戰艦驕傲號(Fier)。下午時分,英國縱火船又殺入港口內,點燃了數艘空載的運輸船。詹姆士二世在其營地目睹了一切。他曾為之奮鬥的海軍最終埋葬了他自己的復辟之夢。英格蘭的王冠已經離他越來越遠。“唉,”他心情複雜地悲嘆道“只有勇敢的英國人才能做出這樣勇敢的行為!”
次日中午時分,德·瑞林格少將乘著一艘掛著白色停戰旗的小艇來到了魯克的下錨地。他帶來了圖爾維爾的親筆信。在信中,法國大艦隊司令慨然接受了英國的大勝,承認自己已經戰敗:“……(我們)已為取勝的海軍上將準備好了慶祝的葡萄酒。”不久後,魯克起錨回國,拉烏格之戰宣告結束。
後續影響
儘管聯軍在之前正規海戰戰術上表現得極為糟糕,但他們仍取得了最後的勝利。此戰之後數年,法國海軍在大西洋沿岸不再具有挑戰聯合艦隊的實力。在艦隊總規模上,法國本擁有90餘艘質量更好的戰艦對陣聯軍100餘艘,基本可維持平衡。而現在,法國人損失了最為精銳的15艘,其中80門以上的大艦11艘,使得總力量對比成為70餘艘對100餘艘——其中載炮80門以上的戰艦對比為12艘對28艘,聯軍占據顯著優勢。更為重要的是,他們挫敗了路易十四征服英倫、進而奪取大同盟戰爭勝利的野心,使法國不得不重新面對四面八方湧來的敵人,儘管這主要得“歸功”於路易十四本人的輕敵。
這是自1676年來圖爾維爾第一次戰敗,但就國內外的反應而言,巴弗勒爾之戰的成就掩蓋了拉烏格的慘痛損失,反而成為他最為炫目的榮耀。誠然,他本應在處理皇家太陽號的問題上做得更好,也許能拯救更多戰艦,但他已讓敵人對他以及他的艦隊肅然起敬。路易十四親自接見了這位出征前被他訓斥的海軍上將,對他極盡安慰和讚揚,以示歉意。路易稱其“捍衛了法蘭西的榮譽”,並繼續委任他為西方艦隊司令。對於法國海軍而言,這確是一次重大挫折,卻並非決定性的失敗。國王隨後下令打撈沉船上的青銅火炮,並修復受損艦隻,又令海軍國務大臣制定了一個建造50艘戰艦的龐大海軍擴充計畫。但無可避免的是,由於大艦隊無法在重新恢復規模前再次與英荷聯合艦隊交鋒,海軍正規作戰的地位無可避免的下降了。路易十四在年末親令路易·菲力波,將海軍的工作重心從大艦隊作戰轉移到私掠船作戰,即著名的海盜戰爭(La guerre de course)上來。他們也許都不會想到,巴弗勒爾之戰竟是法國海軍在大同盟戰爭中最後一次正規艦隊作戰。
不久,正在布雷斯特建造的104炮戰艦閃電號(Foudroyant)被更名為皇家太陽號,預計在建成後作為圖爾維爾的新旗艦。而在大戰發生的三個月後,重達3928噸、載有120門火炮的新皇家路易號(Royal Louis)在土倫港下水。她堅固龐大的艦身能抵禦最強的加農炮,能迎接最猛烈的風浪。直到1759年,皇家路易號都保持著世界戰艦噸位的最大記錄。但當她出現於大洋上時,她卻無法施展拳腳,無法再創造榮耀了。飾有太陽神阿波羅巨大浮雕的金色巨艦,已經在那道光芒中一去不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