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原文
風入松⑴
聽風聽雨過清明,愁草瘞花銘⑵。樓前綠暗分攜路⑶,一絲柳,一寸柔情。料峭春寒中酒⑷,交加曉夢啼鶯⑸。
西園日日掃林亭,依舊賞新晴。黃蜂頻撲鞦韆索⑹,有當時、縴手香凝⑺。惆悵雙鴛不到⑻,幽階一夜苔生。
注釋譯文
詞句注釋
⑴風入松:詞牌名。詞調名出自古琴曲《風入松》(相傳為晉代嵇康所作)。
⑵草:草,起草,擬寫。愁草,沒有心情寫。瘞(yì):埋葬。銘,文體的一種。庾信有《瘞花銘》。古代常把銘文刻在墓碑或者器物上,內容多為歌功頌德,表示哀悼,申述鑑戒。
⑶分攜:分手,分別。綠暗:形容綠柳成蔭。
⑷料峭:形容春天的寒冷。中(zhòng)酒:醉酒。“中酒”見《史記·樊噲傳》,亦見《漢書》,意酒酣也。中,讀仄聲也。又如杜牧:“殘春杜陵客,中酒落花前”(《睦州四韻》)。
⑸交加:形容雜亂。
⑹黃蜂:這裡指蜜蜂。
⑺凝:凝聚。
⑻雙鴛:成對的鴛鴦,是指一雙繡有鴛鴦的女子鞋子,這裡兼指女子本人。
白話譯文
聽著淒風苦雨之聲,我獨自寂寞地過著清明。掩埋好遍地的落花,我滿懷憂愁地起草葬花之銘。樓前依依惜別的地方,如今已是一片濃密的綠蔭。每一縷柳絲,都寄託著一分柔情。料峭的春寒中,我獨自喝著悶酒,想借夢境去與佳人重逢,不料又被啼鶯喚醒。
西園的亭台和樹林,每天我都派人去打掃乾淨,依舊到這裡來欣賞新晴的美景。蜜蜂頻頻撲向你盪過的鞦韆、繩索上還有你縴手握過而留下的芳馨。我是多么惆悵傷心,你的倩影總是沒有信音。幽寂的空階上,一夜間長出的苔蘚便已青青。
創作背景
這是西園懷人之作,也是一首傷春之作。陳洵《海綃說詞》謂此乃“思去妾”之詞。西園在吳地,是作者和情人的寓所,二人亦在此分手,所以西園誠是悲歡交織之地。吳文英在此中常提到此地,可見此地實乃夢縈魂繞之地。
作品鑑賞
文學賞析
詞的上片情景交融,意境有獨到之處。前二句是傷春,三、四兩句寫傷別,五、六兩句則是傷春與傷別的交融,形象豐滿,意蘊深邃。“聽風聽雨過清明”,起句貌似簡單,不像夢窗綿麗的風格,但用意頗深。不僅點出時間,而且勾勒出內心細膩的情愫。
寒食、清明淒冷的禁菸時節,連續颳風下雨,意境淒涼。風雨不寫“見”而寫“聽”,意思是白天對風雨中落花,不忍見,但不能不聽到;晚上則為花無眠、以聽風聽雨為常。首句四個字就寫出了詞人在清明節前後,聽風聽雨,愁風愁雨的惜花傷春情緒,不由讓讀者生淒神憾魄之感。“愁草瘞花銘”一句緊承首句而來,意密而情濃。落花滿地,將它打掃成堆,予以埋葬,這是一層意思;葬花後而仍不安心,心想應該為它擬就一個瘞花銘,瘐信有《瘞花銘》,此借用之,這是二層意思;草萌時為花傷心,為花墮淚,愁緒橫生,故曰“愁草”,這是三層意思。詞人為花而悲,為春而傷,情波千疊,都凝鍊在此五字中了。“樓前綠暗分攜路,一絲柳,一寸柔情”,是寫分別時的情景。夢窗和情人在柳絲飄蕩的路上分手,自此柳成為其詞中常出現的意象。古代有送別時折柳相送的風俗,是希望柳絲能夠系住將要遠行的人,所以說“一絲柳,一寸柔情”,可謂語淺意深。
“料峭春寒中酒,交加曉夢啼鶯”,傷春又傷別,無以排遣,只得借酒澆愁,希望醉後夢中能與情人相見。無奈春夢卻被鶯啼聲驚醒。這是化用唐詩“打起黃鶯兒,莫教枝上啼。啼時驚妾夢,不得到遼西”之意。上闕是愁風雨,惜年華,傷離別,意象集中精煉,而又感人至深,顯出密中有疏的特色。
下闋寫清明已過,風雨已止,天氣放晴了。闊別已久的情人,不能忘懷。按正常邏輯,因深念情人,故不忍再去平時二人一同游賞之處了,以免觸景生悲,睹物思人。但夢窗卻用進一層的寫法,那就是照樣(依舊)去游賞林亭。於是看到“黃蜂頻撲鞦韆索”,仿佛佳人仍在。“黃蜂”二句是窗夢詞中的名句,妙在不從正面寫,而是側面烘托,佳人的美好形象凸現出來。懷人之情至深,故即不能來,還是痴心望著她來。“日日掃林亭”,就是雖毫無希望而仍望著她來。離別已久,鞦韆索上的香氣未必能留,但仍寫黃蜂的頻撲,這不是在實寫。陳洵說:“見鞦韆而思縴手,因蜂撲而念香凝,純是痴望神理。”
結句“雙鴛不到”,明寫其不再惆悵。“幽階一夜苔生”,語意誇張。不怨伊人不來,而只說“苔生”,可見當時伊人常來此處時,階上是不會生出青苔來的,此時人去已久,所以青苔滋生,但不說經時而說“一夜,”由此可見二人雙棲之時,歡愛異常,仿佛如在昨日。這樣的誇張,在事實上並非如此,而在情理上卻是真實的。[1]
名家點評
許昂霄:“愁草瘞花銘”琢句險麗。“惆悵雙鴛不到”,幽階一夜苔生,此則漸近自然矣。結句亦從古詩“全由履跡少,並欲上階生”化出。(《詞綜偶評》)
陳廷焯:情深而語極純雅,詞中高境也。(《白雨齋詞話》)
譚獻:此是夢窗極經意詞,有五季遺響。“黃蜂”二句,是痴語,是深語。結處見溫厚。(《譚評詞辨》)
陳洵:思去妾也,此意集中屢見。“西湖清明”,是邂逅之始;此則別後第一個清明也。“樓前綠暗分攜路”,此時覺翁當仍寓居西湖。風雨新晴,非一日間事,除了風雨,即是新晴,蓋雲我只如此度日掃林亭,猶望其還賞,則無聊消遣,見鞦韆而思縴手,因蜂撲而念香凝,純是痴望神理。“雙鴛不到”,猶望其到;“一夜苔生”,蹤跡全無,則惟日日惆悵而已。(《海綃說詞》)
俞陛云:“絲柳”七字寫情而兼錄別,極深婉之思。起筆不遽言送別,而傷春惜花,以閒雅之筆引起愁思,是詞手高處。“黃蜂”二句於無情處見多情,幽想妙辭,與“霜飽花腴”、“秋與雲平”皆稿中有數名句。結處“幽階”六字,在神光離合之間,非特情致綿邈,且餘音裊裊也。(《唐五代兩宋詞選釋》)
唐圭璋:此首西園懷人之作。上片追憶昔年清明時之別情,下片入今情,悵望不已。起言清明日風雨落花之可哀,次言分攜時之情濃,“一絲柳,一寸柔情”,則千絲柳亦千丈柔情矣。“料峭”兩句,凝鍊而曲折,因別情可哀,故藉酒消之,但中酒之夢,又為啼鶯驚醒,其悵恨之情,亦云甚矣。“料峭”二字疊韻,“交加”二字雙聲,故聲響倍佳。換頭,入今情,言人去園空,我則依舊遊賞,而人則不知何往矣。“黃蜂”兩句,觸物懷人。因園中鞦韆,而思縴手;因黃蜂頻撲,而思香凝,情深語痴。“惆悵”兩句,用古詩意,望人不到,但有苔生,意亦深厚。(《唐宋詞簡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