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原文
母親的娘家是北平德勝門外,土城兒外邊,通大鐘寺的大路上的一個小村里。村里一共有四五家人家,都姓馬。大家都種點不十分肥美的地,但是與我同輩的兄弟們,也有當兵的,作木匠的,作泥水匠的,和當巡察的。他們雖然是農家,卻養不起牛馬,人手不夠的時候,婦女便也須下地作活。
對於姥姥家,我只知道上述的一點。外公外婆是什麼樣子,我就不知道了,因為他們早已去世。至於更遠的族系與家史,就更不曉得了;窮人只能顧眼前的衣食,沒有功夫談論什麼過去的光榮;“家譜”這字眼,我在幼年就根本沒有聽說過。
母親生在農家,所以勤儉誠實,身體也好。這一點事實卻極重要,因為假若我沒有這樣的一位母親,我以為我恐怕也就要大大的打個折扣了。
母親出嫁大概是很早,因為我的大姐現在已是六十多歲的老太婆,而我的大外甥女還長我一歲啊。我有三個哥哥,四個姐姐,但能長大成人的,只有大姐,二姐,三姐,三哥與我。我是“老”兒子。生我的時候,母親已有四十一歲,大姐二姐已都出了閣。
由大姐與二姐所嫁入的家庭來推斷,在我生下之前,我的家裡,大概還馬馬虎虎的過得去。那時候定婚講究門當戶對,而大姐丈是作小官的,二姐丈也開過一間酒館,他們都是相當體面的人。
可是,我,我給家庭帶來了不幸:我生下來,母親暈過去半夜,才睜眼看見她的老兒子——感謝大姐,把我揣在懷中,致未凍死。
一歲半,我把父親“克”死了。
兄不到十歲,三姐十二三歲,我才一歲半,全仗母親獨力撫養了。父親的寡姐跟我們一塊兒住,她吸鴉片,她喜摸紙牌,她的脾氣極壞。為我們的衣食,母親要給人家洗衣服,縫補或裁縫衣裳。在我的記憶中,她的手終年是鮮紅微腫的。白天,她洗衣服,洗一兩大綠瓦盆。她作事永遠絲毫也不敷衍,就是屠戶們送來的黑如鐵的布襪,她也給洗得雪白。晚間,她與三姐抱著一盞油燈,還要縫補衣服,一直到半夜。她終年沒有休息,可是在忙碌中她還把院子屋中收拾得清清爽爽。桌椅都是舊的,櫃門的銅活久已殘缺不全,可是她的手老使破桌面上沒有塵土,殘破的銅活發著光。院中,父親遺留下的幾盆石榴與夾竹桃,永遠會得到應有的澆灌與愛護,年年夏天開許多花。
哥哥似乎沒有同我玩耍過。有時候,他去讀書;有時候,他去學徒;有時候,他也去賣花生或櫻桃之類的小東西。母親含著淚把他送走,不到兩天,又含著淚接他回來。我不明白這都是什麼事,而只覺得與他很生疏。與母親相依為命的是我與三姐。因此,她們作事,我老在後面跟著。她們澆花,我也張羅著取水;她們掃地,我就撮土……從這裡,我學得了愛花,愛清潔,守秩序。這些習慣至今還被我保存著。
有客人來,無論手中怎么窘,母親也要設法弄一點東西去款待。舅父與表哥們往往是自己掏錢買酒肉食,這使她臉上羞得飛紅,可是殷勤的給他們溫酒作面,又給她一些喜悅。遇上親友家中有喜喪事,母親必把大褂洗得乾乾淨淨,親自去賀吊——份禮也許只是兩吊小錢。到如今如我的好客的習性,還未全改,儘管生活是這么清苦,因為自幼兒看慣了的事情是不易改掉的。
姑母常鬧脾氣。她單在雞蛋里找骨頭。她是我家中的閻王。直到我入了中學,她才死去,我可是沒有看見母親反抗過。“沒受過婆婆的氣,還不受大姑子的嗎?命當如此!”母親在非解釋一下不足以平服別人的時候,才這樣說。是的,命當如此。母親活到老,窮到老,辛苦到老,全是命當如此。她最會吃虧。給親友鄰居幫忙,她總跑在前面:她會給嬰兒洗三——窮朋友們可以因此少花一筆“請姥姥”錢——她會刮痧,她會給孩子們剃頭,她會給少婦們絞臉……凡是她能作的,都有求必應。但是吵嘴打架,永遠沒有她。她寧吃虧,不逗氣。當姑母死去的時候,母親似乎把一世的委屈都哭了出來,一直哭到墳地。不知道哪裡來的一位侄子,聲稱有承繼權,母親便一聲不響,教他搬走那些破桌子爛板凳,而且把姑母養的一隻肥母雞也送給他。
可是,母親並不軟弱。父親死在庚子鬧“拳”的那一年。聯軍入城,挨家搜尋財物雞鴨,我們被搜兩次。母親拉著哥哥與三姐坐在牆根,等著“鬼子”進門,街門是開著的。“鬼子”進門,一刺刀先把老黃狗刺死,而後入室搜尋。他們走後,母親把破衣箱搬起,才發現了我。假若箱子不空,我早就被壓死了。皇上跑了,丈夫死了,鬼子來了,滿城是血光火焰,可是母親不怕,她要在刺刀下,饑荒中,保護著兒女。北平有多少變亂啊,有時候兵變了,街市整條的燒起,火團落在我們院中。有時候內戰了,城門緊閉,鋪店關門,晝夜響著槍炮。這驚恐,這緊張,再加上一家飲食的籌劃,兒女安全的顧慮,豈是一個軟弱的老寡婦所能受得起的?可是,在這種時候,母親的心橫起來,她不慌不哭,要從無辦法中想出辦法來。她的淚會往心中落!這點軟而硬的個性,也傳給了我。我對一切人與事,都取和平的態度,把吃虧看作當然的。但是,在作人上,我有一定的宗旨與基本的法則,什麼事都可將就,而不能超過自己劃好的界限。我怕見生人,怕辦雜事,怕出頭露面;但是到了非我去不可的時候,我便不得不去,正象我的母親。從私塾到國小,到中學,我經歷過起碼有廿位教師吧,其中有給我很大影響的,也有毫無影響的,但是我的真正的教師,把性格傳給我的,是我的母親。母親並不識字,她給我的是生命的教育。
當我在國小畢了業的時候,親友一致的願意我去學手藝,好幫助母親。我曉得我應當去找飯吃,以減輕母親的勤勞困苦。可是,我也願意升學。我偷偷的考入了師範學校——制服,飯食,書籍,宿處,都由學校供給。只有這樣,我才敢對母親提升學的話。入學,要交十元的保證金。這是一筆巨款!母親作了半個月的難,把這巨款籌到,而後含淚把我送出門去。她不辭勞苦,只要兒子有出息。當我由師範畢業,而被派為國小校校長,母親與我都一夜不曾合眼。我只說了句:“以後,您可以歇一歇了!”她的回答只有一串串的眼淚。我入學之後,三姐結了婚。母親對兒女是都一樣疼愛的,但是假若她也有點偏愛的話,她應當偏愛三姐,因為自父親死後,家中一切的事情都是母親和三姐共同撐持的。三姐是母親的右手。但是母親知道這右手必須割去,她不能為自己的便利而耽誤了女兒的青春。當花轎來到我們的破門外的時候,母親的手就和冰一樣的涼,臉上沒有血色--那是陰曆四月,天氣很暖。大家都怕她暈過去。可是,她掙扎著,咬著嘴唇,手扶著門框,看花轎徐徐的走去。不久,姑母死了。三姐已出嫁,哥哥不在家,我又住學校,家中只剩母親自己。她還須自曉至晚的操作,可是終日沒人和她說一句話。新年到了,正趕上政府倡用陽曆,不許過舊年。除夕,我請了兩小時的假。由擁擠不堪的街市回到清爐冷灶的家中。母親笑了。及至聽說我還須回校,她楞住了。半天,她才嘆出一口氣來。到我該走的時候,她遞給我一些花生,“去吧,小子!”街上是那么熱鬧,我卻什麼也沒看見,淚遮迷了我的眼。今天,淚又遮住了我的眼,又想起當日孤獨的過那悽慘的除夕的慈母。可是慈母不會再候盼著我了,她已入了土!
兒女的生命是不依順著父母所設下的軌道一直前進的,所以老人總免不了傷心。我廿三歲,母親要我結了婚,我不要。我請來三姐給我說情,老母含淚點了頭。我愛母親,但是我給了她最大的打擊。時代使我成為逆子。廿七歲,我上了英國。為了自己,我給六十多歲的老母以第二次打擊。在她七十大壽的那一天,我還遠在異域。那天,據姐姐們後來告訴我,老太太只喝了兩口酒,很早的便睡下。她想念她的幼子,而不便說出來。
七七抗戰後,我由濟南逃出來。北平又象庚子那年似的被鬼子占據了,可是母親日夜惦念的幼子卻跑西南來。母親怎樣想念我,我可以想像得到,可是我不能回去。每逢接到家信,我總不敢馬上拆看,我怕,怕,怕,怕有那不祥的訊息。人,即使活到八九十歲,有母親便可以多少還有點孩子氣。失了慈母便象花插在瓶子裡,雖然還有色有香,卻失去了根。有母親的人,心裡是安定的。我怕,怕,怕家信中帶來不好的訊息,告訴我已是失了根的花草。
去年一年,我在家信中找不到關於老母的起居情況。我疑慮,害怕。我想像得到,如有不幸,家中念我流亡孤苦,或不忍相告。母親的生日是在九月,我在八月半寫去祝壽的信,算計著會在壽日之前到達。信中囑咐千萬把壽日的詳情寫來,使我不再疑慮。十二月二十六日,由文化勞軍的大會上回來,我接到家信。我不敢拆讀。就寢前,我拆開信,母親已去世一年了!
生命是母親給我的。我之能長大成人,是母親的血汗灌養的。我之所以能成為一個不十分壞的人,是母親感化的。我的性格,習慣,是母親傳給的。她一世未曾享過一天福,臨死還吃的是粗糧。唉!還說什麼呢?心痛!心痛!
創作背景
老舍自幼喪父,由母親獨自帶大,和母親有著無比深厚的感情。老舍的母親於1942年夏季病逝於北平(今北京)。當時老舍孤身一人在中國抗戰大後方從事抗戰文藝創作和組織工作。最初他的家人沒敢把母親病亡的訊息立即告訴他,害怕加重他的孤獨痛苦,於1942年12月26日才在家信里透露噩耗。本文便是老舍為紀念母親而寫。
作品鑑賞
主題思想
母愛是偉大的!
母親是帶領孩子認識世界的第一人。母親的一言一行對孩子的人格形成都有深刻的影響。老舍的母親有她獨特的性格--軟中帶硬。並且,這種性格在老捨身上打下了深深的烙印。老舍本人的生與死都與這種軟中帶硬的性格密不可分。如老舍在文中所說,母親給他的是“生命的教育”。這不僅讓讀者看到了一位在苦難中保持著傳統美德的偉大母親形象,更讓讀者理解了中華民族品格的傳承與延續。
(參考資料: 《中國最美的散文世界最美的散文》-53)
寫作手法
文章通過記敘母親一生的身世、經歷、性格及遭遇,表達了作者對自己母親的無限敬愛和無以報答母親恩情的愧疚之情,也塑造了一位有著典型東方女性性格特徵的平凡而偉岸的母親形象。首先,這篇文章多處運用了刻畫人物的寫法,使母親的形象活靈活現。
本文採用口語與書面語相結合的形式,既流暢樸素生動,又凝練含蓄雋永,抒發了對母親的敬仰感念追懷和永世不忘的深情。敘述語言流暢、樸素、親切,極富表現力。這也是老舍文學語言的基本特點。
語言特色
本文系一篇回憶性記人散文。主要表達方式:敘述,抒情,描寫,議論。
1、敘述和描寫語言流暢、樸素、親切,極富表現力。這也是老舍文學語言的基本特點。如“兄不到十歲……一直到半夜”這一段記述就把父親死後,母親為了養活一家人,含辛茹苦,日夜勞作的經歷與精神寫得很充分了。而所用語言則是嘮家常式的樸素、流暢、親切的語言。
2、議論語言凝練、深情、雋永,蘊有哲理意味。在文章中,老舍經常在敘述到一定的時候,便適時地插進議論文字,這對於深休全文題旨,抒發濃郁的感情,都發揮了如點睛般的作用。例如“人,即使活到八九十歲……心裡是安定的”,這段話是作者在抗戰時期被迫躲到四川成才見不到滯留在北平的母親,無比思念又擔心年邁的老母遭遇不測所表達的憂懼、思念交織的複雜感情的一段話,是人處在特定的環境中時才會有的感覺和想法,作者以其凝練的文字表達出來,其雋永意味是頗具啟發性的,足以引發很多人的共鳴。
白描手法
所謂白描,原指國畫的一種技法,即單用墨線勾勒物象, 不著色彩,以攝取物象的神韻,使其形神兼備,神情畢肖, 收意想不到的效果。後來人們用白描借指文章的一種描寫手法,即用極儉省的語言記敘人物的動作、神態、對話, 寫出人物的特徵,反映作者感情,不用或少用濃墨重彩去雕飾、烘托、誇張。《我的母親》一文中白描手法的運用,主要體現在肖像、動作、語言的描寫上。
(參考資料: 《廣西民族學院學報》-2001年12月)
一、有關母親肖像的白描
肖像描寫是對人物描寫的一種常用的、重要的方法,原指對人物的容貌、體態、神情、氣質、衣著等等的描寫。
這種描寫對人物性格和人物外貌的完整體現有著重要的作用。所謂的以形傳神, 就是把人物的外貌、生理特徵與性格統一起來,一方面給讀者留下人物的外貌形象,一方面讓讀者便於通過人物的外貌形象,深入到他的精神世界中去,了解他的思想品質和性格特徵。
《我的母親》一文,開篇作者便用敘述的筆法對母親的思想品德和身體狀況作了成功的白描:“母親生在農家, 所以勤儉誠實,身體也好。”老舍並沒有對母親的肖像展開來描寫, 而是用白描的手法,只用“勤儉誠實” 、“身體也好”八個字對母親的性格及肖像進行總體交代,使我們對母親的性格及形象特徵有個初步印象。正如作者所說:“這一點事實卻極為重要,因為假若我沒有這樣一位母親,我之為我恐怕也就要大大的打個折扣了。”因為正是母親的“勤儉誠實”才給了我“生命的教育”,也只有母親“身體也好”才能拉扯我們兄妹長大成人。接下來,老舍逐步展開了對母親肖像的白描。
“為我們的衣食,母親要給人家洗衣服,縫補或裁縫衣裳。在我的記憶中,她的手終年是鮮紅微腫的。”這裡,老舍對母親“辛苦到老”一生的描寫就集中體現在母親那雙賴以養活全家人的“ 終年是鮮紅微腫的”手上。
這是一幅放大了的特寫鏡頭,雖著墨不多,一雙“鮮紅微腫”的手的形象卻非常逼真傳神。透過有限的文字,我們還似乎看到了母親為解決一家人的衣食溫飽,經常替別人縫補漿洗、“作事永遠絲毫也不敷衍” 的專注神情,還有那大大的“綠瓦盆”, 昏暗的“油燈”,清爽的“屋院”,年年開花的“石榴與夾竹桃” 。這都是作者運用白描手法的藝術效果。耐人尋味的是這種白描又和特定的、具體的情節聯繫起來,雖著墨不多,內容卻非常豐富。誠如高爾基所說:“藝術的作品不是敘述, 而是用形象、圖畫來描寫現實。”
當年幼的哥哥或去讀書、或去作學徒,或者去賣花生櫻桃之類的小東西時,母親總是“含著淚把他送走,不到兩天,又含著淚接他回來。”寥寥十幾個字,一位酸楚而又無奈的母親的形象便鮮活逼真的出現在讀者面前。
每逢“有客人來,無論手中怎樣窘,母親也要設法弄一點東西款待。舅父與表哥們往往是自己掏錢買酒肉食,這使她臉上羞得通紅,可是殷勤地給他們溫酒作面,又給她一些喜悅。遇上親友家中有喜喪事,母親必把大褂洗得乾乾淨淨,親自去賀吊--份禮也許是兩吊小錢。”老舍的母親原本就是一位剛強、講義氣、而又愛整潔的勞動婦女,這一點知母者莫若子,可在老舍的筆下並沒有大段的鋪排渲染,而是用平實簡練的語言把敘述和描寫結合起來,淡淡幾筆,便勾勒出母親的形象,既是同情理解自己難處的親戚來家時自帶點酒食也“使他臉上羞得通紅” 處於一種好客的習慣,她便殷勤的“溫酒作面”,又給她一些喜悅;在親自賀吊親友家中的喜喪事時,她的大褂總是“洗得乾乾淨淨”的,如此,一位自尊而又好客的母親形象便躍然紙上。
特別成功的神情白描是三姐要出嫁了:“當花轎來到我們的破門外的時候,母親的手就和冰一樣的涼,臉上沒有血色--那陰曆四月,天氣很暖。大家都怕她暈過去。可是, 她掙扎著,咬著嘴唇,手扶著門框,看花轎徐徐的走去。”
可以說,母親和三姐相依為命, 在父親去世後,共同撐持著這個殘破而又處在風雨飄搖中的家,誠如作者說的那樣,“三姐是母親的右手”,而當母親清楚地意識到“這右手必須割去”時,她的“手就和冰一樣的涼,臉上沒有血色”,在大家的普遍擔心中,“她掙扎著,咬著嘴唇,手扶著門框,看花轎徐徐的走去” 。在這裡,原本擅長於用敘述的筆法交待背景,穿插情節或抒發自己對人物命運、故事情節的感受、看法的老舍僅僅用母親冰涼的手、沒有血色的臉、以及咬著嘴唇的神情便為我們勾勒出了母親剛強的形象。
這裡既是一段悠長傷感的場景描寫,更是一則淒楚動人的故事。筆墨不多而效果頗佳,足見老舍語言藝術的功力。同時, 作品中還有兩處關於母親神情的白描:一處是當我師範畢業被派為國小校長的那一夜, 我要求母親以後可以歇一歇時, “她的回答只是一串串的眼淚。” 這種白描很能啟人深思,這一串串的眼淚是辛酸,是欣慰? 或許二者兼而有之。
總之,它蘊涵的內容十分豐富。另一處是除夕,我請兩小時的假回到清鍋冷灶的家中時,“母親笑了。”及至聽說我還須回校時, “ 她愣住了。” 這裡一“笑”, 一“愣”,極能表現母親當時因強烈的心理刺激而引起的的神情變化。兩處雖用語平易、簡練,可描寫母親的神態卻極為逼真。由此可見老舍煉詞,鍊字功力之深厚。
(參考資料: 《廣西民族學院學報》-2001年12月)
二、有關母親行動的白描
行動描寫是關於人物行為和動作的描寫,行為和動作常是人物思想和性格特徵的具體表現,是人物思想性格的形象化。特定環境下的行為和動作,最能表現人物的內心世界,最能反映人物的性格特徵。老舍的母親生活在一個極為混亂的年代,連年的戰爭加上困窮潦倒的家境,其生活的艱難程度“豈是一個軟弱的老寡婦所能受得起的?”其實,母親早已心力憔悴,她有一肚子的委屈,她有一肚子的悲苦,只是她把生活的不幸埋藏在心底罷了。
在一個亂極了的社會, 在家庭生活極度困頓的時候,是母親忍辱負重,不辭勞苦拉扯著三個未成年的孩子,而且還供小兒子讀書, 對小兒子國小畢業不去謀生、又偷偷考取師範學校,母親不僅沒有責備, 反而在“ 作了半個月的難”後,終於籌齊了十元的“ 巨款”,而後又“含淚”送小兒子去上學。行文至此,一位不辭辛苦而又愛心融融、希望“ 兒子有出息”的偉大母親的形象便力透紙背, 讀來使人肅然起敬。“我二十三歲,母親要我結了婚,我不要。我請來三姐給我說情,老母含淚點了頭。”
這段有關母親動作的白描,語言簡練而平實, 他為我們塑造一了位雖然傷心,卻能理解兒女,尊重兒女人生選擇的通情達理的母親的形象。
(參考資料: 《廣西民族學院學報》-2001年12月)
三、有關母親語言的白描
俗話說:言為心聲。文學作品往往通過描摹人物的聲音、語態,反映人物的思想和性格特徵,反映人物的心理活動,表現人物的精神面貌。現代著名文學評論家唐在《人物的語言》一文中說:“人物的語言往往蘸滿著他的性格的特徵。”本文有關母親語言的白描只有難得的一處,那便是:除夕,我請兩小時的假回家, 到我該走的時候,母親遞給我一些花生,說:“去吧, 小子。”這是全篇之中母親說的唯一的一句話,僅四個字,但這四個字卻是母親極富個性化的語言,透過母親說話時的聲音、語態, 我們仿佛看到母親其人就站在我們面前一樣,人物鮮活,形象逼真。其他更多的時候母親都是用“眼淚”或“點頭”來代替語言的,從通篇看,母親沉默寡言,她說話少,做事多,這既是生活重壓的結果, 也是母親厚重如山的性格使然。總之,通過以上分析我們不難看出,老舍刻畫人物主要運用白描的手法,通過人物的神態、動作、語言的白描來表現其性格特徵,雖著墨不多,人物的形象卻逼真傳神,儉省的筆墨收意想不到的效果。老舍真不愧為一代語言藝術大師。
(參考資料: 《廣西民族學院學報》-2001年12月)
社會評價
學者點評
敬仰母親
《我的母親》是一篇叫人落淚的摯情之作,文章語言既樸素平實,流暢生動,又凝練含蓄雋永,抒發了對
母親的敬仰感念追懷和永世不忘的深情。讀後不禁令人流淚,它沒有普希金的波瀾壯闊,也沒有聞一多的特殊見解。有的,只是對母親一顆真切的心。老舍“絮叨”起母親的家長里短,是不吝筆墨的,他那么細微的描寫,只為傳達一個樸素的道理:“失了慈母便像花插在瓶子裡,雖然還有色有香,卻失去了根。有母親的人,心裡是安定的。”這言簡意深的情語,分明是由母親用血汗灌養生命的景語結晶成的。“她一生未曾享過一天福,臨死還吃的是粗糧”。從中讀到的分明是一個遊子的喪母之痛,感受到的是撕心裂肺的哀涼。文章以“心痛!心痛!”結束,讀文之人卻落淚!落淚!這難道不正是老舍文章的偉大之處嗎?
--王艷麗、徐洪臣
母愛, 生命的樂章
母愛是人類最神聖的情感,具有永恆的人性魅力。歌頌母愛、懷念母親便成為許多文學作品的主題,很多作家以自己的切身體會抒寫母子情深,老舍先生的《我的母親》,即是這樣一篇質樸感人的回憶散文。
《我的母親》向我們展示了一位普通勞動婦女真、善、美的靈魂和作為母親那博大無私的胸懷;作者在抒寫母子間至愛親情的同時,也袒露了他對母親深切的懺悔之情。我們在作者深沉而熾熱的情感世界中感悟到一個樸素而深刻的人生哲理:母親是愛的源泉,她珍藏於兒女的心底,永不枯竭。
母親對兒女的關愛無須太多的語言,這正是母愛深沉偉大之處。老舍先生能從母親無言的表情和舉動中體悟到這份真情。
老舍幼年失估,對母親有著極為深厚的感情,這是天性中兒女對母親那份割不斷的親情,更是母親淳樸的心靈和深沉的母愛,如清泉、如甘露,流進作者的心田,成為他一生汲取不盡的生命的源泉:老舍的軟而硬的性格,樂於助人、熱心公共事業的品質,勇敢面對困難的生活態度甚至他那愛清潔的生活習慣都來自他的母親,一位平凡的女性。
作者的筆不僅探人到母親的內心世界,展示她淳樸而美麗的心靈,特別是那份耐人咀嚼回味的對兒女的深情; 同時,那支筆又無情地解剖自己。老舍早年出國任教,回國後又為抗日救亡運動四處奔波,無暇回家陪伴和侍奉老母,為此,他一直懷著負疚感;而在母親去世一年後方才得知噩耗時,他的愧疚和悔恨之情達到高潮,無情地折磨著他的靈魂。他將自己比作插在瓶中的花草,“ 雖然還有色有香,卻失去了根” ,他心中強大的根是慈祥的母親,失去了慈母,他的心將作無根的漂泊。
母親帶著遺憾而去,留給兒子的是無盡的思念和深深的自責,這複雜的內心感受又豈是言語所能描述? 惟以“ 心痛” 二字結束全文,但言盡情未了,給讀者留下一道人生思考題:母親為兒女付出的是多少? 兒女回報於母親的又有幾許? 這或許是永遠的不等式吧。
--孫華幸
媒體熱議
老舍在藝術上精益求精,不斷進取,總是保持著旺盛的求知慾望和充沛的創作熱情。他向民間學習語言,使他作品的語言簡潔、明快、生動、傳神,為我國現代漢語規範化作出了重要的貢獻。他的幽默也來自民間,帶有鮮明的民族特色和民眾智慧,經過他藝術化的加工提煉,而具有獨特的審美價值。他的作品的結構和敘事方式變化多端,不拘一格。他所取得的藝術成就與他這種藝術上精益求精、探索不止的可貴精神密不可分。
老舍嚴於律己,寬以待人,對朋友、對同志胸無城府,坦誠真摯。他以崇高的人格風範和溫暖如春的熱忱團結了廣大文藝工作者和各界人士為我們共同的事業奮鬥。他是一位成就卓著、享有盛名的藝術大家,又是一位身兼數職的文化界領導幹部,但是,他沒有絲毫的名士派頭,也不曾沾染半點官場惡習,始終保持著謙遜和善的態度,保持著作為一個人民藝術家的赤子之心。
作者簡介
老舍(1899~1966),滿族,原名舒慶春,字舍予,生於北京。
1918年夏天他以優秀的成績畢從北京師範學校畢業。
1924年赴英國,任倫敦大學東方學院中文講師。教學之餘,讀了大量外國文學作品,並正式開始創作生涯。1930年回到中國,任濟南齊魯大學文學院副教授,並編輯《齊魯月刊》。
1949年新中國成立後,他擔任中國全國文聯和全國作協副主席兼北京市文聯主席。
老舍是中國飲譽世界的小說家、戲劇家,是一位文化巨匠,一位語言藝術大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