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信息
名稱:富貴春深
作者:梨花瘦
字數:24947
分類:古代言情
狀態:連載中
小說簡介
現代悲催女死後被老天開了金手指得以重生,有父有母有兄弟,當然還有一群渣親戚。
沒有金手指,沒有空間萬能。
非萬能女主步步生花。
小說目錄
一、倚門
二、扶靈而回
三、議 事
四、前世今生
五、初 試
六、娘家來人
七、心思
八、商議
小說預覽
一、倚門
大順天佑三年冬天氣極寒,三月了竟然還下了一場桃花雪,但畢竟已是三月,存不住雪,日頭一出,洛陽城內外便一片泥濘,而城東七里巷葉家更是大門洞開,穿堂風颳得人睜不開眼睛。
“三太太,您也到屋裡去暖和會兒吧,”丫頭晴雪穿厚厚的青布棉襖依然讓吹的直吸鼻水,哆嗦著道,“我看二老爺和三老爺且要等陣子才能到呢~”
三太太連氏看了看掛著棉布門帘的門房,搖搖頭,那裡面坐著自己的正院婆婆趙氏和她的大兒媳也是大房太太小趙氏,還有她的兩個兒子和女兒,如今正院的老太太最心愛的二兒子歿了,自己這個庶出的媳婦還是站遠點兒好,省得去火上澆油討人嫌。
“睞妞兒冷不冷,”連氏倒還挺的住,只是才四歲的小女兒卻受了罪,她挪挪身子將女兒睞娘擋在身後,“你爹一會兒就回來了,睞娘堅持一下。”
“睞娘不冷,”四歲的睞娘人如其名,長了一雙又大又亮的漂亮眼睛,頭上絨絨的細發梳成可愛的小包子,用兩根綴珠的絲帶系了個蘭花結,上身翡翠色的錦襖邊上鑲了雪白的貂毛,將整個人襯得出枝上的新芽,賞心悅目,“常媽媽給我穿著皮襖子呢,娘您將這手爐拿上,睞娘抱不動!”說著將懷裡的景泰藍手爐遞到連氏手中。
有道是下雪不冷化雪冷,睞娘看了看院裡乾枝上的落雪,雖然些微出了點太陽,但這天依然又陰又冷,寒風也像長了眼睛似的專往人領口袖口裡鑽,母親身體不好,這再凍病了,素來愛找茬生事的大房還不知會說什麼呢。
“早知道這樣,太太應該把您那件狐皮襖子穿上了,”丫頭晴雪是個快嘴的,她和祥雲是連氏的心腹丫頭,想到這府上的老太太和自己的親兒媳親孫子坐在屋裡烤著火爐子,卻讓別人的媳婦在外面受凍,心裡難免憤憤不平,怪道自家的主子的正頭婆婆西院雲老太太最後扶了平妻,她偏偏就死了兒子呢,敢情這老天也是長眼的,知道那個是真的善人。
連氏溫婉的一笑,緊了緊自己身上的鑲毛蘇錦纏枝梅花棉斗篷,自己的狐皮襖還是睞娘她爹到北邊販貨時捎回來的,做好了卻不敢穿,“不必了,我穿的並不冷。”
她長了一張容長臉,皮膚在中原女子中算是極白的,只是少了點血色,水杏眼微微上挑,想是夜裡休息不好,眼底隱見青色,想到出去幾個月連年都沒有在家過的丈夫葉向荃,連氏心中微暖,盤算著回來要好好給他補一補,葉向荃這一趟到榆林,原是被正院老太太葉趙氏派去探病,誰想到葉家老二葉向高竟然沒有熬過這個冬天,一命嗚呼。而葉向荃做為親兄弟,肯定榆林的一切事務都會壓在他的身上。
葉府的門房不大,小小的一個屋子原本是看門的平時吃飯歇息之地,也就一張板床,幾把小靠椅,如今老太太要親自在門口等著兒子回來,光這裡收拾布置就讓管家大太太小趙氏好一陣忙碌,如今她坐在自己婆婆兼姑母身旁,想到在門頭上吹冷風的三太太一家,心中一陣得意,老三家是個庶出的,又分了出去,老二家這下好了,當知府的男人死在了外邊,看她回來還有什麼資本跟自己挺腰子,充什麼誥命夫人?!
葉家並沒有什麼太厚的根基,葉家老太爺葉大富不過是洛陽東邊首陽山的一個農戶,因父母早喪他也沒有什麼田產,便做了個挑擔子的貨郎,幾十年苦心經營最終竟然讓他置下了千畝良田萬貫家產,這七里巷北面全讓他買了下來,給三個兒子各建了宅子,因此城東的百姓都管葉家叫“葉半街”。
而城西市面上葉氏的鋪子更是一間著一間,洛水上還有運貨的船,儼然就是洛陽城中數得著的富戶。
如今葉老太爺去世,正院老宅留給了長子葉向榮,二兒子葉向高二十歲時中了進士,十幾年汲汲營營,前年三年丁憂期滿,託了妻兄的力選了陝西榆林的知府,終於向上邁了一大步,做到了五品,葉家在城中不但富,現在和貴也算是沾上了邊兒。
三兒子葉向荃是葉老太爺從南邊販絲綢時帶回來的妾室雲蓉所出,因自小聰明伶俐雖是庶出卻極受寵愛,中了秀才後因身體不好就隨著葉老太爺做生意,也是個精明能幹的,交到他手裡的生意總比葉家老大葉向榮經手的要多上一成半成的出息,要不是有個做官的兒子給自己長臉,葉趙氏恐怕殺了這野種的心都有了。
自己髮妻對妾室和庶子的恨意自然瞞不過葉大富,當然趙氏這幾十年也沒打算瞞,葉大富為了免去日後的糾紛,在未去世時就請了族中耄耋做了見證,將家分了,如今老三一家自己當家作主,住在主宅西側的宅子裡。
“娘,”小趙氏偷覷了一眼面色枯黃的趙氏,那渾濁的雙眼再也沒有了往日攝人的精光,高高的顴骨上兩抹不正常的紅暈,下垂的嘴角隱隱有垂涎溢出,她強壓心中的歡喜,這老太太自得了榆林來的訊息,整個人就像瘋了一樣,哭一陣兒罵一會兒的,這要是一病不起,這葉家就是她們二夫妻的天下了,“三弟妹在外面凍著呢,要么叫她們進來也擠擠?”
小趙氏了解自己的姑母,知道她最討厭就是聽到老三一家。
葉老太太趙氏從接到二兒子歿了的訊息至今,已經哭得沒有了力氣,現在歪在鋪了厚厚棉墊的大圈椅上,由小丫頭給她輕輕捶腿。而她的思緒已經飄到了很遠。
趙氏是洛陽城裡趙屠戶的女兒,一向脾氣火爆,又不是什麼美人,一直到了十八歲上才嫁給了沿街挑擔的葉大富,風風雨雨四十年,陪他從一個貨郎變成富甲一方的老太爺,著實沒有少吃苦受罪,人都說葉大富眼光準,心腸好,人精明活絡,而提起她趙氏,則會說潑辣、強悍、吝嗇,甚至只認錢財不認親朋,這些她都沒有往心裡去過,沒有自己這會存錢的匣子,他葉大富就再是個會摟錢的耙耙又有什麼用?最初那些年,葉大富出門販貨,若沒有自己拋頭露面的守著店,他能攢下這萬貫家財?走那兒都被稱一聲“葉老爺”?
可是誰又想到,這人一富心就變,自己才生下老二不久,葉大富竟然從江南帶回了個姨太太,想到那個柳眉鳳眼,一身富貴之氣的女人,趙氏心裡如同被塞了一把豬-毛,她向自己下跪,給自己端茶,可是趙氏卻覺得自己是在被人施捨,好像是有了她的許可,自己才能夠坐在這正室之位一樣,憑自己怎么哭鬧,撒潑上吊,可葉大富再不是以前那個被自己提了耳朵大罵的小貨郎了,他一聲不吭進了雲姨娘的小院,再也不踏入自己正房半步,若不是老二病了…
想到自己自小就乖巧懂事的二兒子,趙氏的老淚止不住又淌了下來,兒子二十歲上中了進士,從此自己在葉家再次揚眉吐氣,後來兒子娶了開封大族張氏家的姑娘,那姑娘一進門,那談吐,那氣派,還有那車載船裝的嫁妝,趙氏就覺得自己折了半輩子的脊梁骨直了起來,而現在,自己兒子竟然就這么沒了,沒了,趙氏心裡只有一個恨字,可是該去恨誰?恨那不長眼的死老天?!
腦子裡如一團亂麻一樣的趙氏聽到兒媳婦提起門外的三兒媳,猛然抬起眼皮,“怎么擠?你出去?還是我這個老不死的給她騰地方?!年紀輕輕的就光想著享福,我年輕那會兒,這時節還在外面跟男人一樣搬貨呢!”
三兒子葉向荃雖說是庶出,但他的母親雲蓉不但是個美人,跟葉大富從江南回來時帶了幾車的妝奩,後來又被開祠堂抬了平妻,這是趙氏一輩子的暗傷,如今葉大富和那賤人都死了,他們的兒子卻分得了和自己兒子一樣多的家產,那些家產可都是自己的血汗錢,想到這裡,趙氏口裡的黃牙咬的咯咯直響,滿腔的憤懣不平仿佛找到了出口,“讓她站著,到門外邊站著,看到老二回來就來能我稟報!”
她可不是什麼大家閨秀,當年吵架罵街上門討債的事都沒少乾,婆婆想折騰兒媳婦,那還不是手到擒來?何況那個連氏平日裡三棒子也打不出一個屁來!
小趙氏和女兒葉逢春相視一笑,對小丫頭紅玉一努嘴道,“去,跟三太太傳老太太的話。”
三媳婦連氏清雅是鄰縣連秀才家的姑娘,讀得書認得字,又長了一副好相貌,是自己公爹千挑萬選出來的,小趙氏的爹不過是沾了妹子的光在葉家的鋪子裡做過幾年掌柜,後來又出了事被趕回了家裡不得不得操殺豬賣肉的賤業,因此小趙氏不但在二弟媳張氏面前,甚至在三房連氏面前沒來由的總是覺得氣短,平日但凡能找到機會,就想將連氏踩上幾腳。
連氏平時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其實在門頭裡等著早就著急了,小丫頭來傳話說婆婆讓她到門外去看人回來了沒有,反而心中一喜,將斗篷往頭上一罩,囑咐小丫頭桃子照看好小姐,自己扶了晴雪就要向門外走去。
富貴春深
卷一 徑雨發香牙,春色豈知心。 二、扶靈而回
[更新時間] 2012-04-26 10:12:32 [字數] 2298
二、扶靈而回
“太太,”連氏的陪嫁媽媽李氏一臉的不贊同,“您怎么能拋頭露面的站在門外,今兒都知道三老爺要扶靈回來,外面那么多人~”連氏怎么說也是葉家的三太太,平時是連二門都不出的,這次竟然讓拋頭露面的站在大門口,這趙老太太也太歹毒了些,李媽媽一臉不滿。
“沒事,”連氏溫婉的臉上掛著一抹淺淺的笑意,挪了挪已經有些麻木的小腳,“母命不可違,再說,婆婆年輕的時候不是經常在外面走動?”她是葉家的媳婦,若被人笑,也只會笑葉家沒有規矩,說起規矩,連氏不屑的望了望左側的藍布門帘,這趙氏一家,就算錢再多,也不過是個市井村婦,她們眼中那有“規矩”二字?
再者自己親婆婆和這位嫡婆婆的恩怨她很清楚,自己不受趙氏的待見她也心知肚明,不過早就不在一個鍋里吃飯了,這點委屈又算的了什麼?她做姑娘時家裡並不寬裕,她和堂嫂還到林里採過桑呢~
“娘,”睞娘嬌嬌的拉了拉連氏的斗篷,“我也要去,我也想再點兒看到爹爹~”
葉蕊來到這個自己在歷史上從來沒有聽說過的朝代已經四年了,這四年她是葉家三房深受寵愛的掌上明珠,可是也只不過出去走親戚時能由母親帶著出去過幾回,還是坐在車裡什麼也看不見,葉蕊感覺自己就像養在魚缸里的魚,外面的大海實在是充滿了誘惑,那怕是在大門外站一站,看看街上的行人也是好,更何況她也真是有些想念疼愛自己的爹爹葉向荃了。
“來了,來了,”桃子遠遠看到一輛馬車拐進巷口,興奮的叫道,“人回來了,三老爺到家了。”
“桃子姐姐,”睞娘拉了拉桃子的棉衣,自己這小個頭兒,被連氏和睛雪擋的什麼也看不見,“是不是我爹回來了?”
“是,”晴雪摸摸睞娘的頭,“我去稟報老太太。”
片刻之間,葉府內外已經哭聲一片,雖然各懷心思,有人是真心哀痛,有人只是哭給人看,但有一點是不爭的事實,葉家二老爺沒了,自五年前葉老太爺死後,家裡又一個頂樑柱倒下了,葉家以後的日子還會不會像過去那么風光?
看著趙氏直衝向最後那輛拉著二老爺葉向高棺木的靈車,連氏一陣黯然,對趙氏的不滿也淡了幾分,還有什麼比老年喪子更讓人傷心的?
她並沒有往趙氏身邊湊,小趙氏和葉逢春也不會給她機會,她只是和葉向荃碰了一個眼神,相公這次真的瘦了許多,便走到一輛黑漆平頂馬車前,扶住正從上面下來的婦人,“二嫂~”
“三弟妹~”葉家二太太張氏看到滿臉關切的連氏,整個人如同尋到了依靠,緊緊拉了她的手哭道,“我們恆哥以後可怎么辦啊~”說著身子一軟,倒在連氏懷裡。
張亭蘭是開封望族張家的女兒,雖然只是個庶女但貴在她有個與二老爺葉向高是同科進士的哥哥,又出身名門,若不是葉向高與張延用相交不錯,張家又看葉向高踏實俗前程錦繡,也不會把自家的女兒嫁與一個沒有什麼根基的商戶之子。
“娘就的叫什麼話,”葉向高的長女書夏扶了丫頭的手從車中下來,她自幼長在祖母趙氏膝下,又與葉逢春十分要好,長期的耳濡目染,因此很是看不慣三房一家,如今見母親拉了連氏哭訴,有些不耐煩,“咱們還有祖母和伯父伯母,誰還敢欺負咱們不成?”
連氏一哂,也不去和這種不懂事的小姑娘計較,“夏妞兒說的對,在自己家裡,沒有誰會欺負了誰去,”她看了一眼爬在棺木上不肯起身的趙氏,“咱們還是去勸勸母親的好,這天太冷,人又上了年紀,再出個什麼好歹…”
靈堂是一早就備好的,待將靈柩停好,眾人換上孝衣,天已經黑透了,睞娘看著自己的爹娘都忙得腳不沾地,乖乖的跟在桃子身邊,立爭不給他們添亂,心中則暗罵趙氏心黑,自己的兒子在那當大老爺指手畫腳,別人的兒子從榆林大老遠將人接回,回來後連氣都不讓喘一口,就可勁兒使。
葉蕊也就是現在的睞娘來到這個大順朝四年,外面的事她用聽故事的方法了解了個大概,這大順就是在明清中間拐了個彎兒,李自成是大順的開國皇帝,如今建國也有百十年了,葉蕊偷偷算了下了,現在的天佑三年也就是原來的一七六幾年,而據她所知,韃子被拒在了關外,始終沒有打進來,為什麼呢?這個還有待她再長大些才能鬧明白,而這個葉家,她算是什麼也看明白了。
葉家現在當家的老太太趙氏深恨睞娘那江南來的親奶奶雲蓉,不但比自己年輕漂亮,更最終被葉老太爺抬了平妻,比她這個並肩打天下的正妻不過低了半頭不到,臨死還不忘給兒子爭得了三分之一的家產。
當然,這只是趙氏自己的想法,從二房角度來看,其實是葉向荃的奶娘,早已退休回家養老的馬氏的角度來看,根本不是這個說法,當年做了妾的二老太太可是在葉家遭大難時獻出了全部嫁妝幫葉老太爺渡過了難關,沒有二老太太的壯舉,葉家還不知道在那兒要飯呢~嫁妝,趙氏那個屠戶的女兒有么?
自己奶奶是個小三兒的事實讓葉睞娘有些不好意思,不過老太爺和雲姨娘雖然都化做了一抔黃土,但趙氏的憤懣和怨恨還是留了下來,幸虧葉老太爺是個明智的,在知道自己不久與人世之時,將家財分了個清楚乾淨,還到官府去備了案,從這一點上看,老太爺對自己的小兒子也算是很夠意思了。
睞娘與那個兩姐姐還有張氏一同陪趙氏坐在金安堂里,二房唯一的兒子葉志恆今年五歲,和長房的小兒子達哥兒已經在趙氏的內室睡著了,逢春在小聲的安慰一臉哀泣的書夏,沒有人理會睞娘,她也不無聊,專心打量這金安堂的擺設。金安堂堂如其名,一應擺設金碧輝煌,四壁都擺放了博古架,縱橫格子裡琳琅滿目的全是各色古董玉器,睞娘想起自己西院念慈堂那素雅的布置,不由心中暗笑,這位老太太這兒就算是唾盒水盂都是掐絲描金的,生怕人不知道這兒的主人有多么有錢,卻不知道這樣反而是落了下乘。
正在胡思亂想,就看自己母親和伯母小趙氏悄悄進來,睞娘忙迎過去問,“爹怎么樣了?”
她的父親葉向荃一直身子不算健旺,這一趟榆林走來下,天寒地凍的,又要忙活喪事,睞娘真擔心他病到了。
連氏摸了摸女兒乖巧的小臉,“沒事,他省得輕重。”說著便隨了小趙氏向趙氏行禮。
富貴春深
卷一 徑雨發香牙,春色豈知心。 三、議 事
[更新時間] 2012-05-01 13:19:28 [字數] 3017
三、議事
“外面的事要是了了,讓老三進來,將事情也跟我們說說,”趙氏已經抹了抹從沒幹過的眼淚,她不過五十六歲,可是一張臉卻已經將核桃皮一樣,爬滿的皺紋,頭髮也盡數白了。往先沒見到棺木,趙氏還一口氣提著,心中有絲隱隱的希望,可現在那最後一點兒奢望都破滅了,近六十的人如斷了的弦一般,一下子倒了下去,可又知道自己這個大媳婦上不得台面,二媳婦又看是柔弱實則精明,兩下不能相得,她又是個不肯放手的操心性,因此硬撐著出來聽事。
“是,相公正跟大伯商量明天到各府報喪的事,”連氏恭敬的一禮,示意身邊的常媽媽去通知葉向荃進來。
“娘您放心,家裡的一攤子我家老爺該置辦的該安排的都一早打點好了,只等明天發動了,”小趙氏聽到連氏搶在自己前面說話,心裡很是不悅,臉上並不帶出來,而是做出一臉哀戚,順勢坐在趙氏身旁,二老爺是五品的官身,雖然歿了,但人情還在,想來過來弔祭的都不是白身,正好讓自己老爺多往人前跑跑,也能混個臉熟,聽葉老大的意思,沒有了葉家老二,以後生意上就少了個靠山。
連氏自然是明白小趙氏的盤算,不過在她看來,這本來就是大房的事,自己丈夫辛苦一趟,將兄長的遺體和妻女迎回,也算是全了兄弟之情,至於好處、露臉什麼的,她和相公根本是不會想的,因此微微一笑,“還請大嫂和大伯多操勞了,我家老爺那身子骨,這一趟下來,真怕他就此躺倒了。”連氏起身向小趙氏一禮,“這內宅的事,我什麼也不懂,還要大嫂您掌總才是。”
“指望你們能做什麼?!”趙氏冷哼一聲,“虧得成天兄弟兄弟的,這兄弟出了這么大的事,竟然光想著怎么躲懶兒~”趙氏越說越氣,好像這趟榆林是葉向榮去的,“老三怎么還不進來?!根本沒把我這個嫡母放在眼裡,小心我到官府告他不孝!!!”
張氏自嫁了葉向高后就隨夫婿到了任上,也就是丁憂那三年與婆婆和妯娌們住在了一起,她是大家女兒庶女出身,對規矩禮儀和人情冷暖比一般人要敏銳,因此很看不上婆婆和嫂子的作派,而三弟媳偏又是西院的太太所生,而世家出身的張亭蘭對民間弄得什麼平妻之類的很不感冒,平時也不和三房多來往。
只是這次,年前家裡就收到了自己老爺病重的訊息,可他們等來的卻不是老爺嫡親的兄長葉向榮,而是三房的弟弟葉向荃時,張氏卻意外的看到了葉向高眼底的喜色,待老爺過世,張氏才徹底明白了亡夫為什麼更想見自己這個隔母的弟弟,葉向荃辦事仔細,周全,從家財的清點處理裝車到棺木的置辦以及後面的扶靈歸鄉都打點的清楚爽利,對自己這個嫂子也恭敬有加,這也讓張氏對三房有了感激之情。
“母親,這次真得感謝他三叔,若沒有他三叔過去,我們孤兒寡母真不知道該怎么辦好了,當初老爺一去,官府的人就要讓我們搬出官衙,說是給新老爺騰地方~”想到在榆林受的委屈,張氏眼睛又紅了,全套的斬衰穿在身上越發的顯得淒楚,在沒有了男人,自己和孩子以後的日子恐怕就要仰人鼻息,自己一個守寡之人自然受得了冷遇,可是一向好強的女兒和小兒子,在刻薄的伯父、伯母手裡可要怎么活?
“弟妹可不要這么說,那是你大哥在家裡脫不開身,若是你大哥在,看他們誰敢?!”小趙氏根本不想聽也不想讓張氏說葉向荃的好話,“你也應該知道,咱們葉家上下這么多人口,這么多鋪面,全指著你大哥呢,他就算有心去看你們,哪走的開啊~”
趙氏瞪了自己侄女一眼,屋裡的人都是一片白花花的孝服,刺得她喘不過氣來,根本不想聽小趙氏再說什麼,雖然葉老太爺過世時將家分了,但葉家老大和老二分得的鋪子掌柜每月都要向趙氏報帳,而且收入也交由趙氏打理,她喜歡將一切掌握在自己手中,所以這次老大不肯去榆林讓她很不舒服,比起每天渾渾噩噩的老大,她更疼愛自小爭氣的二兒子,自從兒子中了進士,洛陽城裡的官太太們誰見了她不得叫聲老太君?
“母親,您找兒子,”葉向荃在門外輕聲道。
“進來吧,”
葉向荃是個子極高,而且人長得白淨清秀,看到他趙氏不由想起雲蓉那張美麗的臉,一顆心堵得只想從嗓子眼裡跳出來,可現在家裡正需要人操持,葉向荃辦事又素來滴水不漏,“這次辛苦你了,以後家裡的事就交給你大哥了,但你做弟弟的也不能什麼都不管,以後就給你大哥打個下手,不要盡想著自己鋪子裡的事,要知道現在什麼事才是最重要的。”
葉和荃此時才有空看了一眼坐在下首的妻子和倚在妻子身邊打盹的女兒,心裡略安,躬身道,“兒子記下了,自己家兄弟做什麼都是應該的。”
趙氏看葉向筌清瘦的臉龐,也覺得無趣,“這幾日恐怕是人來人往的,我老了,外面要靠你們兄弟了,家裡老二家的要守靈,春妞沒事多陪陪夏兒,”她看看倚在連氏身旁的睞娘,這個小丫頭年紀不大,卻長了一雙像極了雲蓉那賤人的眼睛,若不是長了雙好眼,自己掌柜的怎么會讓勾了去?“恆哥兒年紀小,睞娘在旁邊照看著,要照看好了,磕了碰了唯你是問!”
“母親~”
“母親,”
張氏和連氏同聲輕呼,恆哥兒和一般孩子不同,長到二歲還不怎么說話,張氏和葉向高百般試了,耳朵沒有問題,只是不像旁人家的孩子甚至不如他的姐姐聰明活潑,時間久了,便有不好的傳聞出來,說是進士家裡竟然生出了個傻子,張氏雖然口中不肯承認,可兒子的情況擺在那裡,現在趙氏讓一個四歲多的孩子去照顧恆哥兒,雖說打小自己看著睞娘比同歲的孩子要懂事許多,可這怎么能靠的住?
連氏心裡也不情願,恆哥兒是她們的寶貝孫子,自己的女兒也是掌上明珠,自己做低伏小也就夠了,憑什麼女兒也要給人做小丫頭?何況那個恆事到了五歲了還是個不曉事的,萬一有個什麼意外,再拖累了睞娘。
兩個都想著怎么拒絕,只聽一個嫩嫩的聲音道,“奶-奶放心,睞娘一定把三哥照看好了~”
“你這丫頭,還沒桌子高呢,”連氏瞪了睞娘一眼,真應該將她留在西院不帶過來,“管好你自己就是給祖母省心了。”
“不是還有梅子姐姐和桃子姐姐還有程媽媽也在?”睞娘早就想好好看看恆哥兒,怎么能放過這個機會,“睞娘也不小了,要學著幫家人分憂才是。”
趙氏自來是重男輕女的,在她眼裡,女兒就是個賠錢貨,未出閣前能使喚就使喚才對得起那份米糧,“睞妞兒都這么懂事,你們就別再羅嗦,這些日子專心把家裡的事了了,還有春妞兒,你也要把夏妞兒給照看好了,仔細她哭傷了身子。”
小趙氏得意的看了連氏一眼,又撇了一眼在床上病歪歪的婆婆,肅容道,“這些日子男人們在外面忙,咱們女人更應該把家裡照顧好了,而且來往的親戚也必不會少,這來往應酬的事就由嫂子來料理,弟妹你就把火上的事給照顧好吧,你身子本就弱,這樣也就清靜些,再說廚子、柴米、菜肉和點心的我也都一早訂好了,你只要看著他們不作耗就行。”
連氏心裡冷笑,伙上的事?葉家也算是城中大戶,葉向高又做到一方牧尹,這些日子弔祭的人會不斷頭的來,家裡是開著流水席,還有茶水點心,後灶是最忙最累的地方,怎么會是個輕省活兒?但轉念想到葉向荃和葉向高一場兄弟,再忙也不過月余,沒必要在這些瑣事上計較,“大嫂放心吧,若有什麼不明白的我自會讓人去請教。”
小趙氏更是得意,西院三房分了出去,以前二房媳婦張氏在府中是與自己一起掌管家事的,她出身比自己強,男人比自己的強,要不是自己占著是趙氏的嫡親侄女,葉向榮怎么說也是個長子,恐怕這個家早就落到張氏的手裡,現在沒了葉向高,這個家還不就是自己的?
“還有一事,怎么說二老爺也是官身,我和我家老爺商量著,這場面自不會小,家裡的器物杯碟恐怕不會夠使,弟妹不如趁著人還沒來,把你西院的東西撿好的先拿過來些,將來自會還你們,”小趙氏不但人長得像自己的姑姑趙氏,黃臉膛,高顴骨,小氣會盤算也是像極了趙氏,這些年她眼看著西院的日子紅紅火火,時時想找個機會占些便宜。
富貴春深
卷一 徑雨發香牙,春色豈知心。 四、前世今生
[更新時間] 2012-05-01 20:06:20 [字數] 3098
四、前世今生
連氏與小趙氏十幾年妯娌,怎么會不了解小趙氏的脾性?恐怕自己西院的東西,拿過來想再拿回去就難了,雖說這些不值當什麼,但小趙氏這沒便宜想出便宜都要占的作派卻是不能縱容的,因此連氏溫婉的看了張氏一眼,“大嫂說的是,二哥這十幾年為人做事處處得人心,來的人必是不會少的,只是嫂子們也知道,我們西院人口少,這些年也沒有添置什麼,那些東西實在是不長臉,”說著有些赧然,“萬一露怯丟了咱們葉家的面子,還請嫂子們不要見怪。”
當初分家時二房也在,西院三房分的東西她也看在眼裡,那些名貴的,成套的器物根本就沒有西院的份兒,理由就是西院人口少,給了也用不上,當時自己也是出於私心覺得理所當然,現在若真依了小趙氏將那些殘缺不全的杯碟拿出來,打的可是葉家的臉,以後自己在那些官婦們面前也就成了笑柄。
想到這裡,張氏望了一眼躺在床上的趙氏,“弟妹不用擔心,我看大嫂也不過是慮的細些,父親才去了五年,家裡也不是頭一回過事,想來什麼東西應該都是齊全的,那會用上西院的物件。”
趙氏聽明白了三個兒媳話里的意思,心裡一陣煩亂,自己的親侄女跟自己一樣,識不得幾個大字,比那兩個小的少了許多成算,而且最致命的就是做事沒有遠見,只想著自己那一畝三分地,雖然她也知道侄女找老三媳婦的事也是在變著法給自己出氣,但拿這件事情做伐簡直就是搬石頭砸自己的腳,“好了,要是少了什麼,只管到咱們鋪子裡取,都幾十歲的人了,難不成連這點事就操持不下來?還想讓我扶著你們到幾時?!”
三個兒媳看婆婆怒了,均不敢多言,帶了自己的兒女悻悻的起身告退,待走到門口,趙氏道,“老大家的留一步,”小趙氏心裡一喜,還道還是姑姑疼自己,待看不到那二位的背影,才轉身道,“娘您還有什麼吩咐?”
“沒事,帳目待我閒了還是要看的,”趙氏塌拉的眼皮微微一抬,“這個家可還沒有散。”
睞娘由保姆常媽媽抱回了西院,現在家裡出了大事,爹娘是不會早回來了,聽常媽媽的意思能不能回來也不一定,自己人小隻管把自己看好就是,那正院的夫妻兩個都不是省事的,這場喪事辦下來,估計爹娘最終也是個出力不討好的命,睞娘翻了個身,她雖然只有四歲,但前世的記憶還在,自然不會像一般小孩子那樣纏人,如今她晚上也是自己一個人睡,並不要奶娘和丫頭陪著,也可以好好想想自己的心事。
睞娘前世叫葉蕊,與名字一樣,她短暫的一生極為平凡,八歲父母離異,跟著奶奶一直長到考上一所二流的醫科大學,以後進了家鄉的一家三甲醫院做心理科醫生,因為是家綜合醫院,葉蕊也沒有多少病人,日子過得還算輕閒,當然,收入和那些內外科的大夫們自然也是不能比的。
再後來相親結婚,沒到三年,丈夫也如其他男人一樣,犯了男人們常會犯的錯誤,然後就是離婚,沒多久從來菸酒不沾的葉蕊發現得了肺癌,更讓她哭笑不得的是,別人的肺癌化療放療的纏纏綿綿好幾年,自己竟然迅速惡化,治無再治?!
葉蕊清楚的記得自己瀕死之時心中的怨氣,短短的三十年,自己沒有縱情的在父母懷中撒過嬌,沒有像別的女孩那樣花枝招展(她十八歲之前,穿的都是堂姐們送來的舊衣服),沒有好好玩過,沒有談過一場像樣的戀愛,就這樣,平凡且平淡的走完了自己的人生之路。
當葉蕊再次睜開眼睛用極其模糊的視力看清自己重生後的一切時,若不是那時自己尚在襁褓之中,她都想叩謝玉皇大帝西天佛祖並閻羅王了,是不是因為自己前生過的太過憋屈,才有了重生的機會,葉蕊很感謝老天沒有讓自己像那些網文一樣重生在自己十幾歲,她了解自己的性格,就算滿血復活自己也沒有本事把過去的日子過得風生水起,然後將那對姦夫淫婦踩在腳下。
現在,她來到一個陌生的朝代里的洛陽,父母十分恩愛並且也是真心疼愛自己,家境更是優越,雖然葉氏夫妻因為出身的緣故在外面極盡低調,但葉蕊知道,父母手裡銀子是絕對不會少的,尤其讓她興奮的是,十歲就開始幫著奶奶做家務的葉蕊成為葉睞娘時身邊竟然有了兩個丫頭並一個奶娘。這讓她可以幸福的做個米蟲,過上前世最想過的四肢不勤,五穀不分的生活。
葉蕊實在找不到什麼不滿意的地方,這一世,她要好好愛這個家,愛自己的父母,然後呢…
葉睞娘抿嘴一笑,她要找個良人,幸福的再活一次。
至於正院的冷言冷語還不定時的尋釁刁難,葉睞娘上輩子就是委屈著過來的,今生有了幸福的家,那些不過都是浮雲。
外面梆子已經敲過亥正,睞娘眼皮已經開始打架,可是又遺憾自己沒有看到恆哥兒的情況。
葉志恆比她大上一歲,是二伯一家的命-根子,可是卻傻呆呆的,不喜與人交際,每日只跟了乳母,話也不會說,也不會跟人行個禮啥的,平日裡因著葉向高自知縣到知府,是葉家最有出息的人,親戚下人們都沒少在恆哥兒跟前巴結,可是也得不到小傢伙的一個眼神,時間長了,葉家二房生了個傻子的話便傳了出來,想來這事葉向高和張氏心裡也急,延醫尋藥花了不少銀子,可是卻不見一點效用。
有道是醫者父母心,睞娘在黃花梨透雕小床上蹺起二郎腿,從她會說話走路,睞娘就注意到恆哥兒異於其他小孩子的情況,憑她前世的從業經驗,這個葉志恆有可能是個自閉症兒童,但自己當時不過兩歲,實在沒有能力去幫恆哥兒治療引導,現在二房回到了洛陽,自己與恆哥兒年齡相仿,倒是可以以遊戲的名義來幫幫他。畢竟一個才過三十歲的女人就要孤獨一生,葉睞娘也不忍心看著她再雪上加霜。
葉向荃和連氏快到子時才回到西院,原本趙氏是要今晚葉向荃守靈的,但張氏堅決不允,執意自己和女兒來守,葉向荃才算是脫身回到自己住的西院。
兩人悄悄到女兒房裡看了看睞娘,又交待常媽媽警醒著些,才攜手回了自己房中。
“我讓丫頭們燒了熱水,你先洗洗,吳家的給你做了些吃食,還在火上熱著,你吃點再歇著吧,”連氏心疼的看著丈夫,自己那個不親的婆婆心也太狠,自己兒子病了,不讓親哥哥去探望,卻派了身體不好的葉向荃千里迢迢的往榆林趕,這寒冬臘月的,那地方風沙又大,想著便紅了眼眶。
葉向荃和連氏感情極好,看妻子扭頭試淚忙撫了她的肩安慰,“你也不是不知道我的性子,這次真的是老大去了,我在家也歇的不安心,這些年二哥待我跟親兄弟有什麼兩樣?咱們不和別人比,只講自己的心就行了。”
葉向高不像自己母親和哥哥將西院一家視為眼中釘,反而在暗中多多維護,原因其實也很簡單,葉大富雖然與生意之道上頗有眼光,但對子女的教育問題上遠沒有姨娘雲蓉有遠見,葉向高能夠專心學業,而不是像哥哥那樣早早的到鋪子裡學習打理家族生意,還是雲姨娘向葉大富建議的,後來又打聽了嵩山書院讓葉向高求學,才有了日後葉家老二的進士及第。
連氏接過葉向荃手中的帕子放在臉盆架上,又向盆里沏了熱水給葉向荃燙腳,“我哪有那么糊塗?只是擔心你的身子罷了,過了這幾日,我好好給你補補。”
葉向荃心細思慮難免就重些,這些日子也是累極了,上了床反而睡不著,心裡把明日要做的事一件件想了,嘴上與連氏商量,連氏也知道他的習慣,儘量幫著他把事情慮清楚,“這場事下來,咱們但求無過就謝天謝地了。”
葉向荃嘆了口氣,心裡感激父親早早把他們分了出去,不然這以後的日子染乎在一起,還不知道要多受多少氣,“是啊,二嫂也是個明白的,咱們但求無愧於心,以後你也多和二嫂走動走動,寬寬她的心。”
“嗯,”連氏想到張氏年紀輕輕便沒了男人,女兒才十二三,還沒有訂下親事,兒子又是個腦子不清楚的,心下也是惻然,“你放心,我知道怎么做,以前不過是怕人以為咱們有所圖,二嫂又淡淡的,我才有意遠著嫂子,現在沒有什麼顧忌的了,我們妯娌反倒可以多親近親近。”
睞娘就住在正屋的西梢間,待她起床時,葉氏夫婦早就到正院幫忙去了。
這個時候自己可不能給父母添亂,睞娘連忙拉了衣服來穿,雖然也清楚四歲多的小孩應該個什麼樣,但她不介意做個早慧的孩子,畢竟在這樣的家裡,還是給身體都不太好的父母減輕些負擔才是最根本的。
富貴春深
卷一 徑雨發香牙,春色豈知心。 五、初 試
[更新時間] 2012-05-02 10:26:14 [字數] 3192
西院的正門平時不怎么開,葉三一家到正院請安多走的是正院與西院相通的角門,當然路是遠了一些,睞娘帶了自己的保姆常媽媽和丫頭連枝、桃子急匆匆的往金安堂給趙氏請安,其實睞娘並不太喜歡有一群人成日跟著自己,這次更是想讓已經十三歲的連枝去給母親幫忙的,但連氏不放心睞娘,沒有同意。
“這是怎么了?誰在哭?”走到海棠院,睞娘聽到一陣細細的哭鬧聲。海棠院曾經是葉睞娘親祖母的住處,早就不住人了,怎么會有哭聲?
常媽媽望了望四周輕聲道,“二太太昨晚就住在海棠院裡,恐怕是恆少爺在鬧呢~”
這恆哥也忒寶貝了些,擱旁人家裡,五六歲的娃兒都能出去放羊了,有錢人家裡恐怕也要去學堂了,這恆少爺可倒好,現在還像個吃奶孩子,動輒哭鬧,常媽媽頗有些得意的看著自己一手帶大的睞娘,自己帶大的妞,不但長的乖巧,還聰明懂事,比已經過了七歲的桃子還強些,“咱們走吧,我看這恆少爺還要有陣子哄呢。”
睞娘細細的眉頭一皺,這海棠院甚是偏遠,而且自祖母搬走,正院的大祖母就讓這院子荒了,現在怎么將剛剛回來的二伯母安排到這兒了?“咱們還是進去看看吧,聽三哥哥哭成這個樣子,媽媽你是個有經驗的,說不定還能幫個忙。”
睞娘鬆開常媽媽的手,率先進了院子。
因葉向高的靈柩昨日已經停好,家眷們是要在靈前哭喪的,張氏一早就和女兒到前頭去了,恆哥還小,又長途跋涉才到洛陽,而且一到就要經歷大事,張氏早上不忍叫醒他,想著趁弔唁的人還沒到要他多睡上一會兒,也好養下精神。
“恆哥兒,恆哥聽話,把這孝服穿上,媽媽給你做了好吃的,”沒進堂屋,睞娘就聽到程媽媽輕聲細語的勸說葉志恆。
“三哥哥還沒起床么?”葉睞娘將小腦袋探進屋裡,“我來喊哥哥一起到祖母那裡去。”
程媽媽看到站在門邊的睞娘,頗有些不好意思,手卻使勁兒想將葉志恆手裡的一件袍子給拽出來,“三小姐來了,恆少爺才起,不如你先到老太太那裡去吧,我們恆哥兒穿戴好了就去。”
葉志恆長得眉清目秀,只是瘦的很,目光也不像同齡的小孩子那樣靈動,睞娘走到他面前,看葉志恆小臉憋得通紅,手裡緊緊抓了一件織錦的團花袍子不肯丟手,便知道他是要穿這件衣服,自閉症患兒對某樣事物會形成一種依賴,這件衣服花團錦簇的,顏色鮮嫩亮麗,想是葉志恆十分喜歡,可實在不適合孝子穿,睞娘招手叫過桃子,在她耳邊輕言幾句,桃子應命而出。
“三哥哥,一會兒我給你一樣好東西,你和我一起到前院去給奶奶見禮好不好?”睞娘有些感謝自己才四歲了,這樣的年紀和身高,恆哥兒更容易接受自己。
程媽媽卻不想睞娘看到恆哥兒的樣子,再加上睞娘不過是西院的女兒,面上的不悅就帶了出來,“三小姐還是請先行一步,我們恆哥兒這幾天累著了,晚上也歇不好,要過上一陣子才能去給老太太行禮。”
睞娘怎么會看不懂程媽媽的心思,只是她想接近恆哥兒就不能與這位乳母交惡,“三哥哥可是晚上時常醒來?那媽媽一定也很辛苦,只是下來三哥哥還要守靈,恐怕二伯母也無法分身照看,睞娘年紀小,雖然大祖母讓我幫著照看三哥哥,不過以後還是要程媽媽多勞神。”
程媽媽本想拉下臉將葉睞娘趕走,但聽葉睞娘把老太太的話搬了出來,也不好再說什麼,尤其聽到“守靈”二字心中一動,她是開封張家出來的家生子兒,自然比這葉家的奴婢多些見識,這百善孝為先,以後這些天雖然有他大伯打理,但恆哥兒這個嫡子卻是躲不過去的,若是遲遲不到,以後這個不孝的名聲可是能把人毀了去的,更何況做為唯一的兒子,將來摔盆兒打幡兒的事都要他來,難道要說自己養的小主子是個“傻子”?恐怕二太太也不會饒了自己。
“姑娘說的那裡話,我們恆哥兒就是因為二老爺故去才傷心過度,早上一醒來就開始哭了,”程媽媽是個聰明人,面上帶出“緬懷”的神情,這件棉袍還是老爺在時做的,這么,恆少爺愣是捨不得丟下。
“三哥哥,你看這是什麼,”睞娘也不去判斷程媽媽這番話的真偽,接過桃子遞過來的東西,在葉志恆眼前晃了晃,古代的玩具到底是花樣少了些,但願這個有用。
葉志恆呆呆的看著睞娘手中花花綠綠的紙片,也不知道在想什麼,雖然一直盯著但並不伸手,睞娘心裡一嘆,他們不能用眼神或表情來表達自己的感受,也不知道怎么表達自己的意思,“這是關公,看看漂不漂亮?”
這套《三國志》的畫片是葉向荃給睞娘買的,畫上的關公綠衣紅臉,紫髯長眉,睞娘將畫片遞在葉志恆眼前讓他仔細看了一會兒,然後塞到他的手裡,看他盯著那畫片不再哭鬧,鬆了口氣道,“媽媽給三哥哥換衣服吧。”
程媽媽看睞娘竟然哄好了恆哥兒,連忙把他手裡緊抓的衣服拿了過來,給葉志恆換上了斬衰。
趙氏痛失愛子已經起不了身,早上不過虛應了兒子媳婦的請安,如今恆哥兒來請安時她正在由丫頭旺兒服侍著喝藥,看到一身斬衰的小孫子被乳母抱著進來,不由悲從中來,捶床痛哭,自己是老年喪子,恆哥兒是幼年喪父,還有誰比他們更可憐?
睞娘看趙氏涕淚交流的哭得不成樣子,而葉志恆仍然一臉懵懂,只是手裡緊捏著那張畫片,任趙氏又拉又拽就是不肯上前,硬著頭皮安慰道,“祖母,您一定要先養好身子,二伯母和三哥哥得指著您呢~”
趙氏是個控制欲極強的人,這一點睞娘心裡很清楚,雖然她對自己父母不好,但對二房來說,有這個婆婆給撐著,大房不至於太過分了。
“放心,我死不了,”趙氏看著只顧往程媽媽懷裡扎的小孫子,提了口氣道,沒了老二,她還有老大,而心愛的小孫子卻失去了依靠,還有誰比他更可憐?“我自己的孫子,我不但要養好了,還要再教出個官老爺來,這才對得起我那苦命的兒子~”
她不喜睞娘,雖然知道這小丫頭說的對,但也不假辭色。
一大早葉家就四門大開,遣人到各親戚相熟人家報喪,葉家的所有鋪子也都掛了白幡,告知全城東家有喪。因葉向高一歿葉向荃就遣人向家中報了訊息,所以還沒等他們扶靈回來,家中的一切都準備停當,連靈棚都已經找人搭好了,鑒於上次葉老太爺過世時的規模,葉大又做主搭了幾間祭棚,力爭讓族中上下看到他的辦事能力和魄力。
葉睞娘陪了葉志恆跪在靈旁,絲毫不肯偷懶,一身重孝的張氏看了心裡一軟,這長時間跪下來,自己都受不了,何況是個四歲的小人兒?
“睞娘,你隨媽媽去用些點心,”張氏柔聲道。
“伯母,”看張氏跟自己說話,葉睞娘抓了機會連忙勸慰,聽自己母親說這位二伯母自伯父過世就經常一人垂淚,“今天奶奶說她不能看著三哥哥將來被人欺負,要等著三哥哥做官,都喝了一大碗藥呢!”睞娘連說帶比,小手在空中比出那藥碗的大小來。
雖然每個來拜祭的親友都是這樣勸自己,要自己為了孩子打起精神來,但從一個只有四歲的小孩子口中說出的,卻是另一種意思,不能讓自己的孩子被人欺負了,張氏轉過頭看著恆哥兒身後的女兒,若自己頂不起二房,女兒和兒子還不是任人揉-搓?
想到這兒張氏愛憐地撫了撫她鬢邊的碎發,“伯母知道,也明白你二姐和恆哥兒都指著我,只是…”在這孩子那明亮澄澈的目光中,張氏忽然有一種傾訴的衝動,有些擔憂她一直壓在心裡,根本沒有合適的人可以訴說。
“咳,”張氏的貼身丫頭素心輕咳一聲,“太太,這會兒沒人,你要不要更衣?”趁著沒有人來,素心想讓張氏也起來走動走動,順便也打斷她的話。
張氏恍然明白過來,扶了素心的手道,“也好,結香留在這裡,睞娘也進去暖和暖和。”
後幾日各府紛紛上門拜祭,只忙的葉家上下人仰馬翻,葉家老大領著恆哥兒在外面迎客,各府內眷則由小趙氏招呼,一時忙亂不一而足。
有道是“孝子頭便地流”,意思就是喪事期間孝子是見人就要磕頭的,恆哥兒起初不會也不肯,慢慢的被保姆程媽媽和睞娘教會了,但又根本不看人也不看時機,一個人傻傻的在那兒不停的磕,睞娘只得在沒人時儘量找其他的事物來吸引他的注意力,將他從“磕頭遊戲”中解救出來,可來了人葉志恆又不知道要去磕頭了,幸虧葉志恆比同齡的小孩子生的矮小孱弱,來的外客還以為是個三四歲的小兒,也不去追究什麼規矩不規矩的,只是張氏看著躺在棺木中已經冷硬了的丈夫,再看看已經五歲多了卻任事不懂的兒子,雖然身邊有素心和結香不停勸慰,還是挺不過去一病不起,小趙氏迎來送往忙得無暇顧忌,又將張氏扔給連氏照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