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原文
山書一十八篇
予于山上著書一十八篇。大不復物意,茫洋乎無窮。自號為《山書》。
天地之氣復,則結者而為山也,融者而為川也。結於其所者,安靜而不動。融於其時者,疏決以忘其及(其及一作反)。故山之性為近正,川之性為革為(革為一作融)。是以處其結者有(一作為)君子,處其融者為利人。
天地之先,未嘗有形。故字其形為人民,為禽蟲萬物。然後受其字,據其形之動曰生,形之靜曰死。嗚呼!我苟不生乎天地先,而未嘗用其形竅以出納,斯非混沌之似乎?故吾以混沌不嘗在天地先,而在我之不為萬物鑿者而已矣。壞人者天地也,使其數出。故觀數以象動,則有爭殺亂患。夫數始乎手足故離吾之指為五,視其指而心亦離,則數數入乎心矣。故知指生六而為有餘,生四而為不足。不足與有餘也,為體不備。嗚呼!心既分身之有餘與不足也,則爭殺亂患,何嘗不足盡其數出。
聖人重其生,以榆出光濟其用,故甘膻之臭出於榆末,而後網罟不足於野,以牢養於宮中,故天下忘身以自給。嗚呼!上古食而棄其餘(一作榆),熱而棄其皮,亦足矣。是知聖人慾化而更亂其死生。聽鳳鳴而吹管,果象也。故有象竹之聲者,必有象葭之器。然則造其為(一作鳴)而恥葭學者鳳也,故不世而來。造其象而恥人學者聖人也,故末世而不出。嗚呼!
江河鑿而山木泣,以為川既出而必伐舟也。舟既入水而蛟魚相市,以其居泉而遠於殺者也。今則造泉之具成,是大道存而異其質,大道亡而運(一作連)其禍。
利以觀天下,利盡而天下畔。道以歸天下,道薄而天下去。嗚呼!為利物所間(一作惡),為道亦不偽。故始受其應者,終亦將以應人。然則利盡所畔者必滅其後,道薄而所去者貴不殺其孤而已。
城郭溝池,以固民也。有竊城郭溝池以盜民者,則殺人甚於不固。夫有竊固之具,必有攻固之利。苟有利之物,寇必生其下。是以太古安民以巢,故於野則無爭。巢固民則相殺。
車服妾媵,所以奉貴也。然而奉天下來事貴者賤夫。有車服必有雜佩,有妾媵必有娛樂。聖人既為之貴賤,是欲鞭農父子以奉不暇。雖有杵臼,吾安得粟而舂之?嗚呼!教民以杵臼,不若均民以貴賤。
古之弓矢,所以防惡也。懷惡者在內,所以能避(一作持)弓矢也。故射惡未及死,而奪械可以殺人於天下。天下從而禁畜私械者。嗚呼!古之弓矢,所以防惡也。今則不然,反防人之持弓矢也。
萬物無常聲,而主聲者定其悲歡。則聽在心而耳職廢也。謂雷為可畏,則以畏聲聽之,不知有時雷可長養也。謂瑟為可狎,則以狎聲聽之,不知有時瑟可流哀也。則有幽思之深,砧聲之悲也;去家日遠,雨聲之愁也。嗚呼!悲愁果在心也,雷與瑟無常聲也。
為學豈有歲,故勞於農夫。以其有遇世也,故佚於使人。然而雖佚不忘學,以其勞而未嘗遇。是故死而不得止(一作正)其心。古有志者,猶悲日月之易於人也,故謂飛烏走兔在其中。付大藏之鑰,未必有信之友也。夫取人之鑰,必薦信以入其中。受人之託,必有情以寄其內。故大信者不使人付(一作信),有道者不使人求。
棺衣之厚,葬以王禮。百姓不貪其死,以其愛名不甚於愛身。任時之重必多怨,借君之權必易死。是於名則君子愛身不甚於百姓焉。
聖人有意哉,故勸善以爵,使利爵者樂修。夫惡殺人與殺盜鈞為仁人之心,則亦召盜以爵。嗚呼!使聖人無意,則勸善不以爵矣。故君子為善不獨樂,欲為(一作與)聖人而出是,以見仁人之術使爵以召盜乎。
食秦人之炙,則懷其妻子。聞秦婦之嫁,則垂涕悲其身。當是時,亦疑天下之妻矣。吾過富貴之門,則懷其爵矣。及聞秦人有以爵死者,則垂涕悲其身。當是時,不顧天下之貴矣。
有惡雀鹿之甚者,揮帚以驅雀,結罟以禁鹿。夫帚罟既可以駭物,則帚罟必足以取物。嗚呼!執其具以逐雀鹿,安知不有學其具以取之。故善去惡者不必惡其名,善逐者不必示人以其具。
猿鳴不過薜蘿,以其有蔓。蔓者必組物,夫能過其組,必自硋(一作駭)其心。嗚呼!髻之組吾髻也,帶之組吾腰也,線之組吾衣也,亦是矣。今蔓在天下,安得復硋(一作駭)其心哉。(謹案題雲一十八篇,文祇十六篇,當有闕誤。)
作者簡介
劉蛻(生卒年不詳),字復愚,自號文泉子,長沙(今湖南長沙市)人。大中四年(850)登進士第。曾任左拾遺。文師揚雄,亦有韓愈的影響,但過於追求簡古,有時不免流於艱澀。為晚唐散文的重要一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