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矛盾
開卷八分鐘2009-04-16梁文道：《中國不高興》內容前後矛盾
《中國不高興》從全文結構上看，採用了哲學論證的經典結構：是什麼——為什麼——怎么辦，這是一種邏輯思維清晰的直接論證模式，也是法學專業論文通常採用的一種論證結構。文章先從2008年中國青年“抵制家樂福事件”引出中國內政外交的現狀和弊端（是什麼）；並加以分析中國目前身處水深火熱境地主要是由於國內有太多“文藝腔”占據公共資源卻不作為甚至亂作為以及國內大目標缺位、缺乏外部選擇壓等原因造成的（為什麼）；最後全文指出我國今後發展的戰略方針是：建立持劍經商、領導全球的大目標（怎么辦）。
遺憾的是，作者雖然運用了哲學論證結構，卻未將邏輯方法引入具體問題的論證上，因此導致全文在具體問題的分析上思維比較混亂，缺乏嚴密性。該書主要是採用陳述的方式對中國現狀進行再現，並對一些事實進行歸納總結，但卻缺乏有力論證和縝密推理，這些缺陷集中的體現為論述的隨意性和結論的不可靠性。
二、文章亮點
一是架構清晰，文章層次一目了然。從前文本人的歸納可以很直接的得出這一結論，在此就不再贅言。
二是主題鮮明，全文充斥著憂患意識和愛國主義、民族主義情懷，其主要出發點和落腳點都是為民請命、為國奮鬥。也許觀點偏激有失偏頗，但是全書字裡行間所流露出的赤子之心、愛國之情卻不應該被粗暴地抹殺。
三是情感豐富，文章對國內積澱已久的民憤進行了初步分析和總體宣洩。國民對諸如充斥全國的媚外心態、精英階層的道德淪喪、國家的內外交困以及普遍腐敗現象極度不滿等積壓已久的怨恨情緒得到有效宣洩。這一點從網上調查的結論和網民跟帖評論便可得到印證，這也是全書在商業上取得成功的因素之一。
四是觀點新奇，就紙質出版物而言，該書的內容比較前衛（當然不能與網路上的言論相提並論），其廣泛涉及國家內政外交等敏感話題，並對其進行大膽、露骨和犀利的批判，這在中國當代起碼在二十年內是不多見的。它的出現，在一定程度上填補了中國政治批判文化的缺失，彰顯了中國知識分子所應該具備的“敢為天下言”的勇氣和精神，在國內一派歌功頌德的萎靡文化中可謂是異軍突起、獨樹一幟，給人以耳目一新的感覺。兩相對比之下，顯然本書從表面上看在精神層次上比那些明哲保身、欺世盜名的所謂“名流”的言論要更振奮人心得多，這是本書受到追捧的另一個因素。
三、不足之處
基於《中國不高興》作者一貫主張和提倡的“非文藝腔式”的思考模式，作者稱之為“理科思維”（理性思維）。我就將《中國不高興》看作是一部邏輯結構嚴謹的書籍來看待，而進行解讀。從形式邏輯學的角度，要確保推理結論的正確性必須符合兩個條件：一是前提真實準確；二是推理形式正確。而這兩點《中國不高興》一書卻恰恰都沒做到，以下是我分析《中國不高興》一書存在的遺憾：
一是前提錯誤。
1、關於全民瘋狂式的催逼可以催生高尚的闡述。我認為這是一個殘酷的謊言，在1967—1977年期間中國的青年比現在更瘋狂，更“高尚”。他們高尚到：農民養雞種果是資本主義尾巴要堅決予以剷除；主張發展經濟的國家領袖被視為賣國賊挫骨揚灰；傳授知識的老舍、傅雷是文化叛徒要堅決趕盡殺絕；在辛勤撫育自己的老師腦袋裡打進了十二支鋼釘。據中央文獻統計：反右運動有50多萬知識分子蒙冤受屈，反右傾運動有300多萬幹部、黨員受株連，文革期間全國冤案百萬餘件，並且長期實施禍延三代的株連政策。另據周鯨文《風暴十年：中國紅色政權的真面貌》一書估計，在鎮壓反革命時期有五十萬以上的人自殺，三反五反運動又有二十萬人自殺。雖然這些數字可能是誇大的，但根據官方材料，自殺在當時已成為一個常態現象。這些就是作者所說的“可以催逼高尚的強壓現象”。又以去年汶川地震為例，劉德華捐款10萬元卻引來罵聲一片，而成龍與英皇老總楊受成共捐千萬卻被有意誤讀為成龍一人捐款千萬高度讚賞。在此我無意“揚劉抑成”，只是將心比心的說，在2008年5月12日我當即獻出400cc的血（有福建省血液中心頒發的無償獻血證作為證據），並且捐出當時身上所有現金（當時我大學尚未畢業，沒什麼錢以至於在後來還要向同學借100元進行第二次捐贈），根據作者的理論，這時我可以逼你裸捐，原因是我捐了我高尚了，只要你不裸捐（無論捐多少在我看來就是捐少了）就不高尚，那我就帶一幫人到你家逼你高尚，把你所有財產全部充公。你們是不是也會覺得這是一種高尚的行為？那你們裸捐了嗎？適當開展國民危機教育是必要的，但是它必須有個限度，起碼是不能突破法律的界限，失去理性駕馭的“催逼”不僅不能讓我們的社會高尚，其帶來的危害甚至比地震要嚴重千倍、萬倍，只會讓國家陷入真正瘋狂的人間地獄，文革就是最好的例證，須知忘記歷史就意味著背叛。
2、作者將國家危機大部分責任歸咎於國內“文藝腔”派所作出的決策，尤其是軟弱的外交政策。其中作者舉了俄羅斯強硬外交政策進行說明，並將我國與俄羅斯的強硬外交政策進行對比。無疑國內文藝腔派的軟弱和崇洋心態確實是一系列內政外交政策失誤的原因之一，但把過錯都歸咎於精英派顯然是有失偏頗，讓我們看看下列數據：2006年俄羅斯國民生產總值約1萬億美元，人口1.43億，人均5129美元；而讓俄羅斯人不堪回首的1993年，俄羅斯國民生產總值僅為502億美元。這就是書中作者所說的葉爾欽時代出現“用核安全換酒喝”現象的根本原因。而事實是2006年我國國民生產總值為2.7萬億美元，人口13.15億，人均僅為俄羅斯的一半2052美元。尤為關鍵的區別在於俄羅斯經濟的飛騰得益於石油的國際需求和油價近15年的暴漲，正如《中國不高興》所說的石油已成為一種剛性需求品；而我國雖然也是出口大國，2006年我國出口總額9690億美元，占了GDP近40%的比例，如作者所言我國的出口以低端產品（居民消費品）為主。這就是殘酷的現實差距，也是我國不能對歐美強國普遍採取強硬手段的根本原因。
3、《中國不高興》提出一個觀點——國家大目標缺失。這是一個錯誤的判斷，事實上我國在建國之初已經制定了國家發展的長遠目標——“黨的最高理想和最終目標是實現共產主義。”；1987年中共十三大又制定了中期目標——領導和團結全國各族人民，以經濟建設為中心，堅持四項基本原則，堅持改革開放，自力更生，艱苦創業，為把我國建設成為富強民主文明的社會主義現代化國家而奮鬥；同時十三大還提出經濟發展“三步走”戰略部署。在我看來，我國發展的主要障礙不在於國家沒有制定所謂的“大目標”（既目標的外化），而恰恰在於常常拍腦袋的制定好高騖遠的所謂“大目標”，卻不長期貫徹而朝令夕改。沒有制定周密的發展計畫，沒有國家計畫的長期貫徹實施，單純的制定所謂的“大計畫”、“大目標”是否又是一顆顆的“人造衛星”呢？“跑步進入共產主義，10年趕英超美，農田畝產1萬斤，解放世界上受苦受難的資本主義國家等等”——這是多么悽美的大目標，而正是這樣的大目標幾乎葬送整個國家和民族的未來。
二是推理形式錯誤。
1、主體不明。全書標題是“中國很生氣”，而作者在文章一開頭卻僅僅提出“‘小字輩’不高興，後果很嚴重”的論點。在其後的一系列闡述中，作者卻未就“中國”與“小字輩”之間的邏輯關係進行論證，而簡單的以“小字輩不高興”推出（代表）“中國不高興”， 以特稱判斷推理出全稱判斷，顯然是犯了以偏蓋全的邏輯錯誤。
2、自相矛盾。作者在第二節“缺乏外部選擇壓，中國不高興的癥結”中，套用了斯賓塞的“社會進化論”學說。它在這一章節的基本論點是“別看中國好像如有些人說的顯得病怏怏的，其實在外界也沒有多少選擇壓”，但眾所周之的是作者在全書中以較大的篇幅闡述歐美各國對中國均是虎視眈眈，這難道就不是外部壓力？這樣前後矛盾的思路，確實令人匪夷所思。
3、完全未進行推理，直接得出結論。關於“建立英雄集團從逼迫內部高尚做起”的闡述，這其實就是“人治”思想。任何一種思想、任何一種制度都有其獨到之處，哪一種更適合國情只有通過比較才能得出結論。當今世界的治理模式主要有兩大類：“法治”和“人治”。“人治”相對於“法治”而言，其最大優勢在於人治可以在短時間內聚集大量的人力、物力和財力集中進行某一些項目的建設，例如蘇聯早期以史達林為核心的領導集體和中國以毛澤東為核心的領導集體在建國早期實施高度集權的治國政策和理念所取得的成效就是最好例證。“人治”的缺陷本質上就是人的缺陷，根據英國自然法學派思想家托馬斯•霍布斯所主張的觀點——“人性自私論”推理得出：人性是自私的，即便強如“超人英雄”亦存在個人私利（並非一定是經濟利益），現實是個人利益總會與集體利益、國家利益發生摩擦甚至發生嚴重衝突，若僅僅依靠個人道德意志來防止損公肥私事件的發生，從人性的角度來說，這是難以實現的，更難以為繼（中國的人情社會現狀已經讓我們吃夠了苦頭）。而“法治”體制卻恰恰能夠彌補“人治”體制本身存在隨意性、片面性和局限性的缺陷，發揮組織集體對個人行使公權力的制約作用，以實現政策的公平、公正、合理和長期穩定。
三、重大缺陷
關於“持劍經商、領導世界”的理論闡述。作者是這樣寫道：“我們需要這樣一個英雄集團帶領我們這個民族，完成在這個世界上管理、利用好更多的資源，並且除暴安良的任務”。這個觀點有兩大缺陷，一是當前我國在軍事上幾乎是完全孤立，如果現在推行強硬的外交政策不僅不能取得良好效果，反而會引起周邊國家的擔憂並採取對抗性軍事政策，事實上如果我國被捲入戰爭漩渦，那么這將是一個災難性的後果。首先，從周邊國家現在的態度是，日本、韓國、菲律賓等國家都希望美國軍隊能常駐太平洋地區，以對抗中國的軍事威脅，而東南亞各國均希望美國軍隊進駐，牽制來自中國的“擴張性威脅”（見新加坡總理李光耀的回憶錄，書中還代表了周邊國家的普遍觀點——美國是餵飽的猛虎，而中國是正在四處覓食的惡狼）；其次，在亞洲引爆戰爭正是歐美各國渴望看到的局面，誠如作者在其它章節的表述：美國正在培養中國的敵人，最好是中國在亞洲引爆戰爭，以便歐美國家將大量武器賣給交戰各國以推動國家經濟的發展（作者再次發生了自相矛盾的邏輯錯誤）；再次，我國的經濟實力並不足以支撐一次大規模戰爭，縱然中國勉強取得戰爭勝利，且不論背後那隻大黑熊會否偷襲，我國也難以在經濟利益上取得分文便宜。最大的可能是骨頭我們啃了，肉和湯卻讓歐美各國瓜分了。二是世界各國抨擊美國的軍事政策，無一例外的在指責美國通過暴力侵犯他人主權，干涉他國內政，以達到搶占資源的目的。中國要如何管理世界，又如何分配資源呢？要實現這一切恐怕還是通過戰爭的手段吧，那么我國必將重蹈美蘇覆轍，龐大的軍費開支使國家財政入不敷出，並最終走向滅亡。
附言：《中國不高興》一書闡述的部分事實符合中國的實際情況，然而其整個邏輯推理結構是混亂和零碎的。綜上所述，在我個人看來《中國不高興》一書出版的象徵意義遠遠大於實際意義，書籍邏輯不嚴謹、思路不清晰、表述不精確、結論不可靠讓這部書喪失了參考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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