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這一季的青春

作者李雪華,是一部反映大學生支援西邊開發的巨作。公元2003年8月22日,這是一個極平常的暑夏,但對有些家庭來說,卻是如此的非同尋常。近兩百四十名大學生將奔赴西部。他們的遠行,使我們想起20世紀60年代上山下鄉時的情景,無數青年回響毛澤東的號召到西部邊疆開荒屯墾,年代雖然不同了,可意義卻如此相近。這二百四十名大學生,將同其它六千七百多名應屆大學生一起,奔赴西部12個省的基層,從事一至兩年的志願服務。

作品大概內容

一、選擇2003年的非典,是當時最“流行”的話題。
這讓每一個畢業生感到惶恐和無助。
新聞報刊等媒體每天都有新增的非典疑似病例的報導,北京非典型肺炎感染者又增到多少例,深圳廣州又有多少人發現被感染,甚至本地城市也傳出了某人乘火車查出了疑似病例被隔離的訊息。校園裡貼滿了關於非典知識的講解和防治知識的海報,各大藥店的防病毒性藥物被瘋狂搶購,每一個人都繃緊了弦,有一點異常就大呼小叫“非典非典!”,人們戴著白色口罩,像預防著伊波拉病毒似的防備著每一個人,所有的人芒刺在背被得焦躁不安。
在外面逛街或是出門的人越來越少,學生都像坐監獄一樣被隔離在學校里,少數膽大的人冒著被處分的危險從牆上翻出去,卻驚慌失措地看著很多店面和商場都已經關門。
在去年此時,也許在球場上打球,在太陽底下享受陽光,可如今,只能死守學校……
姚曉波所在的A大學B系的男生宿舍。
“對五”,宿舍的老三把撲克摔得啪啪響,嘴裡高聲喊。“手裡沒有大王,還出對。”老馮埋怨道。這段時間大學校園更是封閉的仿佛一座幽深的海谷,被緊閉的鐵大門死死框在一個孤島里。學生們仿佛被圈養的動物,又仿佛坐監獄的囚徒,被密封在學校里,無法出去找工作,心情鬱悶的快神經質,心裡都憋著一口氣撒不出來,聲音也比平日裡提高了N分貝,嗓子裡帶著些許微微的怒氣。對門宿舍打撲克就沒有停過,而姚曉波宿舍天天放電影和電視劇,《愛上女主播》讓大家對愛情充滿了幻想,《尋秦記》也讓他們歡笑不止,宿舍隔壁的麻將也是夜夜不息,這樣A大學B系幾個宿舍也就成了各種風格的集體活動場所,412成了大家的“麻將室”,413被稱為“影視廳”,414和415則是“棋牌室”,各個場所互不干擾,除了考試之外,可謂人滿為患。作為大四即將畢業的學生,面對求職的壓力,自己的工作卻毫無著落,現在的狀況著實讓人覺得心裡堵得慌。
“大家看到樓下貼的宣傳報沒有?”老三在樓道里高聲叫道,大家紛紛下樓觀看,在這樣無聊的日子裡,能找點事情做大家還是非常感興趣的,大家你擠我抗的下了樓,像一群流亡他鄉的乞丐難民杵在宣傳欄前,牆上赫赫幾個大字“到西部去”,是團中央搞的大學生支邊活動,大致內容是為了中國西部地區(包括新疆、雲南、西藏、甘肅、陝西等省)的經濟,農業,畜牧,教育事業的發展,由團中央組織,各個學校選拔一定數量的學生到西部地區支邊,支邊的年限有一年有兩年的,如果在那邊有合適的單位也可以留下來。宣傳欄里講的不是很詳細,只是最後署名了報名申請地點和時間。
幾個人回到宿舍便開始討論起來,仿佛為連日裡的無聊沉悶又賺些新鮮的談資,這也許是同令人惶恐不安的非典相比,最能振奮精神人的話題。有人說去那鳥不拉屎的地方乾什麼,要什麼沒什麼,那裡有我們這裡的條件好啊,畢業隨便找個工作在這裡乾畢業到那鬼地方吃苦強;有的說離家太遠了,父母一定會不放心的,有的說剛好趁這個機會到那裡也看看祖國的大好河山,有的說還沒有見過少數民族呢,那裡肯定有很多少數民族,七嘴八舌進行著沒有結果的討論。
但在姚曉波的心裡卻對那些地方怦然心動了,自己對那些地方充滿了嚮往---一望無際的戈壁灘、風景如畫的沙漠、美麗的天山、吐魯番的葡萄、哈密瓜、少數民族的姑娘似乎都那么神秘,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的場景似乎就在眼前。沒有片刻猶豫,很快就去校團委報名申請到西部去,這時候才發現報名的人真多,把整個樓道都擠滿了。各有各的目的,各有各的打算。有人是懷有一顆報國之心接受祖國召喚的,也有是報著到西部去看看的態度,因為是有期限的志願服務,所以不必向上世紀父輩們一樣,去紮根西部,等待回城的指標,甚至被強迫性採取一些手段來換回屈指可數的返程票。表格上要填的項目也很多,繁雜的仿佛人體基因重組,要重新再度審查和給自己定義,拷貝出一個全新的人來,內容考查到了各個方面,由於到西部的這些人,代表了中部大學生的整體素質,代表了中部人民的素質,選拔嚴格的仿佛在招特工,要他們執行一項特殊使命。姚曉波一片憧憬,也心潮澎湃地報了名。
報名結束後沒幾天,伴隨著非典的漸漸遠去,姚曉波他們這群被封鎖在學校的畢業生也都躥出學校開始了自謀差事的生活。
“媽我來幫你掃地。”
“媽我來幫你倒水。”
母親撫摸著鬢角的頭髮,一臉疑惑地看著姚曉波,“今天太陽是從西邊出來了。有什麼事,說吧。”
姚曉波一臉正色,嚴肅道,“在家也沒什麼做的,我想去上海闖闖。”
“好,去闖闖也好,省得在家裡氣我。”母親隨口道。
“那好,我明天就走。”
“咦!你真要走,去幹嗎呢,還是在家呆里著,家裡多好,不缺你吃不缺你花。現在正鬧非典,出去也不安全。”
“我不管,想到外面看看,再說,非典現在也已經過去了。出去也可以長長世面。”
費了N多口水,找了N多藉口,經過N場激烈的辯論,最後當然姚曉波贏了。
從家到上海,要乘14個小時的火車,車上並沒有因為非典已經過去,乘客有一點點減少,沒有座位,更不要說臥鋪了。火車裡全是人,姚曉波同這些人一樣,很迷茫,也很落魄。
火車還是到了上海,雖然他那么疲憊,還得著手工作。
這個時候他和大學的兩個同學在學校附近同租的房子住,原來的同學各有各的籌劃了,有的要考研,有的要工作,還有的什麼都不想乾,有兩個同他一樣,闖到上海。
上海,他終於可以幹活了。終於在一家新成立的快遞公司找到工作,在上海幫客戶做市內速遞服務,新工作還是讓他精神百倍,起碼手下也有兩個速遞員,也算是一個小頭頭,每天白天累一天晚上回去同兩個同學噴一會就睡了,正是非典時期,雖然姚曉波對這份工作並不如意,但他還是相當珍惜。
剛剛工作一個月,他突然接到學校的電話,說他通過了篩選,學校決定讓他到西部去作支教志願者,沒有片刻猶豫,西部廣袤的土地、蔚藍的天空、巍峨的群山召喚著他,甚至茫茫戈壁、浩瀚沙海,那滿眼淒迷的惡劣生存條件也吸引著他。姚曉波到公司向經理說明了情況,毫不猶豫地辭去了工作,希望經理能夠理解,經理說這是好事情,希望到了那裡以後好好乾。希望他堅持完第二個月,這算了結了工作的事。因為還要工作,不能趕回去簽訂協定,還是千萬請同學幫忙傳真了檔案才簽了契約,牽強堅持了一個月工,然後馬不停蹄地往回走。
離別前的日子很無聊的,甚至有點傷感,雖然少了工作的緊張,心中卻多了幾分忐忑。家人都不同意他去,父親也極力反對他的西行,可奈不住他的執拗,只好同意,還強裝著歡笑。一家人都是這樣,都做著滑稽的表演,明明痛徹心扉,還強裝歡顏,掩飾自己的真正感情。姚曉波勉強不管這些,快樂地收拾行李,等待著西行的日子。
時間一天天過去,出發的日子也將要到來。
提前一天乘車到了他鄭州的國中同學家,住了一宿,第二天他便叫了輛車,送到火車站,因為同學要上班,姚曉波就沒有讓他送。
在鄭州火車站門前站了半個小時,並沒有見到所謂的大量的志願者,他決定到候車大廳去。在三樓候車室隨便找了個位置坐下,和幾個去打工的河南姑娘攀談起來,一個年齡稍大的姑娘告訴他:“我們是要到深圳的一個地方去做工。”她們年齡不大,大約十六七歲的樣子,同是背井離鄉的人,不禁有同是天涯淪落人的感覺,感嘆起他們的選擇,相互之間的溝通有了心照不宣的默契。
實在疑惑她們的遠行,姚曉波好奇地問:“你們沒有多大吧?”話一出口,就感到自己的失誤,他感覺出女孩的反感,可說錯的話像錯寄出的信箋,再沒辦法收回,只好再寄出一封信作個補充說明,“十七八?”一個留著長長頭髮,眼睛很漂亮的姑娘識破了他的用意,指著另一個女孩說:“你問她吧,她最小。”那姑娘卻不甘示弱,“我都出去兩年了,你今年才出去!”兩個姑娘相互挖起牆角。不過他們看起來至多十六七歲,不知道工廠老闆能不能收下她們這些半大不小的新青年。
為了打破剛才相互漠視的尷尬氣氛,也為得到回應,姚曉波沒話找話,“為什麼不到浙江?那邊兒離這裡近呢!”一個年齡最小,長著娃娃臉,梳著長長辮子的女孩說:“我們村裡的人都到深圳了。”又特彆強調似的加重了語氣,“我們那邊有熟人。”姚曉波黯然,為了打發剩下的時間,姚曉波同幾個人說著無關緊要的話,什麼時候可以到呀?幾時可以回家啊,等等。聊得很開心。忽聽廣播關於志願者的事,說在二樓的過道里集合,為了落實情況,姚曉波拜託了幾個姑娘幫助照看行李,自己到樓下去集合。
走到二樓的時候,已經有好多個人了,很多是學校統一組織的,所以同學之間都在交流著。由於自己學校沒有人組織,鑒到的時候,姚曉波才發現有兩個是他們學校的。看了下名字,一個叫李紅春,另一個叫做孫智勇,他們已經報導結束,據說這兩人還是一對情侶,當然這是後來才知道的。鑒了名字,省團委的一個女同志發給他一套T恤,姚曉波打聽了下出發的時間,明白15分鐘後統一在此處集合,由於行李還在四樓讓別人看管,沒敢過多交流,便找了個衛生間把T恤套上,到了火車站四樓的候車大廳。四位姑娘還在,行李自然也在,道了謝,向她們告別,向樓下去了。
早在第一次下樓的時候,已經有很多的人了。
第二次出來的時候,姚曉波有點暈向,但還是很輕易找到了地方。放下行李,同大家一起相互交流著第一次出遠門的新鮮感受。臨出發的時候,團委的女幹事讓大家把T恤都穿在身上,在領隊帶領下,排隊向前走。到了進站口,大家排好隊等待出發,沒有歡送會為他們送行,也許昨天已經搞過了,只搞了個簡單的送別儀式,讓大家齊步走,立正,聆聽家鄉人民的鼓勵和祝福。省委的一個領導發表了講話,肯定廣大志願者積極回響政府號召,到祖國邊疆建功立業,並希望他們虛心學習,注重實踐,不斷提高服務基層和民眾的能力,創造出無愧於時代和青春的業績,然後大學生代表給志願者代表獻花,省電視台的記者來到火車站,拍了幾個送行的境頭。一位姑娘在開會的時候仍抱著一位穿白T恤的青年,直到獻花時還不撒手,哭的極傷心,像送別即將遠赴朝鮮戰場的親人似的,纖纖擢素手,泣涕零如雨,場面傷感,悲不自勝,看得姚曉波心裡極不好受。
幾個簡短的儀式後,火車就開動了。
由於許多學校是有組織的,所以在買票的時候,許多人就有意識地要求相互認識的同學或校友在一起,以便於交流。但姚曉波學校沒有組織,票是讓同學代買的,本來準備是買臥鋪的,可票已經售完了。所以只好買了同一車次的硬座票。上了車才知道,好多學生的火車票是母校給的,並且還是臥鋪,看著他們上了臥鋪車廂,姚曉波心裡很慚愧,不免恨恨起來,即便是宇宙的一粒塵埃,微小但卻真實存在,心中的感受還是有的。一面罵學校,一面恨自己當初走了眼,誤報了這個學校,恨不相逢未嫁時,又對其它學校的學生艷羨起來。姚曉波肩上背了一個背包,手上拉一個手提箱,好不容易擠上車,不由得樂了起來。原來,車上正有一位女生抹眼淚,她身上也套了件白T恤,不用說,也是同自己一樣被發配的,都是失去母親保護的雛雁。看著那么多人都在注視著她,她有些不好意思。稍稍地鎮定一下表情,可是眼睛裡分明是擦不淨的淚水,姚曉波不敢看她,怕自己也會傳染,這種傷感的離別情緒像感冒流鼻涕,很容易被感染的,其實姚曉波心中也不好過,他找到自己的位置坐定,把臉朝窗外看。火車還沒開的時候,外面還有許多送行的的人,三三兩兩的,圍著車窗,他們低聲的說著什麼,同朋友彼此相互祝福。站台上還有一個上身著大學生志願者T恤的人,他頭戴一個小紅帽,旁邊是他年老的母親,母親緊繃著臉,毫無表情地依偎在兒子身旁,絮絮叨叨地好像叮囑些什麼,直到列車員崔促他們,才依依不捨的揮淚道別。姚曉波的心也酸楚起來,原本滿腔熱忱的心踉踉蹌蹌地仿佛被摔掉手中喝光的寶特瓶砸碎了,立刻冰涼起來,也許這個時候,最擔心自己的就是自己的父母了。
火車開動了,車上人們的情緒穩定了下來,姚曉波的心也稍稍平靜了。車上的人很多,卻是安靜和被風吹乾汗水的臉,大部分是到新疆的,做足了長途跋涉的準備。走道里還零零星星地站著幾個短途旅行的人們,他們飽含耐心地集體站在過道里,等待著下一站的到來。這是一輛從鄭州發到新疆烏魯木齊的特快火車,但感覺不到明顯晃動,坐著很舒服。姚曉波又看了下旁邊坐的那位姑娘,她的神情好像平靜下來,正在用手機通著話,聲音輕輕的,臉色卻沒有改變。
誰願意離開自己的家鄉呀,就這樣背負多年的理想,為了去裝載豐碩的行囊,去遠方流浪!姚曉波忽然想到一首詩,“天空中沒有留下我的痕跡,其時我已飛過……”這一刻,在心中,只有失落和迷茫,這是一種被挖空的感覺。
是選擇成就了他們,也是選擇使他們放棄了原本的夢想。從此,擺在面前的,將是同以往完全不同的生活軌道……
車上有說不出的壓抑,每個人都不說話,偶爾只聽到幾個孩子的聲音,也不知道是嘻笑還是哭泣,姚曉波實在受不住車廂里沉悶的空氣,就到車廂口去透透氣。這是一列從鄭州到烏魯木齊的始發車,車上除了幾節臥鋪車廂坐的是學生外,多數是到新疆打工的民工,還有少數到老家探親的新疆人。
車雖然很快,卻似乎總有走不完的路,可以說是遙遙無期。5點鐘左右,車到洛陽,一下子下去好多人,於是,車廂里頓時就顯得很空曠了。附近的人便開始玩撲克,剛好,四個人圍成一個小桌,妙得很,其他人也可以觀看。所以,除掉吃飯睡覺以外,他們成天賭錢消遣,路很遠,所以有的是時間。還沒吃過早飯,他們已經開始第一圈,鬥牌、擲色子等,拿財物作注比輸贏,雖然賭博實在傷神,可他們實在找不到別的辦法打發那些無聊的時光。姚曉波旁邊坐著一個中年婦女,三十四五歲左右,身段瘦削,滿臉勞碌睏倦,加上黑黑的面容,愈覺淒涼愁苦。孩子不足兩歲,剛學會走路吧,一刻也不停地要亂跑,母親很困頓,又惦記著丈夫會輸錢,所以對兒子很不耐煩。於是,就找來個繩子把兒子縛上,兒子跑不到一米,在繩子牽引力作用下,轉身就倒向旁邊長著薄薄嘴唇、抹粉、擦口紅,讓人聯想到魯迅筆下的豆腐西施的女人身上,此刻,她流露出厭惡。母親便把孩子抱進懷裡。孩子吵著要吃東西,母親伸手從包里拿出一個蘋果給他,小孩便不哭。姚曉波不願意陷入她們給自己編織的無聊的瑣碎中,無比鬱悶,便走出去,看男人們玩牌。
這是一個陽光明媚的早上,和煦的風從耳邊吹過,因為風的緣故,陽光也很好,並不感到很熱。年輕人也很容易很這環境感染,剛才還是離別的痛苦,此刻從另一個車廂里傳來了歌聲……
打牌的人只有4個,可是圍觀的人並不少。四個人桌子上擺放些紙幣,打牌是件很傷神的事,他們沒有抽菸,卻很紳士地專注地看著自己手中的牌。
火車一站一站地往前行駛,車窗外,迅速向後倒去的是連綿不斷的田野和蒼茫遼遠的戈壁灘,這一刻,一切的思緒都飄向遠方。
車廂里又飄來甜美、悠長的歌聲。
哪裡有年青人,哪裡便有燃燒的激情。就是這樣一群年輕人,他們能把離別時的所有感受當做音樂欣賞,並且能夠笑淡其中酸甜苦辣,從容地面對箇中滋味……
他們是一群第一次出遠門的孩子子,剛才還是淚眼婆娑的紅腫眼睛向同學朋友親人細細呢喃,此刻,仿佛全隨那低沉的火車長嘯一樣,把所以的傷感全拋到了後面。
二、初到新疆
經過身心俱受極限挑戰的44個小時漫長的長途旅行之後,車駛入新疆境內。剛過吐魯番,就看到一片純淨的淡藍色,天空格外明亮,不遠處還能看到如夢般奇幻美麗的藍色絲帶一樣的河流。人的心情也格外好起來。
也許是有年輕人的緣故吧,車上的人這時也沸騰起來了,許多人打開窗戶向外眺望。蒼茫的遠山連綿不絕,起伏不斷,遠處的山頂似乎還有未曾融化盡的積雪。天空與雪山交相輝映,使人不敢相信眼前竟有如此如夢如畫的人間淨土,天是如此蔚藍,明媚得使人都不敢睜大眼睛。人們談論著,指點著,啊!這就是天山!這時,剛才吐魯番站停車時上來的兩個維吾爾生意人這時走進車間,用蹩腳的國語吆喝著:“吐魯番的葡萄,又香又甜的葡萄。”早就聽說新疆吐魯番的葡萄好吃,只是沒有吃過,這次終於可以品嘗下了。於是,人們紛紛購買。
快到站了,原來沉悶地像棺材一樣的車廂活躍起來了,對面的那位姑娘也高興地吃著剛剛買來的吐魯番的葡萄。姚曉波對面的一對夫婦已經下車了,換了一位像是新疆本地人的中年漢族婦女,她學著維族老鄉說話的樣子,操著有意扭曲的國語,圈著舌頭對對那位維吾爾老鄉說:“生意好做不好做?”那位維族青年並不介意,很大方地說:“還行啦!”頓時,大家大笑起來,氣氛也更加活躍了。
車到達坂城,已經依稀可以嗅到烏魯木齊的味道了。達板城是離烏魯木齊最近的一個城市,也是一個風力之城,亞洲最大的風力發電站就坐落於此,車過達坂城周邊的發電站,這裡地勢平坦,是南北疆氣流活動的主通道,在東西長八十千米、南北寬20千米的廣闊地域內,200多颱風車林立,連綿不斷的風伐子就像還沒進甘肅時鐵路兩旁的樹林一樣,整齊有序地排列在火車道兩旁,他們鏇轉著,這是在家鄉沒有看到的,十分美麗、壯觀。
車過了達板城,火車似乎已經減速了。人們的心情也好像緊張起來,紛紛爬上座位,把行李架上的東西清點清點,捆好裝包,以便隨時下車,整個火車車廂上似乎又躁動起來了……
下車的時候,所有的穿白T恤的青年人被召集在一起。剛出火車站門,就看到一個個高舉著的橫幅,許多早來幾天和由兵團團委組織的大學生已經手拿著橫幅來接大家,很宏大,比離開鄭州時候場面壯觀了許多。許多同學的在疆親屬紛紛到站口來接,高高舉起的尋親牌十分顯眼,這些人被親人簇擁著,好像不是出遠門到了塞外,倒像回到家鄉,來到親人中間,諾大一個廣場硬是給擠滿了。直到兵團團委派來的中巴車到了,他們仍然攀談著不肯散去,直至最後一刻,才不得不依依不捨地撒手分開。
姚曉波跟著同伴們上了車,行李不用操心,早已有人熱情地從他手中搶過搶過行李,抬到車上,等到人員全部都上車了之後,中巴車緩緩前行。姚曉波是第一次到烏魯木齊,所以對窗外的景物十分關注的。這是一個同所有大城市十分相近的城市,只是感覺立交橋比較多,同鄭州相比的感覺這是一座老城。道路兩旁的建築風格,姚曉波越看越像家鄉縣城醫院80年代建的山字形四層宿舍樓。在辨不清東西南北的情況下,他們來到了石河子大廈。這是兵團的一座獲得三星級等級論證的賓館,裡面的設施、水電住房條件非常好,據說是兵團最好的一座賓館了。後來,姚曉波曾去過額爾齊斯的三星級的電力賓館,除了居住的條件還行外,並沒有因為是三星級標準而有任務隨管理政策法規上的提高有一點點變化,服務水平像一般賓館一樣,言語也極不客氣。卻同經濟、地域的偏遠落後極不合時宜的相配,服務軟體極不高。這次石河子大廈的下榻,也是許多志願者們唯一一次享受如此高的待遇,後來的幾批人的接待不是黨校就是各師局的招待所,可能因為條件有限,待遇不如這次的好,看來,兵團還是對這一批人挺看重的。
在大廳里領了學習用具,志願者們各自記下自己的房號,又被告知入住須知。男生們被分到了三樓和四樓,女生人少,則被分到了二樓,大家拉著行李,準備到樓上休整。因為電梯口擠滿了人,大家只好排隊等候,也有等不及,直接從樓梯口上去的。近二百人被分到三樓、四樓的房間內,可見這座賓館的規模真的很大。
進了房間,算是穩定下來了,雖然兩個人的標準間中間又臨時安插了一個床位,但畢竟房子夠大,也不顯得擠。
和姚曉波同分到一間房子的,是河南農業大學的趙剛,和開封師範學院的張政。趙剛長著方方平平的臉,可能是咀嚼肌過度發育凸出,看上去永遠咬牙切齒的,一幅勵精圖治的樣子,他眼睛很小,可視力絕對好,永遠電力十足地閃耀著,所以並不給人比較遲滯的印象。而張政則是一個很前衛和開朗的人,也很熱情。唯一的缺點是官僚作風。這是有例可證的,安排有活動本來是組長通知的,可是每次都是他先通知,並且如果遇到什麼麻煩事,他也能夠出些主意。只是老愛跟領導套近乎,從河南團委來了一位女幹部,他每天姐姐長姐姐短的跟著,圍在這個女幹部身邊,對其他人指手畫腳,覺得什麼都懂,把領導的意思盡情發揮的淋漓盡致,儼然是一位小幹部,姚曉波雖然不反感他這樣的人,但也不喜歡這樣的打交道人,可表面上也得過得去,所以他和張政之間的關係只是一般,。
放置好行李,簡單洗了洗,姚曉波看了下表,離吃飯的時間還早,就打算到外面去轉轉,順便給家裡打個電話報個平安。畢竟第一次離家這么遠,打個電話肯定是必要的。
順著石河子大廈往西走,不用拐彎,不到100米就可以看到有一個電話廳,裡面已經三三兩兩的坐了些人,都是像他一樣,出遠門第一時間打電話向家人報平安的。姚曉波坐等了幾分鐘,撥通了家裡的電話,是母親接的,問路上是否平安,到那邊是否習慣,姚曉不不想說路上的困頓,含含糊糊的說還行,母親又怕他一個人在外面不會照顧自己,又囉嗦著問他是否能到石河子找大伯去,姚曉波嫌麻煩,就回答說離石河子還遠,又不讓請假,時間安排的很緊,所以沒有時間去。母親表現出很失望的樣子,然後又絮絮叨叨地說一些注意身體之話的話。掛了電話,舒了一口氣,付了錢往回走。
晚上7點半,因為有活動,志願者們按要求都來到大廳門口,等待集合,然後排隊向前走。這是一次繼1961年上山下鄉以來大規模的學生到兵團來,兵團的領導像對待一個翻出來的珍惜文物似的十分重視,晚上安排了晚會,專門請了兵團歌舞團的演員來演出,晚會的氣氛很熱烈,本來是劇院裡的擺設的桌椅全部去除了,按宴會的樣式重新布置,一個桌子八個人,桌子上布滿了本地產的西瓜、葡萄、哈密瓜等水果。舞台裝飾得也很豪華,燈光調試得也到位,很明顯就能感覺到一派晚宴的氣氛,熱烈、和諧而又嚴肅。大家邊吃水果邊觀看演出,哈密瓜很甜,演員們表演得很出色,雖然都是新疆本土演員,都是比較出色的,相當精彩。節目都是以歌詠新疆為主題,大家看得很開心,也很盡興,心裡幾天來翻山越嶺、長途奔波而來的陰霾一瞬間全給衝散了,全身忽然輕鬆起來,曾經激揚愜意的心情仿佛被托寄丟失的行李,又重新找了回來,此刻也不是在異鄉開會,而又回到出發前與親人團聚,開始喜氣洋洋了。兵團副政委熱情的歡迎辭把演出推向高潮,他顯然十分激動,說起話來慷慨陳辭,言近旨遠,淘淘不絕,但極有條理。姚曉波細細品味了一下,大致歸納出以下幾點:一歡迎志願者們到這邊來大展宏圖,二新疆是個好地方三希望大家留下來,一定為大家會大開方便之門。講話完畢,大家鼓掌感謝。整個晚會,每個人都是主角,每個人都卸掉憂傷,調劑心靈,熱情地釋放著自己內心角落裡包裹著的離情別緒。演出結束後,大家開始晚宴。
那天的宴會結束後,大家也感到很疲乏,於是都結伴回去自己的房間休息了,等待第二天的活動。
三工作初定
在烏魯木齊接受了十天的培訓,學習了生產建設兵團的屯墾史,聆聽了支邊大學生的先進事跡報告會,參觀了軍墾事跡展覽館和周恩來紀念堂,每一個人都很受教育,躊躇滿志地希望到基層大幹一場。
終於等到出發的日子了,志願者們顯得很興奮,像盼望著春天快些到來的孩子,大家都有一種說不出的期待,對未來的一切充滿希望和憧憬。在烏魯木齊體驗了幾天天上的生活,終於就要回到人間了,每個人都作了最壞的打算,同姚曉波在一個組的女志願者在小組討論時告誡說,要買足牙刷、牙膏和香皂,到時也許連買東西的地方都找不到。為了避免遭遇未知情況不至於束手無策,大家都做了充分的思想和物質上的準備。
最後的早餐吃的也算豐盛,可食慾仿佛被出發前的高漲情緒沖談了,大家都沒吃多少。十點鐘,出征儀式開始。兵團團委的一位女書記作了重要的講話,說給大家上了一堂思想政治課,“到了基層,不可能有這裡如此好的生活環境,工作中也可能遇到這樣和那樣的問題,這時一定要冷靜。頓了頓,接著又說,“我們現在應該算是大人了,是大人就應該有能力照顧自己的生活,一個月六百塊錢的工資應該還是能夠維持基本的生活的,不要這個月還沒有過一半,工資已經花完了,然後還要給父母寫信,說自己的錢不夠花。”然後,她又把電話號碼說出來,“你們要把團委當成自己的娘家……”她講了很多,很具體,像一位母親叮囑即將遠行的孩子,又像是一位嚴厲的老師,告誡自己的學生。姚曉波對這位像嚴師慈母一般教訓起自己的女幹部印象極好,仿佛置身於茫茫大海的航船,有人給你力量和航向一樣,讓你避開風暴,避開暗礁,心中充滿了感激。
中午11點40分大家集合起來合影留念,兵團的領導也趕來了。這是一個具有紀念意義的一天,用兵團一位領導的話說:“從此,新的一批年輕人將成為兵團事業的後備軍!”
出發前,姚曉波才知道自己被分到祖國最西北邊陲的兵團二十八師。既然是到基層,就是要接受挑戰,離家越遠越好,對此,姚曉波毫無顧忌,就讓那些怕苦怕累,怕接受考驗的小青年留在城市裡作溫室的花朵吧。
他們這一組除了朴組長和愛捧臭腳的張政被留在了兵團外,其餘全部被派到了二十八師下屬的7個農牧團場和師直屬單位。這讓大家極慶幸,26個戰友幾天的交流學習討論熟悉了不少,以後還要工作在統一戰線,這讓他們即新奇又企盼,充滿了對到了陌生邊疆建功立業的滿懷豪情。二十八師雖然有點遠,卻沒什麼,年青人的雄心壯士,又有同齡人做伴,還有什麼地方不敢去的呢。
姚曉波被分到了二十八師的二五六團,但現在來說,服務的場所還是模糊的,而對於被分到一個單位的人,甚於對單位本身更親切,於是,就相互尋找著自己將並肩作戰一年或者兩年甚至更長時間的戰友,並攀談起來。
會議結束了,大家被告知馬上出發,姚曉波回到臥室提著一個行李箱正準備下樓乘車,一位志願者也在門口等電梯,他幫姚曉波把行李提到電梯裡,姚曉波看他面熟,知道是同一組的,但叫不出名字,他上身穿著白色T恤,下身穿乾淨的天藍色牛仔褲,他在小組活動中極少發言,是一個話不太多,很特立獨行的人,或者說很專注地做自己事情的人,兩人就攀談起來。見到姚曉波,他的話仿佛找到了知音,一下子多起來了。“你分到哪裡了?”“好像是256團吧!”姚曉波回答說。
“我也是256團的,你哪學校畢業的?”他很高興。
“河師大!你呢?”
“河南大學!”
“以後多照顧呢!”於是,他們兩個很快就熟識了。這算是姚曉波認識的第一個戰友。
下午3點30分,在二十八師團委陳書記帶領下,志願者們全都上了車。車開動了,大家才發現是僧多粥少。他們這組14個女生現在只剩下7個了,其餘的全被留到兵團。姚曉波旁邊一個短頭髮,皮膚稍黑的男生小聲打趣道:“孔雀都被留下了!剩下的全是麻雀,還是單翅的。另一個男生附和道,“就是,沒找到一個漂亮的。”
“誰說的,昨天晚上領唱的長得不好嗎?”
“那是李倩,人長的漂亮,嗓子也好。”
“李倩給大家唱首歌!”不知誰把嗓門提到120分貝,整個車廂都沸騰起來。
李倩是從河南師範大學畢業的,她皮膚白皙細膩,透著青春的紅潤,長長的頭髮紮成馬尾,優雅地束在腦後,額前的劉海隨風飄逸,她眉目俊秀,一笑起來還有兩個小酒窩,長得的確很好看。她這會兒聽到大家的討論,很不高興,卻受不住大家的玩笑,站起來說:“我唱了,男生也得唱。”其他人想聽她唱歌也跟著應和。她清了清嗓子,唱了一首《明天會更好》,歌聲很美,輕靈婉轉,仿佛耳旁的秋風輕輕佛過,把剛才起鬨的男生們震住了,唱聲結束的時候,女生們要求男生兌現諾言。男生們全裝作沒聽見,無心無肺的男生哈哈大笑,七嘴八舌道:
“聽,人家歌聲就是美!”
“唱得太好了,掌聲鼓勵!”
“恐怕是受專業訓練的,不會是音樂學院畢業的吧,咱可比不上!”
“藝術系的學生也來支援邊疆,可惜了!”
“小李,我明白了,新疆風光好,你是不是來採風的啊,明個就打道回府了。”
“哪裡呀,我們黨一直把文藝當作革命事業的重要戰線,到哪裡也離不開文藝戰士!我們小李學抗非典白衣天使,要做德藝雙馨的文藝戰士!”
女生們有些生氣了,更不願意男生們食言。非要強逼著男生,不行就學狗叫。領頭的小崔全無志氣,那些女生們又說又笑,個個伶牙俐齒,容不得他插口,把話壓扁了都塞不進去,小崔自覺沒趣,像是賭博輸了卻沒東西抵賬,被抓回來似的,便轉身向身後的男生求救:“哥們兒,看著兄弟受欺侮,都不聲張了。”男生們心有餘悸,心照不宣地悄悄地像睡熟了似的沒有了聲響。小崔沒有辦法,說,“朗誦一首詩行嗎?”哥們估計是實在沒辦法了,才想出這招。女生說:“大家靜一下,聽小崔的詩朗誦。”於是剛才還喧鬧的大巴上雀然無聲了,靜得只聽到車行駛的聲音。
“再見吧,忠實的橡樹林!再見,
田野上令人心曠神怡的靜謐,
還有那盡情歡樂的日子,
它竟然如飛一般逝去!
再見吧,三山村,你有多少次
用歡樂來迎接我的到來!
我領略你們親切的情意,
難道是為了和你們永遠分開?
我從你們這兒帶走回憶,
卻把我的心留給你們。
也許(這是個甜蜜的夢想),
我還會回到你們的山村,
我會來到菩提樹蔭下,
我會登上三山村的山坡,
因為我崇拜無拘束的友情,
智慧、美惠女神和快樂。”
他開始朗誦了,是普希金的《再見吧,忠實的橡樹林》,詩很有感情,極具韻律,但他極沒有朗誦的天賦,像唱國際歌,硬是把詩念壞了。滿腦子只迴響著“再見吧!再見吧”的告別聲,此情此景交融,又叫人倍感離別之苦,使人全身駭然。只感覺到車到了光禿禿坑坑窪窪的山坡上。心裡難受極了。男生人哈哈大笑,大家七嘴八舌:
“咳,沒想到小崔還有這個天賦呀!”
“哪天演鬼片,請你去配音算了。”
“真是的,不要太恐怖的背景,只要這么往幕後一站,只需一句話:‘我找周潤發!’就會把你的心嚇得跳出來。”
“還真是,小崔呀,晚上可別到處亂走啊,免得嚇人。”
小崔對這善意的玩笑並不介意,在別人的吆喝聲中回到自己的座位。車上的氣氛一下子輕鬆了許多。
快7點的時候,車行駛到了一個小站,被告知下去吃飯。陳書記說:“大家嘗嘗新疆的拌麵,很有特點。不吃拌麵就不算真正到了新疆。”頓了頓,他又朝下車的同學說:“想到廁所的先去廁所,後吃飯。”幾個從後面廁所里回來的人小聲議論起來,
“新疆的廁所好深呀!”
“以後大家小心呀,別掉下去了!”
新疆拌面大多是菜和面分離來吃,也有菜面合一的吃法,面很筋道,有嚼頭,菜也夠味道,每人吃了一份小山一樣的拌麵,肚子撐的鼓鼓的,才開始上路。
等太陽快落山的時候,車也駛出好遠。
向窗外望去,一片茫茫蒼蒼的紫紅色。這就是雅丹地貌。在落日的輝映下,遠處的山丘變成了一片輝煌的淡紫色。好像一座座閃著金光的佛塔。大家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像第一次見到彩虹的孩子,紛紛要求下車觀看。大家顧不得天涼加衣服,下車後,紛紛被眼前的仙景所征服,一派地地道道不沾一點兒人工痕跡的自然美,嚴酷的形態中透出佛家的慈祥。
浩大而廣褒的西部啊,你是如此的神秘、詭異、渺茫,即使是最強大的人類,在你面前也是如此脆弱。
經過10餘個小時的長途跋涉,晚上12點鐘30分,車終於趕到了28師師部所在地額爾齊斯市,透過依稀的燈光,大家感到這是個乾淨的城市。
志願者們被安排在二十八師黨校休息,這是一所不算太大的中等技術專業學校,方圓500平米的樣子,是二十八師專業技術學校、二十八師成人教育中心和二十八師黨校的合體。在這裡學習的大都是繼續教育的成年人,也有在這裡接受技術培訓的少量學生,姚曉波住的宿舍就是培訓學生的寢室。
二十多個人被分在二樓和三樓的宿舍里,姚曉波走進貼有自己名字的宿舍里,脫了捂了兩天的襪子,臭不可聞,穿了拖鞋到洗手間洗了洗,在宿舍里看了會電視,關燈睡覺。
第二天8點30分,大家準時起床。下了樓梯,就看到二十八師團委陳書記已經在樓下等著了。看志願者下來,陳書記伸手向大家打招呼,“孩子們,你們昨天睡得還好吧!”大家紛紛回答:“好!”昨天長時間乘車的辛苦疲憊,一晚的休整後完全銷聲匿跡了,大家紛紛走過去,像群搬了新居的小燕子,圍在書記身邊,嘰嘰喳喳,快樂地同他說著話。陳書記給大家介紹了28師的基本情況,“兵團28師是一個邊境師,西與哈薩克斯坦相鄰,東與蒙古接壤……”這時,一位穿著運動服的中年婦女過來,像是剛剛晨練結束,沒來得及換衣服,陳書記給大家介紹:“這是組織部的米蘭部長。”又回過頭對米部長說:“怎么來這么早啊!”米部長笑笑,“我來看看他們。”她同陳書記談了些當天開會的內容,比如把志願者們分下去的事,轉過身來不時尋問了大家一些路上情況,在等其他志願者的空隙,又叮囑了陳書記當天開會的事情。這是一位慈祥的女幹部,在同她的交談中就可以看出,儒雅、也很隨和,沒有架子,卻不恕而威。姚曉波感覺好像在哪裡見過,他忽然想起人物專訪中曾經做過一檔紀念50年代湖南支邊青年來疆的節目,其中有一個女性,仿佛就是這個模樣,人都到齊的時候,她同大家就揮手告別,“我不打擾你們了,中午的時候我們再見。”
大家來到食堂準備早餐,這是學校的學生食堂,由於學員都是在職職工,學習都有時間限制,正是秋收時節,沒有什麼人。他們進去的時候,只有兩三個外地交流來的老師在吃飯。進去之後,不算很大的房子一下子被擠滿了,有點清冷的早晨一下子溫暖了許多。也許是特意準備的,早餐很豐盛,有家常小菜、奶茶、稀飯,絕不是在烏魯木齊的那么精緻,但種類也不少,以後姚曉波也來過這裡的,再也沒有這么豐盛了。
28個人之中,有兩個河南大學、一個鄭州大學,其餘是河南其他高等院校和東北的一些學校的,因為是年輕人,彼此很容易交往,又相處了幾天,大家很自然地開起玩笑來。於是,飯還沒吃,就哈哈大笑起來,笑跟打哈欠一樣,有傳染性,尤其是吃飯時,最見不得別人笑,飯菜擺上來的時候,正好小崔說想吃饅頭,服務員卻說,沒有饃饃,只有米飯。這時,大家已經受不住了。有的男生已經禁不住小聲偷笑,等服務員一走,大家哈哈大笑起來。一位男生還把剛喝進口的奶茶噴了一地,儘管徐書記一再要求大家快點吃,仍然快不起來。小崔附和陳書記說:“大家趕緊了,到了團場可沒這種飯了。”
“那我就天天吃白菜燉豆腐。”
“這好,那你們女生越吃越苗條,都不用減肥了。”
“大家加油吃啊,今天要吃脹肚子,不然明天就沒飯吃了。”小崔學著陳書記的腔調說。大家又笑起來。可能是真不餓,即使回到團場再沒飯吃,大家都沒吃多少東西都飽了,楊柳直接拉著聶倩去了洗手間,其他人也沒吃下多少。
中午的會議是在師部機關四樓召開的,參加會議的有該師領導、組織部、教育局等部門的領導還有各接收單位負責人。會上按慣例領導先講了話,然後就是志願者們自我介紹,再表決心並陳述來西部的理由,輪到姚曉波時,他簡單的介紹下自己的畢業的學校、所學的專業、服務場所宣告結束,也是這時,姚曉波才知道28名志願者當中,有23名被分到了各個團場,其他人被分到了師直屬各單位、企業,包括3個被分到了黨校,2個分到了北屯高中。分到256團一共四個人,除了畢業於河南大學的張恆外,還有河南農業大學的王福濤、高峰。這個叫高峰的說話很有意思:“我叫高峰,高峰的高,高峰的峰,能到256團很高興我要好好工作,256團聽著名字都很好,我一定好好工作,對得起黨和政府。”他這樣說話時,姚曉波差一點沒笑出聲來。
256團負責接待的是副政委和團委的小張,本來師里是安排了午飯的, 256團離這兒較近,就先回去了。
小張叫了輛計程車,讓司機把四人拉到256團的學校,這是他們的住所。小張騎了輛機車跟在後面,很快,車就來到學校後面的宿舍樓。四個人把行李放上去,簡單的洗了洗,沒來得及觀察環境,就跟著小張出去吃飯了。
午飯是在256團的機關食堂吃的,小張解釋說,領導很忙,晚上再為他們接風。大家都不餓,簡單吃了點東西,各自回房間收拾東西。
因為學校已經開學,學校里不能缺老師,當天下午小張領著姚曉波到學校報導,算是組織人事的交接。正是初秋,天氣很好,校園道路兩旁種植的青褐色的灌木,鬱鬱蔥蔥的,散發出植物特有淡淡香味。由於還不到上課時間,兩人就在校園裡面等校長。兩人在校園的長亭里坐下,一個三十多歲的黑黑瘦瘦的老師模樣的中年人走過來,同小張熱情攀談,正說得不亦樂乎,從學校門口駛進一輛黑色吉普車,下來一位中年婦女,黑黑瘦瘦的老師說:“校長回來了,你們自己去吧。”
姚曉波在小張的帶領下,向科技樓的校長室走去。校長開門,她大約四十歲,頭髮很精神的盤在腦後,感覺是挺幹練的一個人,熱情地請他們進來,並詢問他一些情況,“情況我已經給劉副校長講了,你去找他。具體工作由他安排。”姚曉波到二樓的校長室,找到劉副校長。劉副校長是一個男的,五十來歲,表情冷漠,仿佛對一切都不屑一顧,啤酒肚脹鼓鼓的像個包袱垂掛在身上,仿佛可以看到油膩膩的五花肉,看到人來,眼睛也不抬,目光所逗,是門外走廊里的一株酒瓶蘭,“辦公室就安排在對面,同室的是兩名男老師和一名女老師,一個姓馬,一個姓張,一個姓吳,明天開始上課,你回去準備準備。”接著,他又打了一個電話,“後勤有桌子,你去抬一張辦公桌。”
姚曉波很為副校長的冷淡態度不屑,自己來工作的,並不用看他臉色,現在全當是歷練,團委的小張卻一個勁地勸他,“這個校長就這樣,說話跟吵架似的,很不好聽。”從後勤領了教具,把一切安排妥當,又到班級坐了一會,直到下午快放學,姚曉波才回到宿舍。
姚曉波這才稍稍打量一下他們居住的宿舍,這是一幢學校廢棄的筒子形宿舍樓,共三層。很破舊,在新疆慘白陽光的照射下,依然給人一種很陰森的感覺,給人一種由監獄改造的宿舍的感覺。進去的時候已經在二樓和一樓零零星星住了一些外地交流過來的職工,他們中有大學生,有中專畢業生,都是團辦企業和機關的工作人員。他們四個人住三層,姚曉波和王福濤住,張恆和高峰一間,姚曉波打量了下四周,這原來是學校的學生宿舍改造的器樂房,四人來了之後可能又改了回來,因為隔壁的大房間內還有未曾收拾乾淨的長號、手風琴、小提琴等和鼓鑼等打擊樂器,最東邊是256團的電視台,像監獄似的被一道鐵門隔離著。
下午7:30分,團委的小張喊他們到機關吃飯。
四人簡單收拾一下,來到機關餐廳。裡面已坐了幾個年長的兵團幹部外,還有四個年紀相仿的人。室內光線太暗,姚曉波他們坐下稍稍安定之後,只看到有一名女的外,並沒看清其他在座的各位面容。很快,在副政委和小張的帶領下,來了一位很瘦的中年人,這就是團長。還有一位女的,聽郭副政委介紹,組乾科科長,姓劉。
酒安排得很細心,是老家河南生產的宋河酒。姚曉波看了下包裝,是90年代初生產的,後來聽郭副政委介紹,這酒是當初在河南招職工時運過來的,可謂用心良苦。
兵團的領導很沒架子,大家也沒有拘束,都很開心。年輕人更不用說了,很快大家就相互認識,其中一個是03年從湖北交流過來的大學生,叫夏志。其他三個是從陝西交流過來的王海波、李磊,一個女生名字極卡通,叫韓園園,長得也一副娃娃臉,比他們早七天。
大家不停地碰杯,王福活喝得好像有點過,拉著團長一直在表態度,團長也不嫌棄,好像也很高興:“我們這裡就缺你們這樣的人才,希望你們能在這裡安心工作,不要想家。”
四、開學伊始
新疆兵團二十八師二五六團的第一夜就這樣過去了。
二五六團位於兵團二十八師師部所在地額爾齊斯西側,可以說距離師部額爾齊斯一步之遙。超出大家的想像,一個縣團級的單位,臨近西北重鎮額爾齊斯的256團團部竟是一棟老式的三層樓,樓體的牆漆脫落了,透過像魚鱗一樣斑駁的痕跡依舊能見昨日滄桑的歷史,更加糟糕的是機關樓里連衛生間也沒有。
辦公樓的左邊是一幢五間的紅磚藍瓦拐角平房,這就是機關的食堂。姚曉波他們的一伙食也將暫時安排在這裡。
本來,大家要自己做飯的。
因為灶具,還沒有配齊,團里先把大家安排在這裡吃飯。“你們先在這裡吃吧,過幾天我給團領導請示下給你們配齊社具。”團委的小張把他們安頓好後,臨出門時這樣安排大家。
總算穩定下來了。
機關食堂的老闆是個女的,姓莊,三十多歲,一看就是很專注事業的女強人,風風火火,強韌乾練,四人剛認門的時候,莊老闆就招呼,“嗬!四位小兄弟出門在外,一定要吃好!以後想吃啥,給我說一聲,姐姐給你們做。”態度和藹可親,像是見了自己久別重逢的親人,然後又意味深長地說,“在我這包伙的人多了,一到下班時間,許多不回家的像你們這樣的單幹戶都來這裡吃!”同姚曉波一起的高鋒和張恆特討厭她這尖酸相,認為她是孫二娘式的人物,開的是黑店,張恆還學著她的樣子,嗲聲嗲氣地說:“你們一定也要在這裡吃啊!”大家都想自己做飯,可又暫時又找不到合適的處所,只好將就。
最初的幾天,大家就在這裡度過了。

作者簡介

李雪華,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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