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原文
江漢
江漢浮浮,武夫滔滔(1)。匪安匪游(2),淮夷來求(3)。既出我車,既設我旟(4)。匪安匪舒,淮夷來鋪(5)。
江漢湯湯(6),武夫洸洸(7)。經營四方,告成於王。四方既平,王國庶定(8)。時靡有爭,王心載寧(9)。
江漢之滸(10),王命召虎:式辟四方(11),徹我疆土(12)。匪疚匪棘(13),王國來極(14)。於疆於理(15),至於南海。
王命召虎:來旬來宣(16)。文武受命,召公維翰(17)。無曰予小子(18),召公是似(19)。肇敏戎公(20),用錫爾祉(21)。
釐爾圭瓚(22),秬鬯一卣(23)。告於文人(24),錫山土田。於周受命(25),自召祖命(26),虎拜稽首(27):天子萬年!
虎拜稽首,對揚王休(28)。作召公考(29):天子萬壽!明明天子(30),令聞不已(31),矢其文德(32),洽此四國。
注釋譯文
注釋(1)首句當作“滔滔”,下句當作“浮浮”。浮浮:眾強的樣子。
(2)匪:同“非”。
(3)來:語助詞,含有“是”的意義。求:通“糾”,誅求,討伐。
(4)旟(yú):畫有鳥隼的旗。
(5)鋪:止,駐紮。
(6)湯(shāng)湯:水勢大的樣子。
(7)洸(guāng)洸:威武的樣子。
(8)庶:庶幾。
(9)載:則。
(10)滸(hǔ):水邊。
(11)式:發語詞。辟:開闢。
(12)徹:治。
(13)疚(jìu):病,害。棘:“急”的假借。
(14)極:準則。
(15)於:意義虛泛的助詞,其詞義取決於後面所帶之詞。
(16)旬:“巡”的假借。
(17)召(shào)公:文王之子,封於召。為召伯虎的太祖,謚康公。維:是。翰:楨斡。
(18)予小子:宣王自稱。
(19)似:“嗣”的假借。
(20)肇敏:圖謀。戎:大。公:通“功”,事。
(21)用:以。錫:賜。祉(zhǐ):福祿。
(22)釐(lài):“賚”的假借,賞賜。圭瓚(zàn):用玉作柄的酒勺。
(23)秬(jù):黑黍。鬯(chàng):一種香草,即鬱金,姜科,多年生。卣(yǒu):帶柄的酒壺。
(24)文人:有文德的人。
(25)周:岐周,周人發祥地。
(26)自:用。召祖:召氏之祖,指召康公。
(27)稽(qǐ)首:古時禮節,跪下拱手磕頭,手、頭都觸地。
(28)對:報答。揚:頌揚。體:美,此處指美好的賞賜冊命。
(29)考:“簋(guǐ)”的假借。簋,一種古銅製食器。
(30)明明:勉勉。
(31)令聞:美好的聲譽。
(32)矢:“施”的假借。
長江漢水波濤滾滾,出征將士意氣風發。不為安逸不為遊樂,要對淮夷進行討伐。前路已經出動兵車,樹起彩旗迎風如畫。不為安逸不為舒適,鎮撫淮夷到此駐紮。
長江漢水浩浩蕩蕩,出征將士威武雄壯。將士奔波平定四方,戰事成功上告我王。四方叛國均已平定,但願周朝安定盛昌。從此沒有紛爭戰鬥,我王之心寧靜安詳。
長江漢水二水之濱,王向召虎頒布命令:“開闢新的四方國土,料理劃定疆土地境。不是擾民不是過急,要以王朝政教為準。經營邊疆料理天下,領土直至南海之濱。”
我王冊命下臣召虎,巡視南方政令宣誦:“文王武王受命天下,你祖召公實為梁棟。莫說為了我的緣故,你要繼承召公傳統。全力盡心建立大功,因此賜你福祿無窮。
“賜你圭瓚以玉為柄,黑黍香酒再賜一卣。秉告文德昭著先祖,還要賜你山川田疇。去到岐周進行冊封,援例康公儀式如舊”。下臣召虎叩頭伏地:“大周天子萬年長壽!”
下臣召虎叩頭伏地,報答頌揚天子美意。作成紀念康公銅簋,“敬頌天子萬壽無期!”勤勤勉勉大周天子,美名流播永無止息。施行文治廣被德政,和洽當今四周之地。
作品鑑賞
《江漢》一詩,《毛詩序》以為尹吉甫所作。今人以其無據多不相信。細讀詩文,實為召伯虎所作。其第一章詩人自稱“我”,為第一人稱手法寫成;而第三章云:“江漢之滸,王命召虎。”說到周王之命,又自稱“召虎”。第四、五、六章也有“王命召虎”、“虎拜稽首”等語。一般如果自稱為“我”,而同周天子聯繫起來則稱“召虎”、“虎”,則可以肯定作者為召伯虎。此詩同傳世的周代青銅器召伯虎簋上的銘文一樣,都是記敘召伯虎平淮夷歸來周王賞賜之事。
據《後漢書·東夷傳》,周厲王之時因為政治昏亂,東方的淮夷入寇,虢仲征之,未能取勝。宣王之時,首先消除玁狁之患,然後宣王親征,平定淮夷之亂。宣王駐於江漢之濱,命召伯虎率軍征之。召伯虎取勝歸來,宣王大加賞賜,召伯虎因而作銅簋以紀其功事,並作此詩,以頌其祖召康公之德與天子之英明。
淮夷在淮北,以徐國為主,故平淮夷也即《常武》所說之徵徐國。因為此次伐淮夷,宣王親征,駐於江漢之濱,召公的受命、誓師、率師出征俱在此,所以詩的前二章均以“江漢”為喻,借長江、漢水的寬闊水勢,喻周天子大軍浩浩蕩蕩的氣勢。也同樣因為天子親征,故曰“匪安匪游,淮夷來求”,“匪安匪舒,淮夷來鋪”。意思是天子到此不是為了遊樂,而是為了平定叛國。這幾句前人未能明其深意,故或以為作為一個受命出征的大臣這樣說有些多餘。關於開頭二句,王引之、陳奐都以為當作“江漢滔滔,武夫浮浮”,“浮浮”為眾強之貌。這樣與《風俗通義》引作“江漢陶陶”及《小雅·四月》“滔滔江漢”之語皆相合,其說頗為有理。
此詩著重頌揚宣王之德,不在紀事,故關於淮夷戰事未作具體描述。伐淮夷在尹吉甫和南仲伐玁狁之後,故詩中以“經營四方”一句,概括南征北討之事而帶過。蓋因與淮夷作戰為召伯之事,召伯不能自己誇耀自己的武功。以下由“告成於王”引起對賞賜儀式特別是宣王冊命之詞的紀述。由“式辟四方,徹我疆土;匪疚匪棘,王國來極;於疆於理,至於南海”可以看出一個打算有所作為的英明君主的雄才大略。由“文武受命,召公維翰;無曰予小子,召公是似”,又見其對朝廷老臣說話時恰如其分的謙虛和鼓勵的語氣,通過表彰召康公的業績來表彰召伯虎,並激勵他再建大功。第五、六章寫宣王對召伯虎賞賜規格之高和召伯虎的感戴之情。全詩以“矢其文德,洽此四國”作結,表現出中興君臣的共同願望。
詩中有些句子看似語意相似,其實卻表現了不同的意思。如第一章“匪安匪游,淮夷來求”等,出於召伯之口,是說:宣王不求安樂,而勤勞於國事。第三章“匪疚匪棘,王國來極”,出於宣王之口,則是說:不是要給百姓造成騷擾,也不是急於事功,四方都必須以王朝政令為準,這是大事。第二章“四方既平,王國庶定;時靡有爭,王心載寧”,同樣表現了臣子對天子的體貼。而第三章“式辟四方,徹我疆土”,則出之周王之口,體現著“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的觀念。
召伯虎救過太子靜(宣王)的命,又扶其繼位,輔佐宣王化解宗族矛盾,和合諸侯,平定外患,其功蓋世。然而,正因為這樣,他更要注重君臣之禮,以身作則地維護周朝統治階級的宗法制度。這首詩就表現了老功臣的這樣一種意識。前人評此詩“意深筆曲,高詞媲皇典”,“通篇極典則,極古雅,極生動。退之《平淮西碑》祖此而詞意不及”。吳闓生《詩義會通》評此詩說:“以美武功為主,而無一字鋪張威烈。後半專敘王命及召公對揚之詞。雍容揄揚,令人意遠。”雖不無溢美,但也確實看到了此詩的特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