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粒砂

《一粒砂》李廣田的散文。

基本信息

名稱:一粒砂
體裁:散文
作者:李廣田

作品原文

有這么一個傳說:
有這么一個人:他作了一世的旅客。他每天都在趕路,他所走的路,就是世界上的路。他很不幸,一開始便穿了一雙不合腳的鞋子,這使他走起路來總不能十分如意。而且走了不久,他的鞋裡便跳進一粒砂。路既是世上的路,而這世上又遍地是砂土,跳進一粒砂,本也極其平常。可是這以後,他的行程就更其困苦了,那砂子磨他的腳,使他走一步,痛一步,你想,假如鞋子裡沒有一粒砂,那該是多么愉快呢。不錯,這也是一件非常簡單的事,只要坐下來,水濱也好,山腳也好,把鞋子脫掉,只一抖,便可抖出那顆磨腳的砂子。然而他不能。他趕路趕得很急,每天都擔心日落西山時趕不到個段落。天晚了,他住下來,他疲乏得厲害,還不等脫去鞋子。他已經沉沉地人睡了。而第二日,天未亮他便急忙起程。年月久了,那痛楚之感也與日俱減,每當與明日同時醒來,望著那永久新鮮,永久圓滿而又光明的太陽,而自己開始又走上一日之程時,那起初的步伐總也是痛苦的。他就這樣走著,走著,一直走到不能再走,走到最後,走到死。他死了,人家把他脫得精光,當然也脫了他的鞋子。人們搜尋他的衣袋,衣袋是空的。人們抖擻他的鞋子,一粒砂落在地上,那砂子形體微小,滾圓如珠,落地作金石聲。那小小砂子黯然有光,仔細看時,上面隱隱似有紋理。據後來人說,那砂上實在是幾個字跡,但年代久遠,沒有人知道那字跡說些什麼。又過了些年載,連那粒砂子也不知去向了,對於那幾個無人懂得的字跡也就更覺得關係重大,既不可得,也就彌覺可惜。
這傳說並不見於載籍,只不過有人曾經這樣說過。可是那曾經向人說這傳說的人卻還遭了反駁:
“這傳說是一個胡說,我不相信有這樣的事實。”
那個反駁者這樣質問;可是反駁者所得到的卻只是沉默。反駁者覺得不夠得意,就又進一步反駁:
“傻瓜!一個人放著安閒的日子不享受,為什麼要到處亂跑?就是走路,又何必緊趕?像我飯後散散步,水濱林下,隨意溜達溜達,也極合衛生之道。而且,走路就要揀那好路走,為什麼要自我麻煩呢。”
這次他所得到的不再只是沉默了,因為他只聽到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不見人影,那個說傳說的已經走遠了。
所以,我也不希望有任何辯駁,因為我只替那個說傳說的再說一遍。
一九四四年七月

作品鑑賞

《一粒砂》主要通過對一個傳說的敘述與人們對它的不同看法,向我們揭示了人類不同的生存追求和人生選擇,如旅客和傳說的複述者的執著人生觀,反駁之人的安逸人生觀,“後來人”的人生觀,我的人生觀等,而在這些人生觀的背後又潛藏著極豐厚的思想意蘊。通過對傳說的敘述與轉述,一方面指出人生來的不幸與旅者一直走到死為止的堅持與執著(這是向內的),另一方面是對一切的質疑和嘲笑不作解釋,用心付諸實實在在的行動(這是向外的)。而這幾種不同的人生觀客觀上形成了強烈的對比,體現出作家鮮明的價值判斷。作家顯然是贊同並支持那個旅客的,並在文章最後表達了不無樂觀的信仰。而對於那個反駁之人的安逸人生觀,作家顯然是極其反對的,但並未將感情赤裸裸地表現出來,而是在含蓄委婉的敘述中予以展露,體現出作家含蓄蘊藉的美學風格。
文章還通過旅客死後“後來人”對他的研究那一段,揭示出無人知道旅客追求的艱辛與痛苦,以及彼此之間的隔膜,一種寂寞悲哀之情蘊於其中。
作家以小見大,從一粒沙子看出一個世界,發表了對生活的獨特感受和獨創的見解,開掘了人生的意義和價值。哲理的熔鑄,增加了作品的思辨色彩,拓展了意境。

作者簡介

李廣田(1906-1968),現代散文家、詩人,在詩歌創作的同時也從事散文創作,他的散文具有濃厚的鄉土氣息和鮮明的地方色彩。代表作有散文集《畫廊集》、《銀狐集》、《雀蓑記》、《日邊隨筆》等。散文名篇有《山之子》等。他的創作可分為前中後三個階段。1930-1937年底為創作前期。他這個時期的創作主要有《畫廊集》、《銀狐集》等,主要取材於童年和故鄉的生活,以獨特的敘事角度彌散出鄉土文化特有的純朴靜謐的情調,豐富了“鄉土文學”園地。在藝術格調上,人物的悲劇命運使散文形成了一種悲劇氛圍,從而使其前期散文籠上了一層淡淡的哀愁。從1937年全面抗戰始,至1949年新中國成立止,是李廣田創作的中期。他在創作上也獲得了豐收,《雀蓑記》、《日邊隨筆》就寫於此時期。較之前期,散文題材更加多樣,視野更加開闊,思想更富戰鬥性,個人傷感或身邊瑣事幾乎絕跡,社會時代的印記處處可尋;樸實、自然、真摯、親切的基本格調未變,但文風卻趨於明朗、犀利,時或採用更見鋒芒的雜文筆法。新中國誕生後到1968年作家去世是李廣田的創作後期,這十九年只創作了薄薄的一本詩集《春城集》,以及少量散見於報刊的散文等。主要歌頌了平凡的事情,平凡的工作,平凡的人,表現了詩人一貫的樸實、渾厚、真摯、親切的風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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