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原文
吳士好夸言,自高其能(1),謂舉世莫及。尤善談兵,談必推孫吳(2)。遇元季亂(3),張士誠稱王姑蘇(4),與國朝爭雄(5),兵未決。士謁士誠曰:“吾觀今天下形勢,莫便於姑蘇,粟帛莫富於姑蘇,甲兵莫利於姑蘇,然而不霸者,將劣也。今大王之將,皆任賤丈夫,戰而不知兵,此鼠斗耳。王果能將吾,中原可得,於勝小敵何有!”士誠以為然,俾為將,聽自募兵,戒司粟吏勿與較嬴縮(6)。
士嘗游錢塘(7),與無賴懦人交(8),遂募兵於錢塘,無賴士皆起從之,得官者數十人,月靡粟萬計。日相與講擊刺坐作之法(9),暇則斬牲具酒,燕飲其所募士(10),實未嘗能將兵也。
李曹公破錢塘(11),士及麾下遁去不敢少格(12),搜得,縛至轅門誅之。垂死猶曰:“吾善孫吳兵法。”
右《越巫》、《吳士》二篇(13),余見世人之好誕者死於誕(14),好夸者死於夸,而終身不知其非者眾矣,豈不惑哉!游吳越間,客談二事類之之書以為世戒。
作品注釋
(1)高:誇耀
(2)孫吳:指孫武和吳起。孫武,春秋時齊人,著有《孫子兵法》。吳起,戰國時衛人,著有《吳子兵法》,其書已佚。兩人都是著名的軍事家,並稱“孫吳”。
(3)季:最末
(4)張士誠:泰州白駒場(今江蘇東台境)人。出身鹽販。1353年(至正十三年)起兵謀反,次年據高郵稱誠王。1356年(至正十六年)定都平江(今江蘇蘇州),次年降元,1367年(至正二十七年),朱元璋破平江,被擒,自縊死。姑蘇:即今江蘇蘇州市。
(5)國朝:指明朝。
(6)嬴縮:盈虧。這裡指多少。
(7)錢塘:今浙江省杭州市。
(8)懦人:猶言“懦夫”,畏怯軟弱的男人。
(9)擊刺坐作:擊刺、坐作,都是古代訓練士卒的科目。坐作指臥倒起立。
(10)燕飲:即“宴飲”。燕同“宴”。
(11)李曹公:指李文忠,朱元璋的姐姐之子,以戰功官至大都督府左都督,封曹國公。
(12)格:抗拒。
(13)右:這裡是指“以上”。
(14)誕:虛妄的;荒唐的;不合情理的:荒誕不經;虛誕;荒誕;怪誕。
作品譯文
吳地有個讀書人喜歡誇誇其談,自以為才能很高,號稱當世誰也比不上他,尤其善於談論兵法,言必稱孫武、吳起。當時正值元朝末年,天下大亂,張士誠在姑蘇自稱吳王,與本朝爭奪天下,戰事還未決出勝負。那讀書人拜見張士誠說:“我看當今天下形勢沒有比姑蘇更便利的了,物產沒有比姑蘇更富庶的了,武器士兵也沒有比姑蘇更精銳的了。但是之所以不能稱霸天下的原因,是因為將領太無能了。現在大王的將領都是那些淺陋的人擔任,指揮作戰而不知道兵法,這簡直是鼠類相鬥罷了!您大王若真能拜我為將軍,便能奪取中原,至於戰勝那些小敵就更不在話下了。”張士誠以為也說得對,便拜他為將軍,聽任他自行招募兵士,並告誡管理錢糧軍需的官員不要計較他支取的多少。
那讀書人曾遊歷過錢塘,與錢塘的一些無才能而又怯懦的人有交往,於是就到錢塘去招募兵士,那些浪蕩市井的人都去投靠他,他選拔了幾十個人給予官職,每月花費的軍餉以萬石來計數。他們每天聚坐一堂相互談論行軍作戰的兵法,空閒時就殺牛備酒,與他招募來的那些人聚在一起喝酒,未曾(看他們)率領士兵(練習作戰)。
曹國公李文忠攻占錢塘以後,那讀書人及部下都逃跑離去,不敢稍微抵擋一下,後來被搜尋捕獲,捆綁到轅門誅殺,臨死前還在說:“我熟讀孫、吳兵法。”
上面是《越巫》、《吳士》二篇。我見世上之人喜歡虛妄的死於虛妄,喜歡吹噓的死於吹噓,而終其一生不知道自己毛病的人是很多的呵,這怎么不讓人感到困惑呢!我在遊歷吳、越時,有客人談起這二件事,就把它們歸為一類,寫出來作為人們的戒鑒。
作品賞析
這篇文章選自《遜志齋集》卷六。這篇文章寫張士誠輕於用人是史實,所記吳士則是一個藝術概括的虛構人物。他“自高其能”,誇誇其談,臨死還說“吾善孫吳兵法”,是一個至死不悟的極其可笑可悲的人物。這種人物,不僅在張士誠麾下,在歷史上、社會上,都有許許多多。文章可為吳士者戒,也可為用人者戒。
作者簡介
方孝孺(1357—1402),字希直,一字希古,別號遜志,人稱正學先生。明代浙江寧海人。幼時好學,長大後師從宋濂,常以明王道、致太平為己任。1392年(洪武二十五年),任漢中府學教授,蜀王聘為世子老師。惠帝即位後,召為翰林侍講,次年遷侍講學士,後改文學博士,主持編纂《太祖實錄》、《類要》。燕王朱棣發動“靖難之役”,他多次為建文帝謀劃對策。後來朱棣引兵攻入京師,授筆給方孝孺起草登極詔書,方孝孺不從,擲筆於地,邊哭邊罵,於是被殺,共被誅滅十族,死者八百七十餘人。他主張為文“道明而辭達”。其文醇深雄邁,每寫出一篇,人們爭相傳誦。著有《遜志齋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