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李求醉
作品類型:短篇小說
作品狀態:已完成
書籍簡介:一個男孩從學生到社會人的蛻變
故事概述
(一)李格說:“藝術如果不跟經濟聯繫起來,那么搞藝術就是在發神經。”李格是在那天晚上為張揚舉行餞別宴會上說這番話的,李格的話後來被事實證明,具有高度概括力。那天出席宴會的還有(以姓氏筆劃為序):文明(他坐了幾分鐘因功課緊走了)、劉阿狗(他擺地攤遲到了幾分鐘)、趙秀秀(女)等。
張揚被學校開除了。被開除的深刻根源是他的藝術。本來人們都以為他的人就象他的畫一樣,令人觀止。他曾以鋼筆廢紙等塗抹成一元鈔票,居然被他買到了包子。但他那天霉氣來了,被親臨教室巡視的教導主任於其抽屜中發現裸女油畫數張。教導主任深感自己肩頭沉甸甸的擔子重大。他不敢自專,火速趕往校長室匯報這一新動向。校方決策層急忙開會研究又研究,最後本著“懲前毖後,治病救人”的方針,決定以教育手段為主,行政手段為輔。於是張揚被召到校長室。校長親自接見了他,雙方在親切友好的氣氛中舉行了會談。但是張揚的表現令校長很失望。在張揚眼裡,校長的微笑內涵豐富,校長的目光深不可測。當校長談到只要張揚寫份檢查,深入挖掘思想根源,再交出私藏的所有淫畫,保證下不為例,校方將寬大處理此事,前途還是光明的時,張揚居然敬酒不吃吃罰酒。張揚富有藝術家的錚錚傲骨。他居然梗著脖子道:“我那是藝術!藝術,你懂嗎?!”校長不懂,於是張揚在白榜通告貼出後,悲壯地告別了十數年的校園生涯,從此不再在知識的海洋遨遊了。
席間大家不免扼腕嘆息。李格說好男兒志在四方,怎么都是活,呆在學校里簡直是徒耗生命。阿狗說沒事沒事,被開除小菜一碟,外面的世界很大很精采,不開除我還走了哩。秀秀說就是嘛,咱們這幫人也不是上大學的命,想開點瀟灑地走吧。於是張揚就想開了,他甩了一下藝術家特有的長髮,瀟灑地走了。留下幾張紅得發青的面孔坐在那兒從教育部罵到班主任。
張揚的校園生活畫上了句號,畢業考試便逼向李格們。李格每日在題海里載沉載浮,焦頭爛額。秀秀便施展公關術,向尖子生們套近乎,四處打聽考場座號。尖子生們都不傻,知道得佳人青睞並非自己交了桃花運,於是很能在關鍵問題上保持冷靜。只有文明卻乘機向秀秀獻殷勤。於是他們越坐越近,讓李格們看不下去了。但文明考慮到前途畢竟比女人重要,大學畢竟比秀秀重要,所以關鍵時候很能克制。後來秀秀打聽明白考試時並不與文明坐在一起,於是將這場遊戲提前結束了。
會考前一周校方召集畢業生開會。李格深知這類會議的性質,無非是以經濟為中心展開話題,交報名費若干、體檢費若干、閱卷費若干,然後將往屆的畢業成績逐次報來,以作比較,最後介紹幾種較為穩妥的作弊方法,以提高畢業率。
李格想坐在會場上睡覺還不如躺在寢室里來得舒服,便在宿舍里睡了一下午。第二天李格因缺席重要會議被通報批評,記過一次。李格怒髮衝冠,尋入教導處理論。教導主任在蒐集張揚劣跡時早知李格是張揚一夥,所以態度強硬。李格遂蔫了下去,想起張揚的前車之覆,萬丈雄心便在沉默中滅亡了。
但李格會考僥倖過關,可以留校繼續煎熬。秀秀卻卷了鋪蓋。沮喪的她走了,不像她神氣地來。
文明的老母每日裡送來補藥,不是魚肝油,就是腦心舒,文明的床上便瀰漫著一股藥腥味,讓鄰床的李格嘔了幾次。
(二)李格對高考是抱了“不考白不考,考也白考”的無所謂態度的,但懾於班主任雷達一樣的警惕,不得不每日裡枯坐苦讀。
高考日期洪水般滔滔逼來,李格無處躲藏,只有迎上去。這天他正對著一個方程式兩眼發直,忽聽張揚叫他,急忙跑出去。張揚還叫文明,文明聳聳肩說現在非常時期,恕不奉陪。
張揚買了一瓶老酒,與李格尋一僻靜處坐了。張揚揚脖子先灌了一口,咂咂嘴將酒瓶遞給李格,李格遲疑著接過來,看張揚印堂發亮,神采飛揚,想是發了。張揚藝術家的頭髮一抖一抖,掏出一盒“老大哥”煙,彈出一棵讓給李格,李格接過來銜在嘴裡,接上火嗆了幾口。李格扔了煙,將張揚上下打量一遍,問道:“帶勁吧?”張揚點點頭,吐一個煙圈,悠然地望著遠處:“先混了張駕照,弄了台車,每天少說這個數。”張揚伸出幾根指頭晃了晃,李格數了一下,沒數清。心想張揚陪自己在這裡乾坐一下午,便要不見了幾張大鈔哩,便為自己傷感起來。張揚興奮地叫道:“那才叫生活吶!每天吃的是生猛海鮮,住的是五星酒店,看的是三級巨片,玩的是……”他見李格有些茫然,便轉了話題:“不過在外面也累。江湖兇險,人心難測。哪比得咱以前的哥們這么掏心掏肺的,你說是吧?”說罷充滿優越感地仰天長嘆:“唉,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李格灌一口酒,歪著脖子咽下,喉嚨里火一樣燒。他啞聲問道:“你今天不出車了?”張揚說:“要出的,我是忙裡偷閒,來看看你,馬上就走。噢,忘了告訴你,我在深圳遇見秀秀了。那妞在一個什麼酒店做這個……這個白領。嘿嘿,比我輕鬆多了,錢卻來得比我還快。媽的,你說這世道。外面三多:錢多,女人多,騙子多。”他在身上摸來摸去,半天掏出一張紙,鄭重遞給李格,說:“我這兒有她的地址,給你吧。”李格心裡一動,接了。張揚眨眨眼,笑了一下說:“那妞出落得越髮漂亮了——阿狗那裡我就不去了,這小子,比我還邪。這酒你留著喝,好,我走了。”李格猶豫了好一會,問道:“你現在不畫畫了?”“什麼?”張揚滿臉迷惑,沒轉過彎來。李格又重複了一遍,張揚方才清楚了,說道:“噢,那個呀,早忘了。在充滿欲望的社會裡是不會有藝術的。你以後進入社會就知道了,什麼是最真實的生活。”
張揚走後,李格乾脆不回學校,拎了酒瓶往家走,順便去看阿狗。
阿狗的攤子專賣女人衣物,所以五顏六色五彩繽紛。李格到來時他正撫胸閉目陶醉於靡靡之音,頭一點一點的十分來勁。見了李格,便介紹歌詞,又見李格拎了半瓶酒,忙搶過去灌一口,舌頭在唇邊掃了一圈,問道:“怎么有空出來玩?”阿狗光禿禿的唇上新長出幾棵鬍鬚,動來動去的。阿狗視為珍寶,不時撫摸一下。李格遂將張揚的事說了。阿狗不平道:“他家底厚,自然容易混。咱家世代赤貧,沒法兒比。”但他立刻又得意起來,說:“別看我擺地攤小本生意,就憑這一張嘴,離發的日子也不遠了。”李格見一個女人向攤子走來,阿狗臉上已露出媚態,忙搶過酒瓶,逃也似的走了。
李格見父母都不在家,哥哥李非套著半截褲子,剛從床上爬起來,想是菸癮大發,正趴在桌上用火柴棍在菸灰缸里尋未抽完的菸頭。李非的體型與竹桿兒似的李格不同,身上肌肉塊塊隆起。李格將酒瓶遞給哥哥,李非接過一口喝乾,兩隻腳便在床下探鞋子。李格厭惡道:“今天大概又有一個良家女子要壞在你手裡了。”李非從小熱愛打架,國中實在沒法念完,到處惹事,成為地方一霸。他與幾個哥們靠收保護費弄倆閒錢,最常去的地方是舞廳與派出所。沒事就打打架,追追女人,日子過得豐富多采。
李非一邊系皮帶一邊在鏡子前左顧右盼,聽了李格的話,無所謂地說:“她們心甘情願壞在我手裡,有什麼辦法。李格你看報吧,多少女人被男人甩了,還要將自己的破事寫成風花雪月的文章往報上登,替咱揚名哩!操!”李格拾起桌上報紙仔細瞧,果見一個“風中淚人”寫的情感故事,說的是愛上一個帥哥,結果是將奴的如花似玉身,付與了黑幫老大。李格正待細看,李非道:“你別老是念書念書的,沒啥用。明兒我帶你到健身房去,你得練練身坯。就你現在這晃悠悠的樣子,可沒人愛你。我告訴你,現在不是才子佳人的時代,是英雄美女的時代!”李格便想起阿狗介紹的那支歌。但他只記得“英雄美人……飄啊飄……”幾個字。他有點發慌,但他橫了李非一眼,不屑道:“你也算英雄?狗熊吧你!”
(三)高考結束李格便象折了腿,虛脫走不動路,整天仰在床上看蜘蛛織網,覺得還不如在學校天天挨老師罵呢。
李格媽見李格鬱鬱寡歡,便叫李非:“別老顧著自己玩,想著弟弟點。你熟人多,在外面不拘給他弄個什麼事兒乾,也比整天悶在家裡強。”李非不耐煩道:“媽,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認識的人沒個正經的,再說咱都是憑本事吃飯,他如何吃得消?”李格媽雙手在圍裙上擦著,湊進幾步,諄諄地說:“在外面小心點,別亂來,啊?我這幾天眼皮老是跳哩。”李非從床角抖出一件夾克搭在肩上,腳步聲咚咚地遠了,留下當媽的在那兒心神不定。
文明高考的自我感覺不太良好,自以為無望,偷偷在家裡淘了幾天淚,又想出去找門路,便來尋李格。李格正在讀一本關於愛情的哲理著作,讀到其中一句“二十歲以前沒有愛情的人生是不完整的人生”時,便想入非非,思忖自己還有幾個月就滿二十歲了,得抓緊時間來一段初戀,以使自己的人生完整。正胡思亂想,文明“嘿嘿”硬笑著進來寒暄,問李格有什麼打算。李格搖搖頭說沒什麼打算,這樣的日子也很燦爛,這才叫享受生命哩。文明便開導說張揚、阿狗、秀秀他們在學校比咱差一截的人如今都有了自己的事業,咱們也應該尋找機會大幹一場哩。說到秀秀李格忽然靈感勃發,便想起秀秀舉手捋發的優雅姿態,想起她高跟鞋敲在地上攝人心魄的聲聲脆響,想起她那教人三月不知肉味的迷人體香。他忙敷衍了文明說麵包會有的牛奶也會有的命里有時終須有命里無時莫強求文明你還是回家等著吧福兮禍之所倚禍兮福之所伏你現在一副絕了生路的樣子說不定高考那兒你中了哩。文明便豁然開朗迷迷糊糊回家躺著去了。
這裡李格便專心醞釀感情。其實李格對秀秀的感情由來已久,隨著光陰似箭日月如梭那感情便愈加含蓄而深刻,只是由於種種原因,使李格從未輕易透露,而是保持在“淡如水”的階段,但如桶里的汽油不能見火,稍一引誘便不可阻止。今天李格被那句話刺激得情竇猛然洞開,愛火從頭燒到腳,使他發瘧疾一樣渾身顫抖。他全身心投入構思一天,奮筆一天,修改謄寫一天,寫成二十六頁半紙情書一封。在信中,李格回憶了他們同窗以來的點點滴滴,坦陳了他遮遮掩掩、裹足不前的感情,最後,李格憧憬著能與秀秀共同擁有一段如詩的時光。李格寫好後,看了一遍,又看了一遍,然後貼上二元郵票,鄭重地給秀秀寄去,從此生活便有了盼頭。
李格媽見李非沒給弟弟找到事,便自己給李格出主意:“你鄉下大舅這幾年做生意發了,家裡有了兩台車。你大舅沒文化,你去給他算算帳打打下手吧,先過了這一段再說。”李格心中充滿愛情,渾身都是力量,聽了老母的話,便向李非討了路費,興興頭頭地往鄉下去,臨行沒忘了囑咐老母注意他的來信。
鄉下大舅熱情地接待了李格。李格說明來意後,大舅肚裡輪了幾輪,想以前自己窮的時候,姐姐也未必把自己這個弟弟放在心裡,現在讓外甥來打秋風,豈有這么便宜!況且自己在外面吃喝嫖賭,幹了幾多對家裡瞞天過海的事,倘讓這個肚裡有幾兩墨水的外甥跟了去,一來怕帶壞了他,二來他要一時性起,向他舅娘傳遞我在外亂來的訊息,豈不是後院起火,日子難過?想罷笑道:“格子你天生是讀書的命啦,大舅這一套營生不是你幹得了的.別看大舅錢來得容易,那都是什麼換的呀!我看你應該向你哥哥阿非學著點,阿非這小子出息呀,連老舅我的生意也不放過。這樣吧,我看你還是再去學校念書吧,錢嘛好說,大舅全包了!咱家還沒出過大學生哩,就靠你爭氣了。錢多了有什麼用?沒權呀,還不是淨被人欺負了!格子你說對不對?”李格恭聽到此,心想老舅沒念過高中不知咱這坐牢一樣的滋昧,高四打死也不去念了。便說要考慮考慮。大舅熱情地甩出兩張大鈔,李格笑納了,告辭出來,折進旁邊外公家。外公的房子低矮破舊,可以作文物,有一面牆開始傾斜,應算危房,襯托著大舅三層小洋樓的巍峨與氣派。外公的菸斗汗巾草鞋與雖洋猶土的大舅的西裝領帶皮鞋相對比,使李格想起生物課上“新陳代謝”那個詞,有些心酸。李格深知現在正是雙搶時節,自己在這幫不上忙還淨添亂,便掏盡身上所有把錢放在外公枕底,偷偷步行回去了。
李格走回城裡兩腿起了泡,回來便聽說李非跟人打架略吃苦頭,正在醫院扎繃帶。李格只好跑到醫院去將李非臭罵一頓。李非卻仰了纏滿繃帶的頭,說出幾句很有哲理的話:“憋久了就需要排泄,不管是揍人還是被揍,都有排泄的快感。”李非又對李格說家裡如果有女人找就替他敷衍著。李格不理他,順便掏哥哥的腰包為腳看了門診,兀自蹣跚著走了。
(四)李格不幸言中,文明果然中了,中的師專,雖為尖子們所不屑,但總算與李格們劃清了界線,不是同一階層了。文明家遍請賓客時,李格們也未入邀請之列。但李格並不在乎,他有他更重要的事需要在乎。他一心一意在家裡等秀秀那封繫著他一生幸福的來信。李格每日裡浮想聯翩,對秀秀讀信時的情景作了種種構想,秀秀收到信肯定開始是疑惑,然後拆開捧了那沉甸甸的信便會意外,下班後便會匆匆奔回宿舍甩了鞋飛跳上床,放下蚊帳展箋細讀。表情呢,初始驚訝,繼而高興,然後又會蹙了秀眉沉入回憶……忽而臉飛紅暈,忽而掩口悄笑,忽而頓足嬌嗔,忽而傷感落淚,最後一定是將信緊緊按在胸口,閉了眼陶醉在愛情中,然後乾脆幸福得暈過去了。
秀秀不知暈過去沒有,李格卻真的被自己的想像激動得暈過去了。他醒來後推開抱在懷裡的枕頭,又想起此時秀秀可能正含著筆帽在給自己寫回信哩,於是急忙奔往郵局一氣買了二十個信封和郵票,回來便都填好地址貼好郵票,以便收到秀秀的信後能馬上回信,以免秀秀牽腸掛肚,那實在是唐突佳人哩。
李非已傷好出院,腦門上一塊傷疤閃閃發亮,更增了氣勢。晚上哥倆睡覺,李格高興,便詢問阿哥受傷的原因。李非說是因爭一個女孩兒與情敵決鬥,受了情敵暗算所致。李格便嗤了一聲說俗氣,只要兩人真心相愛便心如磐石忠貞不渝別人插不上手還有必要斗什麼。李非便笑兄弟呆氣,說你追女人還沒入門哩,阿哥教你絕招。女人喜歡浪漫哩,只有咱這號人有時間和精力與她軟磨硬纏,敢於低三下四,先弄到手再說。李格不屑地想阿哥懂女人不懂愛情,那種雌雄遊戲也配稱愛情么?哪象自己的愛情純潔而高尚,懸浮於天地之間,富有古典主義情懷,在這物慾橫流的世界閃閃發光,卓爾不群,庶幾乎可成愛情經典矣。李非又說女人天生虛榮,喜歡男人為他爭風吃醋,恨不得所有的男人為了搶她操戈相向,打世界大戰。李非還要說,李格便暗數圍在秀秀身邊的男人,那都是自己潛在的敵人,為了爭奪秀秀要跟他們來硬的拼個你死我活,想著熱情便冷下去,翻身睡了,不理阿非。
但李非的話確實是經驗之談,且被李格的實踐所證實。
第二天李格收到了秀秀的來信。李格望著信封上那並不娟秀的字跡,激動得熱淚盈眶呼吸欲停。他小心地用刀片割開信封,為了不讓幸福走味,李格將信放在胸口的內衣口袋裡,而將那裡的錢轉移。錢等俗物,安能與愛情相混!然後李格滿城裡尋有情調的地方讀信。他看上了郊外的一個林子。那兒人稱“情人林”,他去過一次,偷眼看灌木叢中一對對男女正乾那不得見人的勾當,真教人熱血沸騰心癢難耐啊。李格今天雖沒帶情人去,帶了情人的一顆心去也是一樣的。
他喜滋滋地尋個安靜處坐下來,先做了一套眼保健操,以使眼睛明亮,然後虔誠地捧起信,懷著幸福的心情細細咀嚼。但他的臉色由桃紅轉為蒼白,再轉為鐵青,接著兩眼翻白,最後撲倒在地,嚎啕大哭。李格遭受了失戀的猛烈打擊,李格天鏇地轉,李格痛不欲生。
秀秀在半頁紙的信上無情地說道:讀了你的信讓我哭笑不得,想不到你居然如此多情。在我的印象里你索然無味,象個老頭,我愛的絕不是你這種人。帥呆酷斃、年少多金,是我所愛,你占那樣?好啦,我還得去伴舞,謝謝你的愛,古得白。
李格失魂落魄,跌跌撞撞回去絕食一天,夜裡便獨自登上高樓,鼓了幾次勇氣沒敢往下跳,反被老母與阿哥架去看了醫生。李格媽囑咐李非好好在家看著弟弟,但李非因到處留情又處處薄情,被痴心的女孩兒們逼得走投無路,躲了出去。老母只得在家招待那些尋上門來的姑娘,一面熱情招待,好言撫慰,一面罵李非恁不懂事,不懂得體貼姑娘家。但李非不在,沒有責罵對象,便將李非當了反面教材,來教育李格:“你別學你哥的壞樣,趁著點兒,別害了人家好好的姑娘,又害了自己。”頭髮蓬亂、二目無神的李格聽了老母的教導,哭笑不得。那些女孩兒並不因了李格老母的話而收淚,依然哭哭啼啼,一副新寡的樣子,托一方素帕,不時在眼角點一下,表示拭淚。這愈使老太太覺得姑娘可憐,便又痛罵李非。李格卻對這些苦命紅顏沒產生出同情心來,反覺得就應該象阿哥,女朋友走馬燈似的換,人生如此,夫復何求哇!但他馬上想到自己,阿哥在女人堆里左右逢源,自己苦愛一人卻痛遭失戀,老天何不公也!既生格,何生非!他又悲又妒,恨不得跳上去在那女孩嫩得出水的粉臉上飽以老拳。
李格從初戀到失戀的過程艱苦而又簡單,但李格總算是談了戀愛,二十歲的人生總算完整了。李格躺在床上,想,還真得去找點事兒。
(五)李格男子漢的自尊被秀秀摧垮,他要擺脫秀秀的陰影,便整天幽靈一樣在街上遊蕩。這日游進一網咖,想到聊天室去湊湊熱鬧,剛上去,給自己弄了個“我是美女我怕誰”的網名,就看見一“偉哥”發來的文字:我只對十六歲以下的處女美眉聊天有興趣,請問你是嗎?李格大怒,忍著氣打上一行字:俺還是十二歲的幼女,好純潔好純潔的喔,我好喜歡與大哥哥一起聊天耶,大哥哥你教教我好嗎?“偉哥”接下來的文字便不堪入目。李格想世上還有比這更無聊更無恥的事兒嗎,他打了個“操你媽”便出來了。
李格想去找阿狗,但阿狗與他的地攤一起失蹤了。張揚也再沒來找過他。
這日李格正在街上亂走,冷眼覷那些紅男綠女匆匆往來,忽然肩膀被人拍了,李格回過頭看見幾根動來動去的鬍鬚。
阿狗把李格請進街旁一間房子,房子正在裝修,看得出修好後一定金碧輝煌。阿狗不無得意地掏出一顆外煙,讓了李格,自己叼上,燃上火深吸一口,眯縫了眼睛問道“我將在這兒開個服裝店,你看如何?”李格四面看一下,點頭說:“不錯,真不錯。”阿狗矜持地笑笑,說:“店名取好了。”四下里尋來紙筆,運筆歪歪扭扭寫了“塔瑪迪”三字。李格仔細辨認清楚,皺眉道:“象洋玩意兒,俗氣。什麼意思?”阿狗待鼻孔里的煙出盡,揚了頭道:“現在就流行這個。但我這外國詞與人家的不同,我這是國罵‘他媽的’的出口轉內銷,音譯。”李格笑起來,點頭說“好,有創意。”阿狗遂將腦袋湊了過來:“李格你現在閒著也是閒著,到我這店裡來工作怎么樣?報酬嘛好說,哥們虧不了你!活兒也不重。我阿狗你是最清楚不過了,我可不象張揚那小子,光顧自個兒!咱畢竟朋友一場,是的啵李格?你答應了?好,咱們這就說定了。”李格點頭的動作還未完成,阿狗就忙著與他勾了手指。這才機密地壓了聲音說:“好,李格,你如今是咱店裡的人了。咱一家人不說兩家話。你知道現在要乾點兒事業很難,公家的人要來收費攤派許多麻煩,土霸流氓找碴揩油更沒理可講。李格你哥不是挺吃得開么?咱們既是一家人就得榮辱與共。你和你哥講一下,別讓人到我店裡亂來,公家的人我另有辦法打點。”李格這才明白阿狗並不是夠朋友,而是把他當作釣餌來釣他哥哥李非,他看不起哥哥他不願受哥哥的恩惠但他最終還是受了。他本想拂袖而去但他馬上想到如今世道澆漓人心不古,須怪阿狗不得。李格遂回去將阿狗的意思向李非說了。
(六)“塔瑪迪”繽紛世界落成,開業典禮在即,李格便為阿狗寫請柬。他驚嘆於阿狗的功夫,工商、稅務之類的有關人員,他居然都能請動;社會上七七八八的人也通過李非召來了不少。有如此手段,阿狗這廝,果然了得!李格感嘆一聲,見他請了張揚,又見他請了秀秀,心裡便突突的,想:那女人能給阿狗面子么?阿狗在旁邊一面看他寫一面說話:“公家那些大爺咱得罪不起,社會上的爛仔咱也不能惹,正邪兩派都得供著,咱在中間才會萬無一失,生意好做。”
寫罷請柬,阿狗便展開幾張紅紙,招呼李格寫廣告:“李格你的藝術就要在這上面實現商品價值了。你腦瓜也還好使,自己想幾句話吧,注意別文縐縐的,要寫得帶勁。”李格只好硬了頭皮,向紙上寫道:
女士們!您想誘惑男人嗎?
先生們!您想向女人獻殷勤嗎?
塔瑪迪將使您充滿魅力,走向成功!
啊!塔瑪迪!割捨不斷的情意!
李格寫罷擲筆,捂著鼻子走開。這裡阿狗便讓人張貼廣告。
慶祝開業的宴會定在一個算命先生算定的吉日裡。這日阿狗渾身上下煥然一新,站在門口迎接來賓。李格們往來穿梭,招呼客人就席。李格忽抬頭見李非正在阿狗的“請”聲中昂然面入,手臂上新挽了一位佳人。小女子小巧玲瓏精緻無比。李非額上的傷疤放了異彩,過來問李格道:“還吃得消吧?”李格見那小女子也朝他嫵媚地嬌笑,覺得這如小鳥依人的女孩子跟大塊頭的阿哥相映成趣。
客人快到齊了,張揚方遠遠地抱了拳進來道:“劉老闆,恭喜恭喜!”阿狗抖動鬍鬚迎上去,連稱“同喜同喜!”便招呼張揚就座。張揚甩甩頭髮坐定,問李格道:“怎么樣?”李格不說話,手去端酒杯。忽見阿狗眼睛大亮,一副驚喜的樣子叫著:“哇,小姐您好靚啊!”秀秀矜持地微笑著點了一下阿狗的鼻子邁著模特步一路扭將進來。李格聚精會神地盯著她。秀秀見了李格,輕描淡寫地招呼道:“李格也在這裡。”李格專注地盯著她,捏酒杯的手有點僵硬,但他還是抖抖地將杯送到唇邊,猛灌進去,有一半從嘴角流下來。阿狗殷勤地替秀秀拉開椅子,請她坐下,伏下身子道:“敝店的生意,將來還靠秀秀小姐多關照啦!”秀秀玩著杯子,慵懶地說:“貴店的服裝過於老土,畢竟是小地方,跟不上潮流呀!”阿狗乾咳兩聲,轉向張揚:“張揚咱搞個聯盟如何?我阿狗你知道,是最有情有義的一個人。你看李格,我何曾虧待於他!”張揚甩動頭髮,往椅背上說:“我嘛無羈慣了,還是一個人自在,哈哈!”阿狗失望地跟著“嘿嘿”乾笑兩聲,說:“大家隨意,我到那邊應酬一下。”
李格這一桌陸續坐滿,眾人便在阿狗“請”的號令中舉杯,一時叮噹之聲響成一片。
張揚特別健談,仰在椅子上,侃販運私貨,侃逃稅,侃女人,抖動頭髮大發感慨:“這年頭女人就是香,又掙錢又好玩。只要想得開,財源滾滾來。嘿,嘿嘿!”秀秀便豎了柳眉,叱道:“放你媽的屁吧張揚,別在這污言穢語的!”張揚醒悟過來,忙檢討說多喝了幾杯,又來恭維秀秀:“秀秀你真是日新月異,越變越美。憑你這條件去參加選美,要不拿第一我把評審殺了!”秀秀便乜他一眼,嬌笑道:“是嗎?你幾時學會花言巧語哄女人的?一定有不少女人被你騙了吧?”張揚無辜地攤手說:“哪裡,我可還是一純情少年。”秀秀笑著掉過頭,從嘴裡取出一根晶瑩剔透的魚刺,無名指和尾指優雅地翹起,舉了在眼前細看。
人叢中阿狗高擎酒杯正啞著喉嚨致歡迎辭,秀秀見李格盯著桌面出神,且目光渙散,便指了阿狗對李格說:“李格你別蔫乎乎象霜打的茄子,跟著阿狗先生好好乾,學著點兒,膽大點兒,放開點兒,你會出息的。再……”全場忽然響起了掌聲。
李格酒勁上涌,想嘔,扶著桌子站起來,搖搖晃晃向洗手間擠去。張揚粘著秀秀,兩人越說越近,李格在嘈雜中猶聽見秀秀甜甜地嬌叱“討厭”。
李格從洗手間裡出來,看見宴會上一片黑壓壓的人頭,此起彼伏。他忽然覺得象是站在一片黑色的海邊,人聲如潮。
前面就是海。李格定定神,噴一陣酒氣,慢慢向海里沉去,一顆黑色的頭一點一點淹沒在那一片黑色的海洋中。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