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夫傷寒論,蓋祖述大聖人之意,諸家莫其倫擬,故晉·皇甫謐序《甲乙針經》云: 伊尹以元聖之才,撰用 神農本草,以為湯液;漢·張仲景論廣湯液,為十數卷,用之多驗;近世太醫令 王叔和,撰次仲景遺論甚精,皆可施用。是仲景本 伊尹之法,伊尹本神農之經,得不謂祖述大聖人之意乎?張仲景,《漢書》無傳,見《名醫錄》云:南陽人,名機,仲景乃其字也。舉孝廉,官至長沙太守,始受術於同郡 張伯祖,時人言,識用精微過其師,所著論,其言精而奧,其法簡而詳,非淺聞寡見者所能及。自仲景於今八百餘年,惟 王叔和能學之,其間如葛洪、陶景、胡洽、 徐之才、孫思邈輩,非不才也,但各自名家,而不能修明之。開寶中,節度使 高繼沖,曾編錄進上,其文理舛錯,未嘗考正;歷代雖藏之書府,亦缺於仇校。是使治病之流,舉天下無或知者。國家詔濡臣校正醫書,臣奇續被其選。以為百病之急,無急於傷寒,今先校定張仲景《傷寒論》十卷,總二十二篇,證外合三百九十七法,除 復重,定有一百一十二方,今請頒行。
太子右贊善大夫臣高保衡、尚書屯田員外郎臣孫奇、尚書司封郎中秘閣校理臣林億等謹上。
原文
論曰。余每覽越人入虢之診,望齊侯之色,未嘗不慨然嘆其才秀也。怪當今居世之士,曾不留神醫藥,精究方術,上以療君親之疾,下以救貧賤之厄,中以保身長全,以養其生。但競逐榮勢,企踵 權豪, 孜孜汲汲,惟名利是務,崇飾其末,忽棄其本,華其外而悴其內。皮之不存,毛將安附焉?卒然遭邪風之氣,嬰非常之疾,患及禍至,而方震慄;降志屈節,欽望巫祝,告窮歸天,束手受敗。齎百年之壽命,持至貴之重器,委付凡醫,恣其所措。咄嗟嗚呼!厥身已斃,神明消滅,變為異物,幽潛重泉,徒為啼泣。痛夫!舉世昏迷,莫能覺悟,不惜其命,若是輕生,彼 何榮勢之雲哉?而進不能愛人知人,退不能愛身知己,遇災值禍,身居厄地,蒙蒙昧昧,蠢若遊魂。哀乎!趨世之士,馳競浮華,不固根本,忘軀徇物,危若冰谷,至於是也!
余宗族素多,向餘二百。建安紀年以來,猶未十稔,其死亡者,三分有二,傷寒十居其七。感往昔之淪喪,傷橫夭之莫救,乃勤求古訓,博採眾方,撰用《素問》、《九卷》、《八十一難》、《陰陽大論》、《胎臚藥錄》,並平脈辨證,為《傷寒雜病論》合十六卷,雖未能盡愈諸病,庶可以見病知源,若能尋余所集, 思過半矣。
夫天布五行,以運萬類,人稟五常,以有五藏,經絡府俞,陰陽會通,玄冥幽微,變化難極,自非才高識妙,豈能探其理致哉?上古有神農、 黃帝、岐伯、伯高、 雷公、 少俞、少師、仲文,中世有長桑、 扁鵲,漢有 公乘陽慶及倉公,下此以往,未之聞也。觀今之醫,不念思求經旨,以演其所知,各承家技,始終順舊。省疾問病,務在 口給,相對斯須,便處湯藥,按寸不及尺,握手不及足,人迎、趺陽,三部不參,動數發息,不滿五十,短期未知決診,九候曾無仿佛,明堂闕庭,盡不見察,所謂窺管而已。夫欲視死別生,實為難矣!
孔子云: 生而知之者上。學則亞之。多聞博識,知之次也。 余宿尚方術,請事斯語。
翻譯
我每次讀到《史記·扁鵲傳》中秦越人到虢國去給虢太子診病在齊國望齊侯之色的記載,沒有一次不激動地讚嘆他的才華突出。就奇怪當今生活在社會上的那些讀書人,竟然都不重視醫藥,不精心研究醫方醫術以便對上治療國君和父母的疾病,對下用來解救貧苦人的病災和困苦,對自己用來保持身體長久健康,以保養自己的生命;只是爭著去追求榮華權勢,踮起腳跟仰望著權勢豪門,急急忙忙只是致力於追求名利;重視那些次要的身外之物,輕視拋棄養生的根本之道。使自己的外表華貴,而使自己的身體憔悴。皮都不存在了,那么,毛將依附在哪裡呢?突然遭受到外來致病因素的侵襲,被不平常的疾病纏繞,病患災禍臨頭,方才震驚發抖,於是就降低身份,卑躬屈膝,恭敬地盼望女巫男祝的求神禱告,巫祝宣告辦法窮盡,就只好歸於天命,束手無策地等待死亡。拿可以活到很長久的壽命和最寶貴的身體,交給平庸無能的醫生,任憑他擺布處置。唉!他們的身體已經死亡,精神消失了,變成了鬼物,深深地埋在 九泉之下,別人白白地為他的死亡哭泣。痛心啊!整個世上的讀書人都昏迷糊塗,沒有人能清醒明白,不珍惜自己的生命。像這樣地輕視生命,他們還談什麼榮華權勢呢?而且,他們即使做了官也不能愛護別人,顧及別人的疾苦;不做官又不能愛護自己,顧及自己的隱患,遇到災難,碰上禍患,身處在危困的境地,糊塗愚昧, 蠢笨得就像沒有頭腦的廢物。悲哀啊!那些在社會上奔波的讀書人,追逐著去爭奪表面的榮華,不保重身體這個根本,忘記了身體去為權勢名利而死,危險得如履薄冰, 如臨深谷一樣,竟達到了這種地步!
我的同宗同族的人口本來很多,從前有二百多人。從 建安元年以來,還不到十年,其中死亡的人,有三分之二,而死於傷寒的要占其中的十分之七。我為過去宗族的衰落和人口的喪失而感慨,為早死和 枉死的人不能被 療救而悲傷,於是勤奮研求前人的遺訓,廣泛地蒐集很多醫方,選用《素問》《九泉》《八十一難》《陰陽大論》《胎臚藥錄》等書,並結合辨別脈象和辨別證候的體會,寫成了《傷寒雜病論》共十六卷。即使不能全部治癒各種疾病,或許可以根據書中的原理,在看到病證時就能知道發病的根源。如果能運用我編寫的這本書的有關內容,那么,對於傷寒病的問題,大多數能弄通解決了。
自然界分布著五行之氣,而運轉化生萬物。人體稟承著五行之常氣,因此才有五臟的生理功能。經、絡、府、俞,陰陽交會貫通,其道理玄妙、隱晦、幽深、奧秘,其中的變化真是難以窮盡,假如不是才學高超,見識精妙的人,怎么能探求出其中的道理和意趣呢?上古有神農、 黃帝、 岐伯、伯高、雷公、少俞、少師、仲文等,中古有 長桑君、秦越人,漢代有 公乘陽慶及倉公,自此往後到現在,還沒聽說過有比得上他們的人呢。看看當今的醫生,他們不想思考研求醫學經典著作的旨意,用來擴大加深他們所掌握的醫學知識;只是各自稟承著家傳的醫技,始終沿襲舊法;察看疾病,詢問病情時,總是致力於花言巧語,只圖應付病人;對著病人診視了一會兒,就處方開藥;診脈時只按寸脈,沒有接觸到尺脈,只按手部脈,卻不按足部脈;人迎、趺陽、寸口三部脈象不互相參考;按照自己的呼吸診察病人脈搏跳動的次數不到五十下就結束;病人垂危還不能確診,九處診脈部位的脈候竟然沒有一點模糊的印象。鼻子、兩眉之間及前額,全然不加診察。這真如人們所說的“以管看天”似的很不全面罷了。這樣想要辨識不治之證或判別出可治之證,實在是很難呀!
孔子說:生下來就懂得事理的人是上等的,通過學習而懂得事理的人是第二等的,多方面地聆聽求教,廣泛地記取事理的人,又次一等。我素來愛好醫方醫術,請允許我奉行“學而知之”和“多聞博識”這樣的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