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就要黑了

天就要黑了

天就要黑了是 金瑞鋒作品。天就要黑了是 金瑞鋒作品。

基本信息

天就要黑了

文/金瑞鋒

天就要黑了,

我所渴望的一切,

受阻於牆壁。

——〔葡萄牙〕費爾南多·佩索阿

我娘一個人坐在大門外面的青石墩上。她的懷裡盛著一個破破爛爛的簸箕,它因為多年在地上摩擦,現在看起來都不成形了。她的手裡正不停地掰弄著什麼東西,我沒有看清楚。我有自己的事情要做——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去完成,我早就從老師嘴裡學會了這個。她手裡的那種東西我確實不知道書上叫它們什麼,這裡的土話叫它們什麼我也不清楚。我們課本上沒有畫這些東西,儘管這些東西在我們看起來是那么熟悉;我們的書上畫的都是那些蘋果、香蕉、哈密瓜之類的水果。可能是那些人認為它們太醜陋,才不把它們畫到書上去,我們老師說書是人類進步的階梯,是神聖的東西;神聖的東西,進步的階梯當然不可能是這些又小又醜,白里泛黑,整個凝結在一塊的髒東西了。娘一直在弄那些東西,沒有停歇下來過,她都弄了一個下午了,我看都看煩了。還有那個該死的簸箕口,尖尖的竹片翹出來,都有好多次傷了我的手了。後來每當我一看到它就會莫名其妙地想起住在附近山上的那個老人,那個人們都叫他老壽星的老頭。他頭上老是戴著個破爛不堪的草帽,帽檐都被風雨撕成破布條一樣了,還黃里透著黑。我看到它就很不舒服,就像看到我娘手裡的那個簸箕一樣。

我就趴在院子西邊的一堵低矮的泥牆上,手裡握著一根又長又直的木棍。我把它當作我的槍,把泥牆看作是戰壕,把牆外的那些蒼耳草、狗尾草視作敵兵。我拿起槍啪啦啪啦地朝它們掃射,開一槍就蹲一下,用戰壕掩護一下。我很羨慕電影裡的那個演員,他站在戰壕里,拿著個方形的機器大聲地喊:“向我開炮!向我開炮!”我很想讓更多的人參與進我是戰爭中來,但我娘不同意,說是小孩子不可以玩得太瘋。我當然很不高興。她可以做自己的事,我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這是我們老師說的。我娘不可能比我們老師更厲害,因為她沒有讀過書,一個字都不認識。她連我的名字都不認識,她只記得自己名字的大概模樣。我就老是用那把槍朝著她開火,可她一點都不怕,像電影裡的那些帽子上戴紅五角星的人一樣。我用那把槍朝小軍、毛頭、白眼睛,還有黃大明他們開槍,他們都會倒下,就是我娘不會倒下。她為什麼老是不會倒下!她如果是我的敵人就不好了,她永遠都不會被打倒的,看來那時得用大炮打。

她還在沒完沒了地弄那些東西,有時候會抬起頭來看看我,也朝院子外頭看看我爹回來沒有。

“去看看你爹回來沒?”她沖我喊著。我不想去,她中了我的槍都不倒下,我就不想去看了。別人中槍都會倒下死掉的!所以我裝作沒有聽見。我玩自己的東西。我有我的事。

“向我開炮,向我開炮!”

“快去看看你爹回來沒有。快去!”她還是專心地做著手中的活,根本沒要停下來的意思。她也正做自己的事。我們都在做自己的事情。

“快去!”她生氣了。

儘管我很不高興,可還是站起來,拖著那把長槍走到院子門口瞟了一眼。根本沒有我爹的影子。她老是這么催,我爹都回來挺晚的。我趁她低下頭的時候白了她一眼,接著繼續我的事情。我要攻下敵人的碉堡,做事情不能半途而廢的,這是我們老師說的。

“回來沒?”

“沒吶!影子都沒。”

“都上學了,還玩得這樣瘋!”她嘆了口氣。這是我在泥牆後面不經意間聽見的。我很不耐煩。她沒有讀過書!我們老師說玩是孩子的天性。

屋子裡的鐘敲了幾下,我沒有聽清楚。鍾也有它自己的事的,它每天都準時報時,這是它在值日。我看著那些依然昂首挺立的的草,焦急萬分,它們都沒有被打倒。

“向我開炮!”我躍過牆,把它們踩了個稀巴爛。

這時院子外面有熟悉的咳嗽聲傳來。我爹回來了。他一定幹完了自己的事情。我馬上站起來,拍掉褲子上和袖子的土,安靜地蹲在地上,找根小棍棍在地上劃劃圈。我娘還在那裡弄那些東西,嘴裡還嘀咕著什麼,肯定又是背地裡說我爹回來晚了,她不敢當著我爹的面說他什麼的。可是我爹他也有自己的活要做的呀!

我爹剛跨進門檻,放下肩頭的鋤頭,把它掛在院門後面的木樑上。他扔掉了嘴裡噙著的那節煙屁股,鼻子裡衝出來一道長長的煙,他肯定很捨不得那煙,我的鉛筆盒被黃大明踩壞時也是很捨不得把它扔掉的。

我爹看她正忙著,沒有說什麼,就徑直走回屋裡去了。

“這些籽還不夠一擔的,你再去打些回來。我明天一大早就去賣。後山上還有些,再不去,不曉得被哪個強盜給搶了去呢!你打了我來掰。保準會有個好價錢……”我娘趁我爹還沒有倒頭睡覺就吩咐他今天的最後一項活了。我不敢再玩下去了。我爹看到我玩得這樣瘋會扭我耳朵的,我的耳朵再扭就會被扭下來餵狗了。

我爹坐在灶旁的一張小矮凳上,腳邊放了一把斷了一半手柄的鐮刀。他的手裡正削著一塊細木頭,好像是替這把鐮刀做個新手柄。看到我在邊上閒著,他朝我呵斥了一聲:

“做作業去!”

“作業做好了。”我小心翼翼地回答。雖然作業真的做完了,不必擔心檢查,可我還是有些心虛。

“沒事看書去!”我爹的話最像司令的命令,又短又有利,我根本不敢反抗,連暗地裡都不敢頂撞一句,不像我娘。我只好去房裡讀那些蹩腳的文章。

“你跟你爹一塊去。書晚上看來得及。”我剛想先出去收拾一下再去讀書,就被我娘叫住了。我娘的話我很喜歡聽,出去打籽總比呆在屋裡讀悶書好。我很樂意就接受了。我爹這時倒沒有怎么反對,只是瞥了我一眼,繼續做他的新手柄。我知道他肯定是同意了,就非常興奮,不過我可不敢在臉上表露出來,怕又遭到呵斥。

“你快些呀。天就要黑了!”我娘又在催促了,跟催我去看我爹回來沒有一樣焦急。

我爹還沒有削好那個手柄。我猜他一定是想先削好手柄再去。不一會兒,他走出了房子。我跟在他的後頭。他走到院門後面,從剛才掛鋤頭的木樑邊拿來一根竹竿來,竹竿頂上還套著一個朝上的如彎月一般的鐵器。這東西我不知道叫什麼,可很像去年村里放的電影裡的一種古代兵器。我們對那些新奇的武器總有很高的興趣,因為第二天可以做出來炫耀一番,這是別人都沒有的,要知道這種武器只有在古代才會有!我猜這個東西肯定是用來捅的,因為它的刃是朝上的。

我娘這時把簸箕放在地上,從石墩上站起來,挺了挺腰桿子,又坐下去了。

“筐子在門後邊!”她沖爹喊了聲。

我爹把筐子拿出來,套上肩,一聲不吭地就出去了。還沒有出院門,我就看到他的手伸進褲袋裡去摸煙了。我在他背後拿了那桿槍,我要讓它變成我的金箍棒。

現在是秋天,整個田野里都是黃的,都是些掉下來的樹葉,還有那些蒿草的莖葉,厚厚的一層,看來可以叫毛頭、黃大明他們到這裡來玩了,摔倒了也不疼。我爹看了看樹,都是光禿禿的,那些籽早就被那些強盜給搶光了,這是我娘說的,他們都是強盜!但是即便那些樹上還有籽,我們也不會去打的,因為那些樹長在別人家的田埂上,我們不是強盜,我們是不會去打別人家的籽的,這也是我娘說的。我娘雖然沒有讀過書,但這些東西她是不會搞錯的。我娘是一個好人。我爹是不是個好人?我爺爺老是罵我爹是孽子。我奶奶老是把我爹看做是寶貝。我娘老是罵我爹死鬼。我也搞不清楚我爹到底是不是好人。他從家裡出來開始嘴裡就一直叼著煙,一點都沒停過。我爹是個菸鬼。我就在旁邊閒逛,漫無目的地走來走去,看那些枯枝在風裡擺來擺去,抖個不停。厚厚的黃色樹葉看起來比家裡的毯子還要舒服,明天叫黃大明來當土匪,他這種人只能是當土匪,他肯定不是個好人,就叫他當個老土匪,他這種人當土匪頭子太像了。毛頭可以來當個小兵,他的槍法不是太好,只好噹噹小兵。小軍嘛,不要讓他來了,他昨天都不讓我參加抓特務的遊戲。白眼睛的眼睛不好,讓他守戰地吧。明天一定要叫他們來。小軍一定不可以參加!

我爹時不時地彈彈菸灰,可他從來沒有轉過頭來注意我一下。他還是不停地抽菸,一句話都不說,兩列火車沿著鋼軌“唰”地一下俯衝下來,然後他的周圍就煙霧繚繞了,仿佛是在雲端一樣,他也成了孫悟空。我就是坐著這兩列火車一直馳騁到到後山的。

後山上有許許多多的樹,都是我娘要我們找的那種結籽的。這些樹都是公有的,從來沒有人管,所以也就說不上是搶。況且有好多人都是連枝一同砍回去的,又可以當柴燒。難怪我娘老是叫他們強盜了!有兩個穿黃色制服的工人在山上伐樹。我老早就看見他們了,他們沒有發現我們。我不認識這兩個人,我爹好像也不認識他們,他連個招呼都沒跟他們打。他們肯定不是附近的人。

“他們砍那些樹幹什麼呢?”我問他。

我爹根本沒有理睬我。那些電鋸發出的鋸木聲刺耳得很,鋸末都開始在他們腳下飛起來了。我爹還是沒有理我。我跟在他後面不敢出聲。

“爹,我們快打吧,要不然他們會砍光了。”

他瞪了我一眼。那根短短的煙屁股還被那兩片蕪雜粗糙的嘴唇緊緊地夾著,那乾硬的短髭雄偉地屹立在臉皮上,它們深深地紮根在那裡好多年了。我爹放下那個彎彎的鐵傢伙,看了看不遠處那兩個伐木工人。我怕自己的無聊會醒過來,就背著筐子在山腳找找有沒有別人不小心漏掉的籽。我爹在附近轉了轉,覺得好像沒有什麼收穫,就又開始在一塊石頭上坐下來了。我沒有事情好做,他們哪裡會給我留下什麼東西呢!我用帶過來的那跟長棍掃出一塊空地來,盤著腿做下來,電影裡三打白骨精時孫悟空也是這樣坐的。我爹又伸手去掏煙和火柴了。他手上的食指和中指都變成了焦黃色了,不知道是幹活乾成這樣的還是被煙燻燙成這樣的。他經常用菸草去堵自己的傷口,不僅僅如此,有一次我娘割草時不小心傷了手指他也用菸草去堵了,結果被我娘罵了個狗血噴頭:你的頭斷了也用這東西去堵吧!不過我爹的這一招有時候還是挺管用的,我得實話實說,上次割破了腳指頭就是他用菸草給我堵好的。

我爹從紙盒裡抽出支煙來,習慣性地將菸頭在掌心輕輕敲了一下,看起來的怕菸頭前面的菸草掉落下來。他捏著它,塞進緊閉的唇里,又從火柴盒裡抽出根火柴來,俯下身子。“嚓”的一聲火柴著了。他用雙手籠住火,好不被風給吹滅了,叼著的煙在低頭的一刻被準確地送進了兩手間為插入一根煙而特意準備的縫隙。他的兩眼有些細眯起來,眼角的皺紋都快擰成一塊了。嘴唇兩邊的肉都深深地凹陷下去了,只留下個空空的骨形。由於現在有些風,他沒有像以前一樣熟悉地甩甩手腕就將火給熄滅,而只是伸展開了手指。於是一個火種就被清風給採摘走了,無聲無息的。隨著兩根焦黃的手指夾起煙來,兩列火車又迅速地從那兩道鐵軌上飛馳而下了。不過它們馬上就被風給吹滅了。

直到現在為止我還弄不清楚為什麼在那個煙被風吹散的時候,我會突然記起我們班上的那個妖冶的女同學來。我記得自己那時的新奇想法,記得一清二楚,這個想法後來影響了我對大多數女同學的看法,直到現在還是如此。那時看到我爹噴出的煙霧被一陣微風吹開了,那煙被颳得東扭西歪,我怎么也不會想到自己會由此而聯想起班上的那個叫做玲玲的女同學。這個叫做玲玲的女同學是從城裡轉過來的,我不知道一個城裡人為什麼會到鄉下來讀書,他們那裡的條件比這裡可好多了。玲玲老是每天打扮得古里古怪的,兩個面頰上都塗得紅紅的,鼻子上和額頭上都擦了什麼東西,黃大明有一次跟我說她擦的是粉。我那時以為黃大明說的粉是我們家裡擀麵條時用的粉,就問她把麵粉塗在臉上乾什麼。玲玲聽我說她臉上擦的是麵粉,很生氣,兩手插在腰間——我後來發現她的這個動作是從她娘那裡學來的——罵我是鄉巴佬,而且還挺起胸脯趾高氣揚地說:“我們是城裡人。城裡人就該要擦粉的。”她的那雙小眼睛都幾乎望到天上去了,就這兩句話她分成了好幾個部分慢慢地像老師朗誦唐詩一樣說。我感到自己受到了侮辱,很不高興,正要發火,她的娘過來了。她娘跟老師說了幾句話就把玲玲給帶回家去了。玲玲走路時完全不像一個剛上學的小學生,屁股東扭西歪的,跟她娘一個樣。從第二天起我就對這個玲玲,這個城裡來的小妖精(這是黃大明發明的)深惡痛絕,再不跟她來往。

我用長棍狠狠地抽了一通那股煙霧,解解氣。我爹又狠狠地瞪了我一眼。

伐木的聲音比剛才更刺耳了,因為我們之間的距離在縮小。我早就煩透了,那些隨著鋸木蹦出來又飛起來的鋸末燥熱得很,它們幾乎都緊緊地貼在我的肚皮上了,那些東西又乾燥,又毛人,還擦不乾淨,我真的是煩透了。可是……我爹還在那裡抽菸呢,一句話都不說,今天他不知道怎么了,以前雖然話也不多但從沒有像今天這樣一句都不說的。大概是跟什麼人吵架了。

我爹在我不經意的時候又抽完了一支。這讓我感覺到剛才忍受的痛苦似乎只不過是他抽菸過程中的一個片刻而已。他捏著那節燃燒到接近嘴巴的煙屁股,在石頭上擰了擰火紅的菸頭。菸絲幾乎已經燒完了,抽得很乾淨。我今天沒有什麼事情可做,只有這樣盯著他抽菸。他每抽一口就陶醉在煙霧之中,迷迷糊糊的。我娘叫我們來打籽本來就是個錯誤的想法,我爹今天根本沒心思,我又沒事情好做,只能像複習作業一樣一遍遍地複習這樣的走過來走過去。

就在我和我爹都不知道應該做什麼的時候,從山那邊走過來兩個人,一個大的,一個小的。大的那個身體大得像頭牛,手裡還挎著個籃子;小的那個看起來比小軍還要小點,是個男孩子,跟我一樣的。兩個人不是緊靠在一起的,小的那個一直低著頭。我看清楚了那個大人是個女人,比我娘老好多了。那個女人走路時老是左看看右瞧瞧的,一定是在找什麼東西,找那些籽的吧!我可不想先跟他們說話,我爹也不會先開口的。他好像根本就沒有看到有人過來,他的眼睛裡只剩下他的菸頭了。那個比我娘還老的女人離我們很遠就忙著打招呼了。我爹聽見後抬了抬頭,臉上擠起了兩個大大的疙瘩,然後又低著頭做他自己的事了,他有自己的事情要做的嘛!我對那個女人沒有什麼好感,她的嘴巴太薄了,老師說嘴巴薄的人是多嘴多舌的人,特別是嘴巴薄的女人。她就是這種女人。那個小男孩的嘴巴很厚,是個不愛說話的人,眼睛老是盯著女人手裡挎著的那個籃子。

她走到我身旁,探著身子往筐子裡瞟了一眼。我看到那種眼神怒氣就來了。這個女人在嘲笑我們。她的籃子裡也放著我早就猜到的那些東西。

“這山上的籽都讓哪條狗給吃了!”老女人氣沖沖地罵著。

我爹很明顯不想跟這個女人說話,他的手又衝著那個口袋伸下去了。一個下午他的手都不知道掏過幾遍那個口袋了,這一次和前些次沒有什麼區別。他不喜歡跟陌生人談話,即便是熟悉的人,他的話也不多,我娘老叫他老啞巴,這種情況他也不會多說的。我娘這么說我爹沒有人會反對,就像她說我的腦子想得太多根本不像個剛上學的孩子一樣,可是這句話也並不是全部都對的,就比如關於那個城裡的女同學玲玲的事情,我就犯錯了。

我爹還在抽菸呢,我都看煩了。在整個過程中,他都是一個字都沒有,食指和中指之間的火心又旺盛地燃燒起來了。伐木的聲音一直在繼續,愈來愈響了。不知道是他們在靠近我們,還是我聽得愈來愈煩厭了。現在是完全沒有風了,從那個女人來這裡就停了,可是我爹手中的煙卻是燒得越來越快了,通紅的火心一直保持著它的鮮艷。當然這鮮艷和天空一比就顯得更亮了。天就要黑了。我爹現在是完全把我娘吩咐的話甩到不知哪個地方去了。我實在無聊透頂了。男孩子走過來跟我說話,要我跟他玩遊戲。我無事可做,很樂意他的想法。那個老女人根本沒有顧及他,她正忙著找她的東西呢!我爹也有事情做,他袋子裡的煙還沒有抽完。我們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要不然無聊會緊緊地跟在我們後面的。

“一點都不剩,這些吃人不吐骨頭的。”老女人咒罵個不停。

“你們不再找找嗎?天就要黑了。背空筐子回去啊?!”她還在說。

我爹沒有搭理她。剛才臉上擠出來的兩個大疙瘩也是逢場作戲一樣的。我爹大概在借煙宣洩什麼呢!

伐木聲叮叮噹噹地依舊響個不停,根本沒有歇下來的意思。

我爹的腳邊上已經堆積了好些菸頭了,最後的那個大概沒有抽完就被丟掉了,正垂頭喪氣地飄著最後幾縷煙氣呢!

“回家……”我爹的嘴裡突然蹦出這兩個字來。他的腳狠狠地碾了一下那堆菸頭。

“這就回家了?”就在我驚訝和不樂意跟那小孩分開的時候,我娘不知道怎么過來了。

我爹連看都沒敢看我娘一眼,我猜他的手又要伸到口袋裡去了。真的是這樣。

“抽抽抽,就知道抽!抽了一地還不夠吶!”我娘的臉上到處都是早晨天上浮著的紅雲。

老女人在旁邊偷笑,我娘想找她評評理時她卻故意背過身去了,仿佛不願干涉別人家的私事似的。我的新朋友也回到她身邊去了。我都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只是呆呆地站在那裡。

“從4點就出來了,還沒有打,我……我……”我娘氣得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好了好了,為點籽值嗎?!”老女人突然迎上來勸我娘了。我覺得她的臉上都是幸災樂禍。

“好了好了,天都快黑了。回去吧!”她要送我娘回去了似的。我爹一聲不吭地就走了。我娘跟那個老女人跟在後頭。我和新朋友就跟在她們的後頭。

“4點就出來了……現在還沒打著一點,底都沒墊著……”

“好了好了……”

“我們明天再一起玩吧?”

“好的。”

“你哪個村的?”

“就知道抽菸!”

“我家在這那邊……”

“你們班上有沒有小妖精的?城裡來的小妖精。”

“我辛辛苦苦掰了一個下午的籽,想湊成一擔,明天早上挑去賣……”

“什麼小妖精?”

“誰不是呢!我這不也是嘛。想湊成一擔。這些男人就不知道家裡的苦!……”

“城裡來的那些小妖精!城裡人,老叫我們鄉巴佬的。穿得像個番薯,走路屁股扭來扭去的。這樣的妖精。”

“我們班上沒有城裡來的,我們班上都是鄉巴佬……”

“回家跟他好好說說,明天再湊一點,後天再賣也來得及。”

“你們班真好。”

“等到後天別人都賣了,價錢就下來了。”

“他以後會改的。”

“你們班上的小妖精長得好看嗎?我來看看……”

“孩子都那么大了。改不掉了!”

“她走了。”

“去哪裡了?回去了嗎?”

“回去了……”

“兩口子拌嘴,犯得著嗎?”

“那我看不到了?她為什麼要回去呀?”

“誰想跟這樣的啞巴吵呢,一吵起來倒像是我在欺負他一樣。老是裝成一張苦瓜臉。”

“我哪裡知道她為什麼要回去啊!”

“你問過她了嗎?”

“嗯……”

“我才不跟妖精說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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