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不插電

上海不插電

《上海不插電》是由賦格所著的一本書籍之一,於2007年江西教育出版社出版。

基本信息

內容簡介

洪晃、沈昌文推薦!!!

開電車的人開電車

狠狠拔掉粘附身上的螞蝗,與目光如炬的叢林動物四目相對

廢墟也有廢墟的生態環境

色相的誘惑,追逐的儀式,肉體的記憶

某種誘惑,某種衝動,某種塵埃落定後,兩敗俱傷的惘然

賦格是萬難逃脫之“逃”

世界其實大得很,只不過屬於我們的那部分小得可憐

可能是家園,也可能是家園的反面

時間是最大的贏家

坐懷不亂,安身立命於滾滾紅唇

該書綜合了賦格的影評、書評、樂評、攝影作品,以及他在美國的生活經歷描述。

他評論《東邪西毒》《2046》,介紹Lonely Planet及其創辦人托尼?惠勒,比較張愛玲和瑪格麗特?尤瑟納爾,指出《藝妓回憶錄》的名稱誤譯,談及帕慕克的《我的名字叫紅》的寫作手法;

他欣賞義大利歌曲、英倫三島古調、舒伯特的小曲、巴赫的變奏曲、莫扎特、賦格、紹興戲、上海老歌;

他買了普萊斯納、帕西法爾、凱勒弦樂四重奏團的音樂CD;

他拍攝王爾德的墓碑、舊金山的街頭藝術、義大利廣場上的馬賽克鑲嵌、喀布爾的攝影師、開羅的清真寺、羅馬的金字塔、伊朗的絲襪。

他在美國搭“灰狗”旅行,逛舊金山的書店,乘舊金山的電車,在 “龍門客棧”打過工,他甚至還坐過美國的班房。

編輯推薦

憶殘片、時間的灰燼、三十年孤獨、月色血色、卡瓦菲的城市、藝妓偽回憶錄、被月光殺傷、上海不插電、裸露在人群、口紅與王爾德、法西斯的小手槍、未知之地、龍門客店夜無眠、夜營的汽笛、班房手記、飛機場是我們堅強的堡壘……本書收錄了賦格多篇隨筆作品,他那憂傷的文字深深地觸及著我們心裡最悲哀的角落。

作者簡介

賦格,中國科技大學物理學學士,美國Tulane University物理學碩士,美國University of Florida計算機與信息科學碩士。1996年起在中文網路與中文報刊發表文章,寫作涉及旅行、書籍、音樂、電影、藝術、城市等。

作為洋插隊的一員,未嘗沒吃過苦頭,也有焦慮,但是文字中不曾有半點苦大仇深,不曾有憎恨,他與文字的距離感,讓人不覺得過分親狎,又有閒散、頹廢的感覺。去過的國家介於30和50之間,沒去的國家屈指可數,曾經無端覺得荒涼,下一步不知道該去那裡。

目錄

憶殘片

時間的灰燼

王菲的高跟鞋,王家衛的臍帶

笑眯眯的團隊精神

神秘的雄性動物

孤星與軟硬

三十年孤獨

月色血色

諸神不再存在,上帝還不存在,人是唯一存在

二○三七

卡瓦菲的城市

藝妓偽回憶錄

誰先寫出“我是一具屍體”

失戀進行曲

青春的山

聽海

荒野玫瑰紅

被月光殺傷

紹興戲及其他

一九八七懷古

一九八八懷古

上海不插電

K622與四氧化三鐵

看唱片

裸露在人群

肉身

口紅與王爾德

看吶,這黃色的人

法西斯的小手槍

被禁止的攝影

送葬隊伍

祈禱之前

合影留念

伊斯蘭區

羅馬有座金字塔

下肢

淺紫和深紫

未知之地

龍門客店夜無眠

夜營的汽笛

九九

走走

如常

電梯

電車

班房手記

九馬路紀事

飛機場是我們堅強的堡壘

書摘

神秘的雄性動物

看完《熱帶病》,心滿意足地睡去,期待士兵和老虎夢中來襲——竟然沒有。第二天醒來,我在blog里記下這樣一段話:“這電影后半部越看越覺得似曾相識,像極從前做過的一個夢,又或是‘范特西’:狠狠拔掉粘附身上的螞蝗,與目光如炬的叢林動物四目相對……中國近十年有沒有這樣生猛的藝術?想不出。它似一篇聊齋故事,又在聊齋之上,想是來自於印度文化與‘南蠻’風土的某個交界處,我們這些淪陷世俗的中國人看了只有佩服的份兒。”

快速敲下這些語無倫次的句子之後,我感到輕微的悵然。這是一部讓我無法釋懷的片子,儘管觀看過程並不像某些影評家聲稱的那樣“深受震驚”、“被徹底催眠”(大概因為沒能在影院裡見識它的本真面目——1?85∶1遮幅式寬銀幕拷貝,看到的只是錄影,畫面和音效大打折扣),但我意識到有什麼潛伏在了記憶里,像某種可怖懸念,縈繞不去。讓我反覆想起的一個畫面,是電影后半部分如影隨形般壓迫著那位士兵的自然景觀:手電光打在樹幹上,光斑緩慢移動,漸次照亮枝條蔓生的細節,也照亮纏繞樹上的蛇一樣的絞殺藤,這幽暗、複雜、兇險,而又無法擺脫的自然界,與其說是圍繞士兵的外部環境,毋寧說就是他的內心景象,或者說,是他的“心之黑暗”。

由此,我不可避免地想起康拉德的《黑暗的心》。《熱帶病》的主人公和《黑暗的心》里的馬洛一樣,在逐漸遠離文明、深入蠻荒世界的同時,他的探險經歷變成了另一種旅程,即深入自我內心,直面精神世界的旅程。

在電影中,原始森林被描寫為一個不可理喻、充滿殺機的所在,然而來自大自然的威脅還遠不是全部。士兵十分清楚,密林深處不可知的地方,存在著另一種“惘惘的威脅”。(那是一隻野獸嗎?或者是人?抑或是他自己的心魔?)士兵與野獸搏鬥,第一回合的結果是慘敗。一隻會說話的猿猴向他進言:“那隻孤獨的老虎/像影子一樣追逐你/殺死他,讓他從這世上解脫/不然就讓他吞噬你,讓你進入他的世界。”——這個人,起初是他在森林裡追捕野獸,漸漸地反倒成了林中困獸。在大自然的威懾之下,他可悲地屈服了:“我向你繳出/我的靈魂/我的身體/我的記憶。”在片末,士兵渾身顫慄著說出的這番告白,簡直是一篇宗教懺悔。

不止一位評家把《熱帶病》與亨利?盧梭的那些“熱帶森林夢幻”畫作相提並論。不錯,電影后半部分確有一股狂想、催眠的超現實藝術特質,然我以為,將Apichatpong Weerasethakul(《熱帶病》導演的泰文名字我不知如何音譯,這裡只好寫上羅馬拼音)的《熱帶病》比附於盧梭的“熱帶夢”,實為大謬。

記得很多年前見過盧梭的代表作,一幅似乎是叫做《夢》的油畫:枝繁葉茂的原始森林,到處結滿野果,盛開著不知名的奇大的野花,野獸在花草縫隙間閃著虎視眈眈的眼睛;就在這密林深處,畫面的正中央,安然停放著一張紅色沙發,上面斜倚著一位胸脯高聳的裸女。在我看來盧梭的大自然哪怕暗藏敵意,也絕對是安全的,充其量只是白日夢的性質。而《熱帶病》里的大自然,確切說是一場噩夢。

張愛玲曾經談論過盧梭的《沉睡的吉普賽女郎》:“超寫實派的夢一樣的畫,給我印象最深的是一張無名的作品,一個女人睡倒在沙漠裡,有著埃及人的寬黃臉,細瘦玲瓏的手與腳;穿著最簡單的麻袋樣的袍子,白底紅條,四周是無垠的沙;沙上的天,雖然夜深了還是淡淡的藍,閃著金的沙質。一隻黃獅子走來聞聞她,她頭邊擱著乳白的瓶,想是汲水去,中途累倒了。一層沙,一層天,人身上壓著大自然的重量,沉重清淨的睡,一點夢也不做,而獅子咻咻地來嗅了。”(《忘不了的畫》)大自然在盧梭那裡可真是“沉重清淨的睡”,不帶任何心理負擔,對畫中的女人而言,咻咻地嗅她的獅子不過是件輕質的、無害的裝飾品。

那么,《熱帶病》里那個士兵,究竟是什麼使他如此驚恐戰慄?他的追逐和失敗又說明了什麼?

奇妙的是,在解答上述問題之前,觀眾首先必須解開影片敘事結構之謎。《熱帶病》實際上由兩部短片組成,前後兩半情節、風格迥然不同,譬如晝與夜,黑與白。前半部分講述森林巡邏兵阿堅和鄉村少年阿東之間的一段若有若無的情事,手法是寫實的甚至是自然主義的;然而在前半部分的末了,阿東去向不明,故事戛然中斷,下接暗場,長久空白之後,銀幕突然出現一個不相干的畫面:一幅泰國古風老虎畫像,打出字幕曰《精靈的蹤跡》,另一部影片從頭開始。

從這個斷面開始,影片像是發生了量子躍遷,從現實世界突變到神話/寓言層面,講述一個能夠化身為動物或人形的高棉巫師的古代(年代不詳)傳奇:巫師的魂魄被囚於一隻老虎體內,每晚化身為老虎四處遊蕩,騷擾村民,吞噬牲畜;一名士兵受命進入叢林追蹤害人精——他的面貌穿扮竟和前面故事裡的森林巡邏兵阿堅一模一樣。

他觀察樹葉上的血跡,樹皮上的爪印,聆聽林中迴響的野獸嗷叫。隨著一步步深入密林,他感到焦慮和恐懼。隨後,那巫師化身的虎出現了——不是虎,是一個渾身畫滿了虎皮花紋的赤裸少年,正是前面故事裡的阿東!

於是“阿堅”和“阿東”在這個神話/寓言層面的敘事空間裡展開了搏鬥。這個場面詭異之至,我不由得想起The Matrix中虛擬時空的打鬥來了。

且慢引入身分政治的聯想與詮釋。兩人之間(抑或人獸之間?)的交鋒使我的記憶閃回到電影的前半部分,阿堅和阿東的故事。是否可以說,後半部分士兵與老虎的追逐與搏鬥,和前半部分士兵與少年的“求偶儀式”(mating ritual)互為鏡像?後半部分士兵的焦灼不安,也就是前半部分他隱藏心底的渴望之情的寫照?而前半部分阿東泄露出的輕微“獸性”,是因為他身為老虎的本質?

進一步說,是寫實的前半部分更接近真實呢,還是後半部分的寓言更接近真實?後一半是前一半的解釋嗎?抑或前一半是後一半的解釋?還有,這究竟是一個愛情故事呢,還是一部所謂的人類學電影,或者其他?《熱帶病》拒絕用常見的生硬牽強的“心理分析”去演繹,而是安排了一個令人浮想聯翩的兩面體“鏡像式”敘事結構,把現實、象徵、寓言……一網打盡。而且它是低調的,不動聲色的,毫不誇張。當我看完後半部分時,我禁不住回想開頭處阿東初次亮相的場景,他從長焦鏡頭的深處逐漸走近攝影機的那個畫面——我想起吉卜林的《叢林故事》里那個走向人間的狼孩莫格里:

“天即將破曉。莫格里獨自走下山坡,去會見那些叫做人的神秘動物……”

《熱帶病》/泰語/二四/導演:Apichatpong Weerasethakul

二五年十二月廣州

K622與四氧化三鐵

讀大學時,盒式磁帶錄音機是一種必需品,人手一部,據說為了學英語。沒等到大一放暑假,不上進的我已經把“新概念”、“靈格風”一盒接一盒抹了個乾淨,錄上貝多芬的“九大”,老柴的“悲愴”,德沃夏克的“自新大陸”。我敢說我把別人學英語的工夫都用在了聽音樂上,就像魯迅把別人喝咖啡的工夫都用在了工作上一樣。

那么的如饑似渴,為什麼,我也說不清楚。一個不到二十歲的“外省青年”,處在剛剛開始物質與精神雙重脫貧的八十年代,總會有某樣東西讓他如饑似渴的吧。“外省”的條件限制,決定了我無法接觸到第一手、第一流的西洋音樂,而只能享受“罐裝食品”——錄音,但我要說,有罐頭吃在那時已經算幸福的了。

罐頭倉庫,是學校圖書館大樓底層那個簡陋的音像資料室。交五角錢手續費,一盒空白磁帶,管理員能夠讓A面B面錄滿蕭邦,或孟德爾頌,或舒曼。資料室擁有不到一百盒進口原聲磁帶,以今天的眼光看只能說寒磣,但對我而言是一座寶庫。印象中,那個守財奴似的管理員永遠掛著一張傲慢的面孔,對我的請求愛理不理,一副老大不情願的樣子。但我對她心存感激。因為,是經過這個人的手,我聽見了舒伯特、勃拉姆斯和老巴赫的聲音。

二十年前的物價,五毛錢可以在大學食堂打一份紅燒排骨,而買一盒六十分鐘空白磁帶要兩三塊錢。幾年下來,後果有二:其一,長身體的年紀,省下了幾百(假使沒有上千)頓的紅燒排骨,換來幾十小時的交響曲協奏曲奏鳴曲。其二,英語沒學好,卻無師自通地學到一堆亂七八糟的義大利語辭彙,Allegro ma non troppo(快板,但不過分快),Adagio ma non troppo e molto espressivo(慢板,但不過分慢,並且富於表情地),諸如此類。

五年大學生涯,基本按著“慢板,但不過分慢,風平浪靜地”過掉了。——且慢,差點忘了講莫扎特。

是的,必須說說莫扎特。寂寞的大學五年,貝多芬的九部交響曲如同我的九個好朋友,蕭邦的二十一支夜曲是二十一位可以與之傾談的對象。可是,畢業以後,曾經聽得爛熟的十九世紀浪漫主義作曲家如貝多芬、柴科夫斯基、蕭邦、德沃夏克等等,大多淡出了我的興趣範圍。就像年歲漸長,時移境遷,老朋友之間逐漸疏遠了往來一樣。雖遺憾,而又無可奈何。

然而莫扎特是一個異數。他的音樂,二十年來不絕於耳,歷久而彌新,竟像是聽之不盡似的。在中國,莫扎特始終不像浪漫派那么受人歡迎,大概因為沒有什麼外在的、與音樂無關的招牌。大學時代,我充其量只聽到莫扎特六百多部十九世紀音樂學家克歇爾(Ludwig von K?chel)為莫扎特作品編號時,數目最大者為K626,但後人陸續發現尚有一百多部佚作未被編入,故莫扎特作品不止六百多部,而是大約有八百部。作品中的二十幾部,但那已經是一個精妙的小宇宙。後來在美國,收集莫扎特錄音變得容易了,十年工夫,差不多游遍了莫扎特作品的世界,而且隨著電子科技的進步,“罐頭”載體變得越來越“user?friendly”——從Walkman到Discman、MD,再到MP3、iPod,每次外出旅行我都不忘把莫扎特音樂帶在身邊,不離不棄。這六百多部作品並沒有因我地毯式的收集和長時間的聆聽而變得平淡無味,更沒有因為收聽介質的改變而黯淡了魅力。相反,每一次的聆聽都帶給我更多的體驗,仍像原初的體驗那樣清新,那樣妙不可言。

原初的體驗……說起來像敘述一場戀愛經過。大一第二學期快要結束時,正當八六年墨西哥城世界盃足球賽開賽前夕,我得到兩盒莫扎特集錦曲,題為《莫扎特名作》和《莫扎特的魔力》,那是我初次認識Mozart這個名字。集錦帶收錄的照例是些支離破碎的通俗小曲和片段,記得有《土耳其進行曲》,弦樂小夜曲g小調第四十交響曲(K550)第一樂章,降B大調巴松協奏曲(K191)第一樂章,讚美詩《喜悅,歡騰》中的詠嘆調《哈利路亞》,《加冕彌撒》的《我主憐我》,《費加羅的婚禮》序曲和伯爵夫人詠嘆調《愛之神,快來安慰我》等,聽後只覺平易悅耳,談不上有多少深切的感受。

不久後又得到兩盒木管樂,一盒是長笛曲,包括K313、K314兩支協奏曲和K315長笛與樂隊“行板”,另一盒是單簧管,A面是A大調單簧管協奏曲(K622),B面是A大調單簧管五重奏(K581)。一九八六年的燠熱夏夜裡,這幾支木管樂曲像一劑清涼散,成為了我的催眠曲。

然而我沒有想到,一年後的八七年春天,石破天驚。

一九八七開春,費翔在中國大陸走紅之時,那個低氣壓的季節,我稱之為“彼德邁耶87”彼德邁耶:Biedermeier?。春寒料峭,大二第二學期不動聲色地開始了。理論力學,複變函數,原子物理,英語六級,政治經濟,機械製圖。課不算重,周圍的同學們一大半早已瞄準出國之路,一小半就此開始“混”。而我只覺得內外交困,前途茫然。某天深夜,燈已熄人已靜然而閉目不成眠的黑夜中,我木然聽著耳機里的催眠曲——K622,第一樂章再現部即將結束時,我注意到這個樂章和一般協奏曲結構不同,獨奏樂器的華彩段付之闋如,樂隊已悄然進入尾聲。

第二樂章“柔板”幽幽地奏響,我怔住了。我懷疑自己以前是否耳聾,竟能把如此徹骨悲涼的曲調當做催眠樂!無法盡述音樂中透出的種種情緒:倦怠,悵惘,隱忍,依依不捨……而又那么的溫柔蘊藉,曠遠皓潔。我想起了舊詩中的句子,“滄海月明珠有淚”的意境。

K622使我大受困擾。對作品後面的那個人,莫扎特,我有滿腔滿腹的問題,卻都是問不出來,也得不到答案的問題。到那時為止,這個A大調單簧管協奏曲在中國似乎名不見經傳,從未在書刊上看到介紹或在廣播裡聽見播放。這是一支孤獨的樂曲,在它的籠罩下我倍感孤寂。

兩年後,八九年的一天,我在校外一家賣盜印書的書店看到一冊台灣版音樂書籍影印本,竟然提到莫扎特的K622,有幾句評語:“晚年甚少的器樂曲中放散光芒之作”、“有著看破紅塵的情愫”……

另一次聞識知音的場合,是九十年代在美國看到攝於一九八五年的《走出非洲》。Denys飛機遇難,一連串空鏡頭,東非的晴空和曠野,音軌上,是K622柔板樂章。Denys曾放此曲唱片給Karen聽,這悲哀隱忍的音樂尤其切合梅麗爾?斯特里普扮演的Karen的心境Denys遇難一幕,畫外的配樂並不是K622柔板樂章。此前Denys曾用他的電唱機播放K622,恰好被Karen聽見。我的記憶出了錯,卻也說明K622予人印象深刻。。

我輩當然沒能趕上《走出非洲》那老式電唱機的時代,就連後來的三十三又三分之一慢轉黑膠的時代也沒趕上。但我能體會Karen從Denys那裡初次接觸唱片上的莫扎特時,她的好奇與感激——對現代科技的好奇,對傳遞給她那原初感動的人的感激。

大學畢業後,出國之前,我和幾十盒磁帶做了個了斷。我在筆記里寫:“K622與K581。這盒磁帶是我的老朋友了,它使我想到無數往事。今日復聽,痛心地發現它已衰老,身子骨不再硬朗。幾次放進同樣衰老了的錄音機中,只聽見極細弱如嗚咽般的聲音,不忍卒聽。”因長期過度使用,錄音機磁頭已被掉落的磁粉染上深深淺淺的咖啡色和黑褐色印跡——咖啡色是三氧化二鐵,黑褐色是四氧化三鐵。

到美國後沒幾天,拿到第一筆獎學金,迫不及待給自己買了一部Discman和四張CD。Discman在九十年代初還相當貴,九十九美元加稅,接近月收入十分之一。但畢竟“鳥槍換炮”啊,我翻來覆去聽那幾張CD,興奮莫名。

最早的四張CD,三張是莫扎特:K622和K581的單簧管,《安魂曲》,三支長笛四重奏。除了聽自己的Discman,沒事也經常收聽公共廣播WWNO八十九點九兆赫,或去學校圖書館視聽室借CD聽。這個視聽室比起國內讀本科時那個音像資料室也是鳥槍換炮,要什麼有什麼,而且可以一邊翻著大開本樂譜一邊頭戴大號耳機搖頭晃腦地聽。而且分文不付。

視聽室有兩個輪值管理員,一男一女,衣著非常樸素,和低微的崗位微薄的薪水極相稱。女管理員曾對我的加德滿都嬉皮書包大加讚美;男的是個殘疾,小兒麻痹後遺症,身子僂縮成櫃檯的高度(以至於我在櫃檯外經常看不見他),兩隻萎縮的胳膊像雞爪似的吊在胸前。有段時間我私底下不太厚道地把他叫做“Mr?Arm”。

這位胳膊先生模樣雖嚇人,為人卻極和善極熱情,對音樂和唱片也很了解。遺憾的是他不大喜歡莫扎特,偏愛巴洛克。我去借莫扎特,他表情平淡,逢到我借巴赫、亨德爾、阿爾比諾尼,則面部抽搐得厲害:“好唱片!強烈推薦!”轉身用雞爪似的兩手嫻熟抓起另一張CD塞給我:“科萊利也值得一聽!”因此我聽遍了科萊利所有的大協奏曲和三重奏鳴曲。

地下室慘亮慘白的日光燈,核桃木色小隔間板壁,黑色耳機,銀灰色德龍牌功放和唱機,還有,胳膊先生抽搐扭曲的面部肌肉。和以上蒙太奇相對應的,是K299長笛與豎琴協奏曲,《伊多梅紐》,第三十八“布拉格”交響曲,c小調第二十四鋼琴協奏曲,“狩獵”與“不和諧”弦樂四重奏——我的紐奧良斷代史。

接著是佛羅里達時期,K364雙提琴交響協奏曲、c小調“大”彌撒、《後宮誘逃》等等也進入我的莫扎特地圖。CD收藏逐步擴大,往交響樂、室內樂、歌劇、宗教音樂幾個方向蔓延。然而研究生畢業“分配”到大西北的一九九五年,我又重拾對錄音磁帶的興趣。

想必因為呆坐駕駛位的時間驟然增多,迫切需要針對高速公路疲勞症的解藥,亦迫切需要針對打工生活疲勞症的解藥。公司到家兩點一線的commute被我設計出十數種detour方式,逐一圈入西雅圖市及大西雅圖金郡的各個公共圖書館。下班前telnet一把,想借什麼CD,毫不費力地“hold”到我的名下,下班後到圖書館一游,抱一堆CD回家。

這一回,告別了古老的氧化鐵帶基,買來一批高偏磁Ⅱ型二氧化鉻磁帶,自己動手翻錄。九十年代中期,CD方興未艾而磁帶尚未功成身退,TDK、Sony、Maxell各公司都借“錄CD”之名推銷磁帶;Sony有一款鉻帶就叫“CDit”,CD當動詞用。

這個時期及後來的舊金山時期是我的“地毯式”年代。莫扎特作品中一些極少演出和錄音的冷門曲目,一般唱片店裡難見蹤影,圖書館裡都有。因著這個便利,我的鉻帶收藏對莫扎特的六百多部已幾近窮盡,十年後的今天,這批磁帶我仍常聽。

經常有人說,錄音不能與現場演出相比。這無疑是對的。沒有人會認為罐頭比原汁原味美食好吃。不過,就以莫扎特為例,許多精妙的小品少有機會上演,比如那些夜曲、遣興曲、嬉遊曲,比如他為“玻璃琴”這種珍稀樂器寫的兩個曲子——K617玻璃琴、長笛、雙簧管、中提琴、大提琴“柔板與迴旋曲”,K356玻璃琴C大調“柔板”,想領略其中奧妙,就不得不選擇“罐頭”。

新千紀到來之際,莫扎特被我翻錄完畢,我四顧茫然。結束了的不僅僅是一個時代,那么,就讓我變成一個守財奴吧,守著這幾百小時的二氧化鉻度日也好。

也就在那個時候,一部80×80×20毫米的md隨身聽出現在我的旅行生活中。每次出門,慣常帶上五六張七十四分鐘MD碟片,其中總少不了一張“Variety Pack”,錄有《伊多梅紐》里的“Zeffiretti lusinghieri”(《西風輕拂》),K452降E大調鋼琴木管五重奏,和K79那支漂亮的花腔詠嘆調,加上巴赫、舒伯特的幾支樂曲、歌曲。這個集錦碟被我視為“Island Survival Toolkit”——所謂“荒島生存”,其滋味大概就類似於那年在禁止音樂的阿富汗聽MD。

我們有幸生於這個日新月異的“機械複製時代”,見證著音樂的記憶載體從“史前”的手搖唱機、蠟筒片進化到密紋LP、磁帶、CD、MD,直到無需外部設備和介質、徹底數碼概念的MP3和iPod。時代的列車隆隆向前,而音樂恆在。十八世紀的莫扎特,如今是以二進制數據的形式默默存在於我的iPod里,這形式並不重要。

修改著這篇文字,我重聽K452和K79,想到生活里還是有美好的東西,有寧靜的欣悅。轉而又想,還有比生活更美好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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