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插畫家的中島潔,成績斐然。他曾去巴黎藝術學院旁聽,當教授看到他的作業,免去了他的學費。他曾給《源氏物語》配過大家稱道的插圖,也曾當仁不讓給金子美鈴的童謠配過插畫。在我,卻更願意把他看作一位純粹的“童畫家”。在我所喜愛的日本藝術家裡,他的童畫與金子美鈴的童謠一起,並稱為溫暖雙璧。高不可攀的,天籟一樣的東西,無論插畫抑或童謠,並非給予孩子們的,它的潛在讀者應該是作為孩子父母的我們的這些成人。這樣的藝術形式,不過是以孩子的視角,簡潔自然地表達出來,從而獲得了一種接近天籟的途徑,也更能打動和感染人。以孩子的視角去表達一種藝術形式,最簡單,也最危險,稍微把握不慎,便陷於浮白鄙俗的泥潭。說它簡單,是源於萬物的質樸而無雕琢;說它危險,是因為萬物深納不現的玄機與智慧。
中島潔高中畢業後,一邊工作,一邊開始了學畫生涯。這樣的高起步,在一開始便奠定了他繪畫的品質,先而一步繞開曲折彎路,是打通了關節與氣脈的選擇,端的不同凡響。
日本的文化傳統講究的是:看小景趣味,也看大山大水。而中島潔的畫,分明是將孩子們與日月四季聯繫在一起,這也同樣滿足了“小景趣味”與“大山大水”的審美需求。
中島潔少年喪母,高中畢業後沒有繼續學業,離開家鄉找了一份掘溫泉的工作。生活的不幸並沒有給他帶來多少人生的負面影響,他的畫,著色溫暖,充滿著溫厚的力量,正是這力量推著他向著更為溫厚的世界而去——他筆下的世界,沒有灰色與零度,永遠呈現橘黃色的光明一片,如置身大片大片的向日葵地,重巒疊嶂的幸福,源源不斷,奪目而暈鏇。
他筆下鋪排的顏色不僅具有植物性——葵黃,草綠,粉紅,櫻花白,而且更好的與四季唇齒對應——鮮黃、粉紅、嫩綠,湛藍,組成春天繽紛的色系。冬天裡的孩子們站在小木屋廊沿下,靜靜看雪,或者做一些無須用腦子的事情,或者體味著獨處的隱秘快樂……到了夏季就快活了,他們爬上高大的銀杏,男孩把自己掛在蒼老的樹桿上,用潔白小布袋捕捉風的方向,小女孩在樹上睡著了,藕白的小腿懸掛而下,被大風撫摸,夢裡她會問:我們是從媽媽的肚子裡來的,風是從哪裡來的呢?
活過一生,我們或許一直不知道,風到底是從哪裡來的——這得益於通靈的孩子們的提醒。而中島潔是明了的,所以,他幡然醒悟,拿起畫筆,試圖告訴我們——風從哪裡來。若沒有閱讀中島潔的畫,我們又哪裡知道——天是空的,風從更遠的地方來?
中島潔一生的主題,仿佛都在告訴我們——風從哪裡來……
孩子說:我們是從媽媽的肚子裡來的,風是從哪裡來的呢?孩子是純潔的自然之子,最接近神的聖者,這也是我們大人處處對他們敬畏的所在。
中島潔用顏色勾勒,樹的一生,花的一生,以及孩子的一生。孩子們的一生,在鞦韆上,在草地上,在小溪旁;他們的一生,更多的跟螞蚱在一起,跟春天的油菜花以及罌粟花在一起,跟秋天微微的風和凋謝的花朵在一起……
小女孩身著火焰一樣的紅裙子,在鞦韆上來來去去,背後是一棵著了火的千年紅楓——沉迷於中島潔,突然悟出——原來,他的畫與季節相互暗示,緊密相連——孩子與萬物相知,相惜。春天的草地和野花,冬季的大雪與暖陽……一切與自然發生著感應。一幅幅畫裡,作為主角的孩子們,男孩,女孩,新扮的娃娃新娘,著繁麗的微縮版和服,在大樹下完成成年儀式——天是空的,也是藍的,樹們正在發芽,微風拂在小臉上有點兒冷,乳發掙脫髮夾的束縛,絲絲縷縷遮住了雙眼,非得拿小手拂一下,像媽媽拭汗一樣的成熟。大樹下,孩子們一起望向遠方,那個新娘越來越遠了,遠得快要看不見了,像中國的《詩經》里“燕燕于飛”篇中寫下的,再翻過一道山樑,就再也看不見了,於是涕泣久之。
豆瓣上的評論:
第一次接觸中島潔畫作的魅力,約是專一、二的學生時代,也就是十六、七年前了的事了。那時候,口袋裡沒有幾塊錢,上書局很少買書卡,都是隨手拿紙片、筆或另一本書,夾著當書卡或書籤用。印有中島潔畫作的小書卡,卻是一個例外。
我買下了,並且像珍藏郵票般,把它放在抽屜里的小盒子,假日時學校功課沒那么緊時,拿出來觀賞把玩。那是我第一次對日式和服,產生了莫名的好感。後來,隨著年齡漸長,數度搬家,這些小卡片也都紛失了。
由於當時年紀小,加上當年印這些畫片的印刷商並沒有在書片上注出畫者是誰,因此,我一直不知道中島潔這個名字。遭天罰嫁來這邊後,學日語學得哀哀叫或說生活上有什麼不如意時,我總會想到這些穿和服的小孩子們,但我始終沒有刻意去尋找。
一直到三月底搬家時,我在先生的舊報堆里,意外翻到了朝日新聞在幾年前送讀者的畫片時,中島潔這名字嚇然出現在我眼前。本來,我以為這畫家,是一位女性,沒想到他卻是一位男士,今年63歲的おじいさん。
這位被譽為‘日本の心’、‘風の畫家’的畫家,其人生境遇也有點好玩。1943年,他在二次大戰中,生於中國東北,即舊滿州國出生。後來隨著大環境變遷,回到了父母的故鄉佐賀縣,並在佐賀縣的大自然里,渡過了童年。
高中畢業後,中島潔便到東京發展,一邊工作,一邊自學繪畫。畫著畫著便投入自己喜歡的畫畫工作里,轉到了廣告公司上班,鋒芒漸露。1970年左右,他曾在巴黎進修,而感受到當時世人似是還不太懂得欣賞日式文化的美,因而立志有一天要把日本文化之美畫出來給世人知道。
1982年,他替‘NHKみんなのうた’做畫後,更加聲名遠播。1987年,並獲得義大利波隆那(Bologna)國際兒童圖書展之插畫獎,聲名大躁,而巡迴日本各地開個展。1998年,中島潔記念自己的畫業卅年,發表了‘源氏物語五十四帖’。2000年左右,也發表了一系列童謠詩人金子美鈴詩集的插畫。每每作品發表時,均備受日本國內注目,其畫作並曾在紐約及巴黎等都會開過個展。
敝小妹我貼的封面圖片,是中島潔在1995年時畫的水彩畫(64.0cmX97.0cm),名叫:ほたるこい(中譯:螢火蟲之戀)。我翻拍朝日送的複製畫片,該畫片背面印著中島潔替自己的畫下的註腳。
他說:‘我18歲之前是在佐賀縣的嚴木町渡過的。當時雖然是個什麼都沒有的年代,但有雙親及朋友們為伴,在豐綠的大自然中,盡情的嬉戲玩耍,度過了少年時代。這樣的生活體驗,變成我日後畫畫的根基。花香,河水聲,燦爛的夕陽餘輝,還有暗夜裡飛舞的螢火蟲......。這些啊,真的是夢的世界吶。’
以前,看中島潔的畫作,我總是一直不解為什麼他的畫裡是這么的灑脫夢幻,小孩跟大自然好像是融在一起的,畫中成詩,妙不可喻。現在,在敝小縣住了一年多,漸漸的體驗了日本的日月四季,漸漸的中島潔的畫,變得好實際起來,因為日本的山林是這么的美妙。
看著中島潔的畫,讀著金子美鈴詩,深深覺得人啊,不管再怎么隨著時間浮沉推移,如果能帶著一顆童心,去體驗四季,體驗生活,雖不見得能有物質上豐裕,但起碼心靈上是飽足的。(咦?這算是給艾力塵遲來的回應嗎?原諒我慢吞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