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鞅主義
“商鞅主義”一詞出自於文章《商鞅主義的幽靈是否仍在徘徊》(作者:吳曉波)。
作者在文中指出“商鞅主義”愚民、貧民、抑商、好戰是一種極端主義思想。“商鞅主義”對後世仍有影響,遺留下兩個觀點。第一,不能讓民眾太富足、太有思想的潛意識卻一直存在了下來,最終變成了一種系統化的愚民政策。第二,歷朝歷代的治國者把國家強大遠遠放在民眾富足之前,強調“國強民安”,而不是“國強民富”,所謂“安”者,年份好的時候,有口飯吃,饑荒到來的時候,不餓死,這已是最大的善政。
作者提醒人們警戒“商鞅主義”的幽靈。
《商鞅主義的幽靈是否仍在徘徊》全文
歷朝歷代的治國者把國家強大遠遠放在民眾富足之前,強調“國強民安”,而非“國強民富”。年份好的時候有口飯吃,饑荒到來的時候不餓死,這已是最大的善政。
常有朋友問,中國上下兩千年,主流的經濟理論是什麼?我常拿兩個人舉例。一個是商鞅(前390年—前338年),一個是孟子(前372年-前289年),他們相差18歲。
商鞅在秦國主持變法,前後長達二十年,造成一個強大的國家。他的治國思想中有強烈的反智、愚民和好戰的特徵。
商鞅對商人階層不但毫無感情,而且視之為仇讎。在他當國之時,國家管制了礦山開發、糧食買賣和旅店經營,自由商人幾乎被消滅。他對知識分子也非常仇視,他認為國有“五害”:儒家學者、商賈、隱士、手工業者和勇士,他在《農戰》中說,“有這些人存在,敵人來到,一定打敗仗,敵人不來,則一定很貧窮。把這些人趕走,敵人不敢來,來了也會被打敗。去討伐別國,一定能戰勝,不去討伐,則一定能富足。”
商鞅把人民的貧困與無知看成是國家兵源和社會穩定的必要條件。他極端地認為,人民不但不應該有思考的能力,而且絕對不能富足。在他看來,理想的狀態是讓人民始終處在同樣的貧窮線上,家裡沒有一點多餘的糧食(“家不積粟”),以保持飢餓進取的精神面貌。強兵就必須使民弱、民怯和民愚,這樣人民通過重刑或重賞可變成勇敢而兇猛的戰士。
在商鞅看來,打仗是第一要義,戰爭是讓國家強大和穩定的最好辦法。在《靳令》一文中,他說,“國貧而務戰,毒輸於敵,無六虱,必強。國富而不戰,偷生於內,有六虱,必弱”。總之,窮了要打,富了更要打。正是在這種“把戰爭進行到底”的戰略下,秦國成為戰國列強中最可怕的國家。
商鞅的強國之術堪稱中國歷史乃至世界史上最殘酷的一種,是一次激進的國家主義試驗,在經濟模式上則體現為“命令型的計畫經濟”。在他的治下,秦國成為了一個讓人望而生畏的“虎狼之國”,舉國上下蔓延著極端功利主義的進取氛圍。
後世將商鞅歸為法家。與他同一時期的孟子則有全然不同的治國思想。他是儒家自孔子之後的第二個重要思想家,號稱“亞聖”。當孟子在齊、梁等國遊說之時,商鞅正在秦國大行變法之道。
孟子常年在東方各國遊走,那裡的政治文明呈現百花齊放的自由化狀態,與西北的鐵血秦國形成鮮明的對比。孟子強調仁義治國,“國君好仁,天下無敵焉”。他更提出民眾比國君更為重要的民本思想,“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這些在商鞅聽來,肯定是可笑的無稽之談、禍國妖言。
在土地政策上,孟子的理想是回到井田制,他特別欣賞那種各守其職、疾病相扶的集體生活。稅賦政策上,孟子提倡實施富民政策和減輕賦稅。他的“薄稅斂”包括:商舍不徵稅,也不征貨物稅、房地稅和無職業者的人頭稅,只征單一的農業稅,即相當農民收穫九分之一的勞動地租。
商鞅與孟子的思想迥異,是思想史上一個特別值得研究的景象,這兩人實際對歷史的影響也耐人尋味。
孟子終其一生鬱郁不得志,對時局衍變幾無作用,但是他所主張的儒家學說在戰國末期漸成主流,在秦以外的六國地位被廣為傳播和接受,商鞅之後的法家集大成者韓非子說,“世之顯學,儒、墨也。”
相對比,商鞅長期被視為“異端”,在知識階層,以談論商鞅為恥。但是,他徹底改變了戰國乃至後來中國的政治生態,以兩千年的歷史跨度而論,商鞅的治國理念被頑強地延續下來,他的核心經濟理念被眾多的獨裁者所沿襲,在很多朝代,實際上呈現出“半法半儒”、“儒表法里”的景象。
商鞅的那種極端主義思想,在後世已成絕響。不過必須指出的是,後來的治國者們,儘管再不敢像商鞅如此說的直白、乾的決絕,卻也並非沒有效尤者,至少有兩個理念頑強地留存了下來。第一,不能讓民眾太富足、太有思想的潛意識卻一直存在了下來,最終變成了一種系統化的愚民政策。第二,歷朝歷代的治國者把國家強大遠遠放在民眾富足之前,強調“國強民安”,而不是“國強民富”,所謂“安”者,年份好的時候,有口飯吃,饑荒到來的時候,不餓死,這已是最大的善政。
“商鞅主義”的幽靈從來沒有從中國消失過,這些都是值得警戒的。
(作者:吳曉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