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汽車司機到大學博導
在古城開封,有一位富有傳奇色彩的人物,他雖然只有高中學歷,卻當上了河南大學的博士生導師。他就是河南大學博士生導師佟培基,一位享受國務院特殊津貼的專家。
令人稱道的是,佟培基曾先後在北京軍區直屬部隊、開封高壓閥門廠、河南大學任汽車司機,是從汽車司機成長為大學博導的。
面對佟教授看似不可思議的人生輝煌,不少人也許會質疑:他憑什麼啊?
從抄詩到賴讀
1944年,佟培基出生在開封。
佟培基的母親是一位知識女性,嫁到開封后,幼兒教師出身的她沒了工作,只是操持家務,有大量的空餘時間。佟培基從小就跟著母親學習認字、繪畫,母親成了他優秀的啟蒙老師。
1955年,11歲的培基正上國小五年級,這年暑假,老師布置的暑期作業是每天抄一首古詩或現代詩,“那時候,我們把老師的話當‘聖旨’!”佟培基笑著回憶說。
對當時的普通百姓而言,書報奇缺。小培基從鄰居家借到一本《詩刊》開始抄,不幾天工夫,這本書就抄完了。於是,他就滿街去找書。在開封圖書館,他第一次看到了《唐詩三百首》、《萬首唐人絕句》等書,他這才明白:“原來唐詩不止‘鋤禾日當午、汗滴禾下土’這幾首啊!”
等到開學檢查作業,小培基超額完成了古詩的抄寫。語文老師一邊翻看他用白紙裝訂的本子,一邊當著全班學生的面誇獎他。“當時,我的心裡,真的比吃了蜜還甜……”回憶起學生時代,佟培基意猶未盡。
從那年起,佟培基就養成了抄詩的習慣。後來讀國中時,他是班上的學習委員,負責到校圖書館借書,《西遊記》、《水滸傳》、《紅樓夢》、《三國演義》等都被他讀熟了。
閒暇時,佟培基去拜訪光緒年間的進士、時任河南文史館館員的靳志。他向靳志學習詩律、詞律,整本整本地抄寫平仄格律。
國中考試,佟培基以優異的成績考上了開封最好的中學開封第一高中。出乎意料的是,父母不同意讓他去上,小培基很鬱悶:為什麼不讓我上學?原來,佟培基的父親當時在開封麵粉廠工作,月工資只有40元,供兩個弟弟讀國小、國中,已是捉襟見肘,再也無力供他上學。
然而,視書如命的佟培基並不理解,硬是一個人跑到開封一高去報名。學校催他交學費,他就賴到教室去上課。班主任拿他沒辦法,只好經常催他。
班上有個叫陰樹堂的同學,父母在外地工作,所有的費用都是在開學時交給他。看到佟培基可憐,就對他說:“我先借你5元吧,等你有了再還。”聽到這話,佟培基長吁了一口氣:蒼天有眼,終於又有書讀了!就這樣,佟培基勉強讀完了高中。
把駕駛室當書房
1963年,佟培基應徵入伍在北京軍區部隊當汽車兵,每月只有5元津貼費,他仍然堅持讀書。
北京前門外有個古舊書店,每當休息日佟培基常去那裡買折價書。他把駕駛室當成書房,坐墊下、工具箱裡裝的都是書。
在部隊,佟培基細心觀察戰士的生活,多方收集資料,主動和戰友們交流。夜裡,他伏案疾書,把白天的所見所聞凝聚成鮮活的文字。當這些飽含著佟培基心血的文字,變成《解放軍報》、《戰友報》上的鉛字時,他露出了滿意的笑容。隨著發表的稿件越來越多,他被《戰友報》聘為特約通訊員。
1968年,佟培基退伍安置到開封高壓閥門廠,任汽車司機。他仍然見縫插針地讀書,有人在背後笑話他:“不就是一個司機嘛,有必要附庸風雅嗎?”佟培基卻在心裡想:燕雀安知鴻鵠之志?
機會總是青睞有準備的人。一天,佟培基在街上遇到一個國小同學,不免暢聊一番。
“你在哪工作?”
“開封師範學院(今河南大學)校長辦公室。對了,我們學校車隊正缺一名司機,你願意來嗎?”
當時,國有企業是“吃香”的單位,福利待遇好,很多人都不願意到學校這樣的“清水衙門”。
老同學的話,讓佟培基想起了自己的高中時代。因為家境貧寒,他放棄了聯考。如今雖然已經是無可挽回,但能夠進“象牙塔”工作,也是一種彌補呀!想到這裡,他立刻答應了老同學的邀請。
佟培基調進河南大學車隊後,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辦借書證。他每次出車前,都要到校圖書館借幾本書放進車裡。到達目的地,客人去辦事,他把車門一關,陶醉在書的海洋里……
在當時的“批林批孔”運動中,提倡工人、教授結合,他與國內著名學者任訪秋編在一個“三結合小組”。利用這次寶貴的機會,他經常向任訪秋請教中國近現代文學等方面的學術問題。
這期間,佟培基還先後用車接送過中國社科院哲學所所長陳元輝、中山大學教授蔣湘澤、歷史學家史念海等一些知名學者。面對每一個學者,他都不放過學習的機會。
帶領學者們參觀開封鐵塔、龍亭等著名古蹟時,佟培基憑著自學的知識,講起歷史口若懸河。河南大學一名老教授說:“那時,學者們時常為眼前這個年輕司機所提問題的專業化和縱深度而吃驚。因此,他們逐漸成了無話不談的朋友。學者們有了新著,都不忘給這個好學的‘司機’贈送一本。”
從司機到博導
1977年,佟培基根據自己掌握的史料認為,北京大學鄧廣銘教授編著的《稼軒詞編年箋注》有誤:《永遇樂·北固亭懷古》創作時間是1204年,而非1205年。史料記載的辛棄疾的仕途中,大理少卿的官職應為太府卿。
佟培基請教了河南大學的一些資深教授,他們都肯定了他的研究成果,並建議他給鄧廣銘教授寫封信進行討論。
“鄧廣銘是中國著名的歷史學家,會搭理我這樣的無名小輩嗎?”佟培基反覆思量。
沒想到,鄧廣銘教授不久就給佟培基回了信,他說:“先生對辛棄疾的研究所見甚卓,所提之處,重版時定訂正……”這讓佟培基喜出望外,從此,他的學術研究勁頭更大了。
1978年,河南大學歷史系教授周寶珠去杭州參加全國第一次宋史研究會,鄧廣銘教授剛好也在。會間,鄧廣銘好奇地問周寶珠:
“周教授,你們學校的佟培基先生在哪個系任教?”
“他是我們學校車隊的年輕司機啊!”
“車隊司機?”鄧廣銘驚訝不已。
1979年,河南大學承辦全國第二屆宋史研究會,鄧廣銘教授應邀參加。“鄧教授一下火車,就對我說,他一定要見一見我們學校的司機佟培基。”河南大學歷史系教授王雲海回憶說。
在開封賓館,鄧廣銘與佟培基一見如故,兩人促膝而談。
“培基啊!目前我國研究人員極度匱乏。你看,日本研究宋史的學者有600人,而我國才100人左右,成果也寥若晨星。我看你有研究的潛力,改行如何?”鄧教授語重心長地說。
聽了鄧教授的話,佟培基感覺醍醐灌頂。他想:都說男人三十而立,我都三十五了還是司機,該是轉行的時候了……可是,我沒有學歷怎么辦?隨後,佟培基一邊開車,一邊為考研做準備。
佟培基要考研的訊息不脛而走,河南大學領導找他談話:“培基,聽說你要考中國社科院?我們不願放你走,就在我們學校搞研究吧?”於是,佟培基被破格調入了河南大學中文系唐詩研究室。
此後,為了不辜負校領導的器重,為了回應教職員工、學生等對自己的猜疑,佟培基變得更加勤奮。他博覽群書,主動向學校的教授請教。
佟培基一邊學習理論知識,一邊踴躍實踐。他刻苦研讀唐代的科舉制度,他對唐詩特別感興趣,遇到不懂的問題,他四處求教,先後撰寫出《高適塞下曲辨偽》、《初唐詩重出甄辨》、《唐代僧詩重出甄辨》等大批高質量的學術論文,受到專家學者的肯定。
1990年,國務院古籍整理出版規劃小組秘書長傅璇琮交給佟培基“一副重擔”:洋洋九百卷、千萬字之巨的《全唐詩》,編排草率,錯誤百出。現在要全面梳理清康熙御定的《全唐詩》。
從1991年的大年初二開始,佟培基即埋頭書案,鉤沉稽異,不問世事,以每解一疑為樂。一次,他查找詩人朱琳的資料時,《中國文學家大辭典》、《唐詩大辭典》中都沒有記載。為此,他寢食難安。突然,一個想法突然在腦海閃現:能不能從碑帖中查詢呢?於是,他騎上腳踏車,到開封博物館查看碑石拓片。足足查了兩個多小時,就在他絕望之際,看見了拓片中有一個“朱”字……
1995年年初,受上海古籍出版社邀請,佟培基著手編著《孟浩然詩集箋注》,預定4年內完成,繁體直排,將作為該社重點圖書出版。因研究生及進修班教學課程多,他只有利用每天晚上8點至11點這段業餘時間去做,節假日包括春節也不休息。佟培基回憶說:“那時,我最怕的就是有人來訪,親友們沒少誤解我。”
1998年上半年,佟培基完成了大部分書稿,準備在暑期完成最後的30多首箋注。7月中旬,他感覺身體不適,被醫院診斷為“食道癌”,被抬上了手術台,食道被切除8厘米,六天六夜,滴水未進。出院時,醫生要求他一定休息一年半載,否則有生命危險。然而,3個月後,他極力勸說妻子去上班,自己偷偷起床,做最後的30首箋注……
有付出就有回報,近年來,佟培基獲得了大量研究成果,他所著的50萬字的《全唐詩重出誤收考》,獲得了河南省社科優秀成果二等獎,《孟浩然詩集箋注》獲得第三屆全國古籍整理圖書獎二等獎。
佟培基似乎與“破格”有不解之緣。1982年,他被河南大學破格評定為講師;1986年,他被河南大學破格晉升為副教授;1995年,他被河南大學破格晉升為教授;2002年,他被定為河南大學中國古典文獻學申報博士學位點第一學術帶頭人,獲國務院學位辦批准。如今,他是河南大學中國古典文獻學的博士生導師,享受國務院特殊津貼。
他在學歷報表上只填高中
月有陰晴圓缺,人有悲歡離合。面對工作壓力和生活瑣事,佟培基也會心情不爽,記者問他如何排解,他說:“我心情抑鬱時,就練習書法。練著練著,心情就變得爽朗起來,書法就是我的娛樂載體!”此言不虛,多年來,佟培基對書法藝術孜孜以求,並怡然自樂。
佟培基從小就跟著母親練習書法。讀國中時,他與著名書法家桑凡先生住同院,好學的他主動向桑先生學習,臨寫碑帖和秦篆。在北京當汽車兵時,佟培基有很多機會外出。每次去天安門廣場附近拉貨,下了車,他就像著了魔一樣,跑到故宮去欣賞書法作品。
歷經磨礪,佟培基的藝術成就斐然,他的書法作品曾多次入選日本大阪中日書法聯展、鄭州國際書法展、廣州中外書法展等全國性、國際性書法展,榮獲國際現代書畫名家教授國際金獎等大獎,有的作品被刻入四川江油李白紀念館、岷山黃河碑林、孟津王鐸書藝館、朱仙鎮岳飛廟等,眾多作品流傳日本、加拿大、美國、新加坡等國家。其書學論著《宋代書法概論》入選中國書協全國首屆書學理論會,並收入專著《宋代文化史》,他還開設河南大學、中國書畫函授大學書法課,負責培養書法篆刻碩士研究生,其人其事已被收入《中國當代書法家辭典》、《世界當代書畫篆刻家大辭典》。
走進佟教授的家,記者很是驚訝:上世紀80年代的房子,面積僅有70來平方米,各類書籍就占用了兩個房間,縷縷書香繚鼻而來……
河南大學一位老教授告訴記者,佟教授潛心研究,放棄了很多次學位考試。他上報給國務院學位辦的報表中,填的學歷只是“高中”,學位辦的工作人員很詫異,以為是他填錯了。
有些人勸佟培基“轉轉彎”弄個學位。“學位只是個招牌而已,真正實用的還是真本事。”他淡然地笑著說……
(鄭州日報 余英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