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介
一.什麼是投射認同
投射認同:一種透過幻想轉譯的(心理)機制。主體在幻想中將自體全部或部分地導入客體對象內部,以便予以危害、擁有或控制。(Laplanche and Pontalis,1967)
克萊因將投射認同的概念從臨床實踐的心理過程中抽象出來,之後成為客體關係理論的核心心理機制,並影響相關的反移情、容器等治療技術。從投射認同的概念發展來看,克萊因首創了這一概念,(Klein,1946)但她的投射投同概念基本是一人,而之後奧格登將之完善成二人的投射認同概念,三人投射認同的概念是相關俄底浦斯情結相關的投射認同,這在克萊因在由偏執——分裂階段發展到抑鬱階段的概念里中已經包括。
二.二人投射認同的臨床描述
我們先使用二人投射認同來簡述投射認同這一概念下實際情況是什麼。
來訪者內心是依賴性的投射認同模型(Sheldon Cashton,1986),他在社會交往或心理治療過程中,就會呈現得依賴心理治療師。治療師開始感受還好,有一種被依賴的感受,之後隨著這一依賴的漸漸增加,治療師感受的壓力也就越來越大。這時候如果治療師無法理解來訪者的這一依賴的表現,最後的結果就會是無法承受這一依賴,而放棄或者拒絕來訪者,來訪者感到受了傷害,並得到答案——即這個世界會拋棄她,好象那是一種宿命。
在這一過程中,按照客體關係理論,來訪者將自己自我中無法承受的焦慮分裂出自體,投射進客體對象,例如她覺得自己沒有能力控制和安排自己的生活——因為要負責需要承受足夠的焦慮壓力,她目前沒有這樣的能力,於是她將這一無法控制和安排的責任要求另一個人去負擔。那位給投射的治療師,於是憑藉一種人類良善之心,本能且不加深思的開始承擔這一責任,最後他慢慢感受到壓力和焦慮,接著自己的情感似乎被什麼卡住了而無法自拔,他下意識的意識到對方居然對自己有許多不合理的要求,自我的邊界被來訪者突破了,儘管他想幫助來訪者,但他實在沒有能力控制自己內心的焦慮狀況。最後,他可能作出毅然決然的決定,中斷諮詢。這時候來訪者突然覺得世界變灰暗了,那個一直可以負擔自己,且那么熱心關注幫助自己的人居然會拒絕自己,於是她象童年某個時刻一樣被深深傷害,她開始認同她自己的宿命。
我們把這一臨床心理互動現象稱為投射認同。在客體關係理論進一步對此的治療中,我們可以這么假設以上案例故事的發展,之後來訪者當然可能再找另一個治療師,重複類似的被傷害經歷。但如果來訪者某一天足夠幸運,她就可能終於遇見某一位客體關係理論的治療師,能夠理解她的依賴性投射認同的特點,了解依賴這一模型就是她生命的基調,因此並不為此潛意識的模型操縱,而能夠以良好的情緒和認知的調整能力認識和包容這些投射過來的觀念和情緒,因此在之後適當的時機,治療師給來訪者以恰當的同理和詮釋,這提升來訪者對於自身依賴模型的意識水平——即依賴模型因此詮釋而從潛意識被提升到意識水平,於是這一宿命的關係漸漸開始鬆動,隨著對此模型的鞏固性修通,這一宿命終於得以永遠結束,心理健康和人際和諧終於到來。
三.自體心理學的詮釋
因為類似的臨床現象是客觀存在的,而且這一現象的出現和該治療師屬於什麼心理治療取向並無關係,也就說無論是客體關係治療家、自體心理學家都可能在臨床遭遇這一情形。而這一情形在客體關係理論家來說已經廣泛開展過討論,而從自體心理學對此則罕見討論,因此從自體心理學角度怎么來理解這個現象,並怎么進一步在臨床上同理和詮釋這樣的現象,就成了本文的興趣所在。
我們圍繞以上依賴投射認同案例嘗試以自體心理學角度來理解和詮釋。來訪者的這一依賴構成對治療師的理想化移情關係(也可能同時含有密友轉移關係的內容,也就是一種分享),而相對治療師的心理狀態來說,來訪者的理想化轉移關係是將自身無法滿足的自戀轉移到理想化客體上予以滿足。在此時,治療師被理想化轉移關係投射,如故簡單認同這一轉移關係——有時候完全是無意識的,治療師的誇大自體的自戀部分(Kohut,1971、1978、1984)有可能被激起而轉投入互動關係中。因為來訪者的理想化轉移關係的要求會隨著治療師誇大自體的表現而被增強——就是來訪者會不停止的依賴,而治療師會盡力滿足——之後導致治療師的誇大自體的部分開始覺得有疲憊不堪的感受,好的感受不容易被注意——因為它符合享樂原則和伴有成功感,而壞的感受很容易被注意——因為它不符合享樂原則並且終於會帶來挫折和疲勞感。這樣一來,治療師的誇大自體的自戀部分由於無法承受住來訪者的理想化轉移關係的投射力度——也就是治療師對於自體的預期幻想無法匹配來訪者的理想化影像的全能感,所以漸漸就會逃離,以保護自己誇大自體極以免收挫折,如果這一迴避繼續無效,則為了維護誇大極自體的完整而會以憤怒暴怒來防衛和拒絕。
在自體心理學框架內,合適的治療是開展在對於理想化轉移關係的有意識接納,治療師同時認識自己誇大自體的自戀而能以成熟的自戀面對。在治療進程中不過度滿足來訪者的欲望但接受來訪者的投射,隨著治療進展中恰好的挫折適應,來訪者的理想化就因為這一矯正體驗而獲得自體重建。
投射認同比較典型的還有迎合性、權威性、性慾性、負向攻擊等類型。
在迎合性投射認同中,來訪者對治療也發生了理想化轉移關係,而治療可能在誇大自體極的正反兩方面可能因此被激發。
權威性投射認同中,來訪者誇大自體的鏡映轉移關係出現在醫患關係中,治療師可能會覺得被控制或者被貶低,這時候治療師本身的反轉移感受的本質是誇大自體的受損或者遭受壓抑。當然成熟的治療師有能力去理解這一轉移過程,在鏡映轉移關係中協助來訪者獲得誇大自體的體驗,同時在之後的理想適應中使來訪者修正誇大自體的表現。
性慾化投射認同的發展,和俄底浦斯期的發展存在某種關係,在這裡親近之愛和性慾之愛被混淆而沒有合理分化。理想化轉移或者鏡映轉移關係以一種性慾的方式投射到治療師身上,治療師的誇大自體受到誘惑或者貶抑。
負向攻擊的投射認同,如果從經典自體心理學的眼光來看,可能是來訪者誇大自體或者其它自戀部分由於沒有被同理而產生暴怒的後果,而這一後果被來訪者帶到當前治療情景中來了,也有可能是治療師不恰當的表達引起了來訪者創傷點的反應。這通過澄清性和修復性的詮釋可以獲得解脫,這一投射認同被認為是一種次生的反轉移關係。但就自體心理學當代領袖之一的伍爾夫(Wolf,1988),他認為有一種具有自戀特點的敵對(Adversarial)轉移關係存在:即來訪者認為治療師是一個反對他的人,一點支持性都沒有。這一提法似乎把攻擊驅力——雖然和攻擊驅力又有所不同——引入了自體心理學的某個核心位置,但之前自體心理學可能把這一點看成是次生的反應。
比較
就以權威性投射認同為例,我們來嘗試比較客體關係理論家和自體心理學可能不同的治療、理解方式的不同。
就來訪者權威情形的發生,客體關係理論家普遍會以為這是來自一基礎於來訪者成長史中的客體關係的困難,裡面帶有一種貶抑別人、控制和施虐別人的性質;而自體心理學家更多會認為那是一種來訪者成長史中誇大自體的自戀預期幻想,沒有得到足夠鏡映移情以及恰好的挫折,而無法發展出足夠同理自己情感所引發的次生自戀。這樣不同的基礎,會引起完全不同的治療反省和操作,在客體關係治療家來說,來訪者的權威特點可能與來訪者與某人的客體關係相關,同理的重點會在來訪者與那個客體的關係和理解上展現包容,同時在起源學意義上詮釋這一客體關係與現在客體關係的聯接。
而自體心理學家,在這一點上,會直接去同理來訪者對於那一段早期客體關係中所曾試圖預期感受和幻想自戀情緒和認知,將自己的功能借給來訪者而理解和詮釋出來訪者的那個自戀幻想,讓來訪者體會到自己曾經在那個事件中所試圖體驗但沒有體驗到的自尊(這類似於經典理論和客體關係所說的自我認同,但在自體心理學來看,這認同只是後果。認同之前的同理自己的過程才是自體客體內化的心理功能。這不是自體心理學的治療終點),這就是對於來訪者幻想的允許。在這裡,許多對於自體心理學錯誤的批評就產生了,因為他們沒有繼續讀下去,誤解自體心理學的治療就到此為止了。
實際的情況是,自體心理學協助來訪者同理自己的自戀之後,還會經歷一個情緒和認知的矯正過程,自體心理學家以屬人的特點所表現的恰好的挫折可以為來訪者帶來理想的適應環境,這促進了來訪者得以有機會修正自己的自戀體會,同時又不潛抑具有生命力的各種自戀幻想,這才是到達自體心理學治療的終點。
從自體心理學的視角來分析客體關係理論,特別是早期和中期理論。客體關係在操作中所使用對與客體關係中受創事件後對於來訪者的包容同理,雖然部分修復了來訪者的客體關係,但由於治療並沒有真正穿透到來訪者的核心自體組織中,使來訪者的自戀幻想並沒有恰當的釋放出來,因此在包容的操作結果上會導致來訪者部分的潛抑沒有釋放,而使治療師替代來訪者情緒安慰和撫平的功能,這可能導致來訪者離開治療師之後,可能會時不時會想其治療師的音容笑貌和情感撫慰場景,以修復自己的情緒。但這一方式在自體心理學的眼光來看還不是十分正常化的。當然,客體關係學派可能有屬於自己思想對此的辯解,如果有可能,我建議可以有相關的論文創作或翻譯來說明。
除此之外,投射認同還有許多變形,在這裡不更加廣泛的討論,這篇論文的目的之一是一種嘗試性的開始,來探索和比較客體關係理論所闡述的投射認同的某些類型在自體心理學家治療中的理解,以及自體心理學和客體關係學派在技術層面處理時可能不一致的地方。目的之二是補充關於中文的投射性認同研究(李孟潮,2004、2005、2006)中關於自戀和投射認同關係的討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