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祥勝介紹
這是一個26歲的父親,一個外資企業的工程師,面對著已經被東莞、廣州、上海的名醫一致診斷為重度腦癱的女兒,吳樣勝說:“我想過殺了女兒。”
看著女兒的眼睛,他反問自己:“我該如何下手殺了你?我的女兒!”
我要殺了腦癱女兒 每月醫療費逾萬 父親陷絕望 女兒從產房一出來,便即刻送入了急救室,26歲的吳樣勝內心一緊,面對親友接連不斷的詢問電話,他一時不知如何回答,而最困難的是不知道如何面對剛剛生產完、十分虛弱的妻子。
吳樣勝是江西餘干人,在東莞一間美資廠任質量工程師。今年3月23日,東莞石龍鎮人民醫院未能及時發現他太太腹中的胎兒臍帶繞頸兩圈,在心率顯示異常後3小時才為其剖腹生產,令嬰兒吸入胎糞、重度窒息。
臍帶繞頸兩圈 胎兒窒息致腦癱
「寶寶靜靜的躺在保溫箱裏,身上插了很多管子。土灰色的臉上毫無生氣,隆起的囟門(腦囟)還未消腫。」吳樣勝在網誌上記錄道,醫生一度發出病危通知,並稱孩子的智力十之八九會有問題。有來探病的朋友建議他,不如放棄搶救,再生一個。此刻,仍未知情的妻子問他﹕「寶寶呢?」他唯有解釋「寶寶在吸氧,醫生說多吸氧以後聰明。」然後便忍不住大哭道﹕「我好怕失去你。」妻子回答說:「我也是。」
女兒最後被診斷為重度腦癱,吳樣勝帶她到廣州、上海 、湖北多間大醫院求醫,兩個多月後有所改善,「寶寶生氣的時候,兩隻手摸到自己的臉。寶寶害怕的時候,兩隻手會護住胸口。」「寶寶喝飽了,她的嘴巴喜歡擺出各種造型,每天剛睡醒的時候會笑,很燦爛!」
但是,她的頭圍明顯偏小,前額有明顯骨縫,是腦部發育不全的表現。每月醫療費高達萬元(人民幣,下同),令這個月入6000元的家庭進退兩難。至7月,陷於絕望的吳樣勝竟生出一個念頭﹕殺死女兒。
他在內地天涯論壇上貼文《我要殺了我女兒》,點擊率數天內超過30萬。有網友告訴他,腦癱兒長大會更痛苦,父母也會被拖垮,勸他放棄;更多人是勸他留住一條生命,介紹治療心得及送上祝福和鼓勵。
吳樣勝因此受到警方調查,懷疑他企圖謀殺。8月9日,他發動數百名江西同鄉網友一起到東莞石龍鎮人民醫院「散步」,指摘醫院操作不當,應該負責,索償80萬元。東莞市衛生局前日派員到他家中了解事件,影印了病歷等資料。
後悔殺女念頭 「要用愛償還她」
「當時只是一種發泄。」吳樣勝說,殺死女兒的念頭的確在腦中閃過,「我確實不配做一個父親。」現時,吳樣勝仍在一邊為女兒治療、一邊索償,他對女兒含有一份愧疚,「我要用一輩子的愛來償還她。」
“做父親了,我卻很痛苦”
一個月收入3000多元的工程師何以想到要去殺死自己的腦癱女兒?他內心到底在想什麼?關於外界對他的道德“審判”他如何回應?
8月2日,來自江西餘干的吳樣勝接受了本報記者獨家採訪。吳樣勝堅稱,“有殺女兒的想法沒有錯,是為了她的幸福著想”,不過,他開始有了別的想法:“我決定賭一把,繼續為女兒治療,如果輸了,我會放棄。”
“在15∶30-19∶30期間,胎監顯示孩子的胎心率有問題,但主治醫生一直沒有採取緊急措施處置,我們提出疑問時,他們稱是胎監機器有問題,直到晚上另一名醫生髮現不妥後,醫院立即讓妻子去產房實施緊急剖宮產,但孩子在子宮內缺氧太久了,救出來後已經成了腦癱兒。”——吳樣勝
背景:3月23日,因妻子薛艷預產期超過一周還未見宮縮,在廣州打工的吳樣勝將妻子送到東莞石龍醫院待產,主治醫生卻建議其順產。當日下午,醫院在給薛艷注射催產針後發現,胎兒出現胎心率過低的異常情況。
新法制報:女兒剛生下來,就被送去急救,你有心理準備嗎?
吳樣勝:女兒剛生下來就被送去急救,只有我一個人知道實情。醫生跟我說了情況後,我一個人偷偷地躲在角落裡哭。岳母打電話問寶寶的情況,我也不敢跟她說實話。給朋友發簡訊時還沒事,可接到電話後眼淚就止不住地留下來。做父親了,我卻很痛苦。
新法制報:寶寶叫什麼名字,是你取的嗎?
吳樣勝:吳寶琨,我妻子起的。寶和琨都有美玉的意思,我們希望她被雕琢成晶瑩剔透的“美玉”。
新法制報:現在誰在照顧小寶琨?
吳樣勝:我媽媽從餘干老家過來了,孩子由她在照顧。我和妻子已經恢復上班了,我們要掙錢給孩子看病,不能光花不掙。
新法制報:你和妻子的收入夠支付女兒的治療費嗎?
吳樣勝:我在一家外企做品質管理的工程師,但月收入只有3000多元,我老婆工資才2000多元。我們每月就掙這6000元錢,可寶寶的醫療費一個月差不多就要7500元,我們不吃不喝也不夠用。
“我和寶寶一樣輸在起跑線上”
“今天(7月8日)女兒快滿4個月了,在廣州兒童醫院門診5樓體療室裡面,我看到那么多腦癱的兒童在艱難地做著體操,努力康復。而此時,女兒乖乖地躺在我懷裡,睡得很甜美。在不久的將來,她的狀況將會是這群孩子中最嚴重的一個。世界上最痛苦的父母都在這裡,孩子痛得眼睛流淚,父母疼得心裡流血。”——吳樣勝
背景:在女兒出生的4個多月里,吳樣勝和妻子帶著去了上海和廣州的兒童醫院,看過很多專家,得到的回覆都是孩子沒得救了,在廣州的一家醫院,來自加拿大的專家給小寶琨做了評估,稱“孩子康復的希望很渺茫”。
新法制報:醫院對這件事是怎么處理的?
吳樣勝:醫院開始給我打電話說和我協商解決這個問題,但談了一個多小時,也沒有什麼實質進展,最後他們竟然說醫院沒有過錯,建議我走司法途徑。
新法制報:同醫院協商不成後,你又是怎么做的?
吳樣勝:無奈之下,我們在醫院門口進行了“和平示威”,雖然我們很文明,但是依然有一個同事被醫院保全掐了脖子,雙方差點打了起來。
新法制報:“示威”起作用了嗎?
吳樣勝:反作用(苦笑),示威引起了媒體的關注,醫院更不願意和我協商賠償的事宜了。廣州有些報導的媒體記者還接到了醫院的恐嚇電話,讓他們(記者)不要再關注此事。最近我每次去醫院,保全都會在不遠處跟蹤我。
新法制報:有沒有想過通過法律途徑來解決這件事?
吳樣勝:我曾去深圳和律師談過,律師告訴我贏的幾率很小,因為我沒在第一時間封存病歷,給了醫院時間去修改病歷。我輸在起跑線上,和我寶寶一樣。再說打官司是一個長久的過程,可能3年,甚至更久,我更希望能通過協商的方式讓醫院負責任。
“我決定賭一把,賭輸了我真的會放棄”
“現在是(7月8日)凌晨1點多,我很清醒的明白,我養不活我女兒,石龍人民醫院也不一定會負責的,我死後我女兒就沒人照顧了,所以我是不是真的該殺了我女兒?”——吳樣勝
背景:與醫院協商不成,治療費沒有著落,女兒經常不明所以地哭鬧,身心俱疲的吳樣勝以ID“誰來救救我的女兒”在天涯論壇上發布了《我要殺了我女兒》的帖子。
此帖一出,很段時間內點擊率就超過了10萬,回帖幾千條,同情聲與譴責聲都有。
有網友回帖稱:這樣下去,孩子和父母同樣受罪!與其讓孩子痛苦的活一世,還不如幫他結束疾病的折磨。也有網友回帖:父母是永遠不會去殺自己的孩子的,除非你禽獸不如。這是一條命,你無權以自己的想法自己的感受替孩子做出決定。更多的網友在回帖中表示:向前看吧,她只是一個折斷翅膀的天使,不管她的生命有多長,既然來到人間,就在她有生之年給予更多愛和幸福。
新法制報:孩子出現這樣的情況,親戚朋友怎么看?
吳樣勝:我爸給我打電話告訴我,他和我媽媽商量覺得我們家不能做惡事,還是應該留下孩子。岳母也說趁著她還年輕可以幫我們照顧寶寶。可我姐就勸把寶寶送到福利院去。哥哥嫂子也說這個孩子不能要,每個月治療費幾千上萬,你要怎么養活她?
新法制報:那你是怎么想的?
吳樣勝:我很矛盾。我們沒有能力承擔寶寶的治療費,除非出現奇蹟,否則我寶寶就要一輩子癱瘓,一輩子需要別人的照顧,我覺得那對她、對我們都是一種煎熬,還不如現在就放棄她。
新法制報:所以當時就有要殺了女兒的想法?
吳樣勝:我很清醒地明白,我養不活女兒,石龍人民醫院也不一定會負責的,我死後女兒就沒人照顧了,所以我一直在想,是不是真的該殺了女兒?每當我下班回家,看著她躺在床上轉動那雙大眼睛在看天花板時,有時候看得自己笑,不讓她看,她就哭。我很難過,就捨不得下手。
新法制報:現在還有這個想法嗎?
吳樣勝:現在略有調整,我決定賭一把,盡最大的努力替寶寶治療,希望有奇蹟發生,寶寶可以好起來。雖然不可能像健康的孩子一樣,但我仍希望她能生活自理,可以跟我們交流。如果賭輸的話,我真的會放棄。
新法制報:這個賭注有沒有時間限制?
吳樣勝:我也不知道自己能堅持多久,但是我現在真的是很疲憊了。
新法制報:你所謂的放棄她是不是要親手殺了她?
吳樣勝:放棄並不代表要親手殺她。她是我女兒,我想過別的辦法,中國沒有安樂死,如果有的話,我也許真的會給我女兒用的。我現在還有50%的可能性會親手結束她的生命,但如果醫院給了賠償,我會盡我最大的努力給她治療的。
“我發帖子不是博大家同情”
背景:《我要殺了我女兒》的帖子引起各大媒體的廣泛關注,吳樣勝由開始的拒絕接受採訪到現在向媒體敞開心扉,他說:“雖然媒體的報導對索賠起到了相反的作用,但是卻堅定了我向醫院討回公道的決心。”
新法制報:有沒有想到這個帖子會引起這么大的反響?
吳樣勝:沒有想到,當時只是有些壓抑和難過,有些難以接受現實,想找個地方發泄一下。
新法制報:你妻子知道你發貼的事嗎?
吳樣勝:不知道,妻子是看了媒體的報導之後才知道這件事的。孩子出事後,我們的感情也受到了影響,她每天都在念叨,像極了祥林嫂。
新法制報:妻子和家裡人能接受你要殺了寶寶的想法嗎?
吳樣勝:不接受。我老婆捨不得,她心軟。家裡兩個哥哥一個姐姐都勸我把孩子送去福利院或者別的什麼地方,認為為一個腦癱的孩子花掉這么多錢不值得。
新法制報:家人不接受,你也要這么做嗎?
吳樣勝:怎么說呢,如果寶寶活著大家都痛苦的話,不如讓我一個人痛苦更好一些。起碼其他人只會有一時的悲傷,不用像我一樣內疚一輩子,也不會像我女兒一樣痛苦一輩子。
新法制報:有沒有想過殺親生女兒於情於法都是不容的?
吳樣勝:我知道。女兒都沒有了,坐牢還有什麼在乎的呢?我去坐牢,痛苦幾年總比痛苦一輩子好。我老婆難過一段時間後,也可以改嫁。其他人罵我也好,同情我也好,我都不在乎,這件事情沒發生在他們身上,說總比做容易。
新法制報:網上有人說你不配作為男人,因為你不敢承擔責任;有人說從你萌發殺女兒那一刻起,你就要接受社會道德的審判,你是如何看待外界評論的?
吳樣勝:我不在乎他們的譴責,因為我覺得我的想法沒有錯,有人之所以罵我,我覺得是他沒站在我的立場上看。我看到有網友對我的情況表示同情,其實我不需要這些,還有人想幫助我,我也不需要。
新法制報:為什麼要拒絕大家的幫助,非要向醫院索賠?
吳樣勝:我發帖子不是要博得大家同情的,如果只是因為我有文化,在網上發了一個帖子大家就捐款的話,對其他有同樣遭遇的人是不公平的,我更願意通過自己的努力借錢去給寶寶治病。至於執意向醫院索賠,是因為醫院錯了,應該出這筆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