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照得最多的地方》

那是一塊陽光照得最多的地方。 如今,陽光照得最多的地方空落落的,如我空落落的心。 陽光是美麗的,生命卻是短暫的。

基本信息

名稱:陽光照得最多的地方
體裁:散文
作者:徐迅

作品原文

那是一塊陽光照得最多的地方。冬天,父親還坐在那裡。低矮的屋檐,背後是紅磚土牆。黑灰色的瓦片垂著耳朵,仿佛傾聽什麼。父親通常一個人不會說什麼,只是靜靜地沐浴著陽光取暖,像溫順的臣民承受浩蕩的皇恩。我每次回家首先要打量的就是那個地方。喊一聲父親,父親臉上立刻陽光燦爛,笑容如綻放在枝葉里的花朵般顫動。
一個人是會老的。皺紋宛如屋檐上生滿綠銹的青苔,上面搖曳著荒草。老人頭髮花白,牙齒脫落,身邊斜靠著一根短亮的竹拐杖。那樣子像是一部接近尾聲的黑白電影的舊鏡頭。陽光不老,新鮮的光束里盡情跳躍著生命的塵埃,但父親不見了。如今,陽光照得最多的地方空落落的,如我空落落的心。淚水爬出我的眼帘,陽光使它格外晶瑩,如針芒般的陽光深深刺傷著我,痙攣。陽光無影無蹤地裹走了父親,又依然照亮那裡,如瀉地的一攤水銀,成為我面前不會消逝的最堅硬的事物之一。
“來!曬曬太陽!”在鄉村,尤其是冬天,陽光照得最多的地方,窩聚的老人也最多。冬天裡,陽光以一種最溫暖、最明亮的姿態塗抹大地。樹上尚沒有凋零的葉片,通體金黃,興奮得直打哆嗦。地上,一條狗蜷縮在陽光的被窩裡,懶洋洋的,像是一隻泄了氣的皮球或是讓太陽烤乾的牛糞。老人們開始在陽光里打撈著明滅的往事,交頭接耳:誰家的豬養得最肥,誰家今年的收成很好,誰家的閨女臘月里要出嫁,誰家的小子又有出息啦……他們大口大口飽食著陽光的盛宴,咀嚼陽光,畢畢剝剝,滿嘴流油。通常,他們都以為這兒是離太陽最近的地方,是人間天堂。他們的笑聲、嘆息聲、訴說聲像無數把叮叮噹噹的小榔錘,把陽光敲成了金子般的碎片,然後樂呵呵地搭在懷裡,儼然一個個財主佬。直到起身離開時,還誇張似的拍打著屁股上的灰塵。即便有貧窮的跳蚤,在陽光下也被驅趕得一乾二淨。
我想父親,包括一些老年人,在他們人生的暮年喜歡坐在陽光照得最多的地方,在陽光底下的傾訴,肯定隱藏著某種心靈上的秘密:一定是額頭上皺紋里隱逸著的生命的苦澀需要陽光的撫慰;內心經歷太多,那陽光照耀不到的地方或許往事已堆積得發霉,必須在陽光下暴曬一番;抑或身上流動緩慢的血液必須與陽光勾兌與打通,才會使他們更加舒展、坦蕩、明媚;也可能他們想得更遠,無邊無際的黑暗正在向他們擁來,他們得趕緊拾掇起一些太陽的金枝,燃燒生命……因為,不僅一顆晦澀的心需要陽光的照耀,一顆純淨的心,也同樣需要陽光的映照。最後,陽光收拾走了許多謎底,如父親自體生命的消逝正如陽光的消逝一樣。只是父親永遠不會知道,他的那塊被陽光照得最多的地方,會成為親人們心中最大的疼痛——有幾回,我發覺與我一道回家的兒子,眼睛也朝那個地方怔怔地發愣。以前,他可是撒歡般地蹦跳著雙腳撲向那裡的。
“為了看看太陽,我來到世上。”這是一位俄羅斯詩人的詩句。寫這詩的巴爾蒙特這時仿佛一個嬰兒,在春天裡降生時一睜眼,就看到了溫煦的陽光。他身上泛著金黃的絨毛。的確,陽光可以滲透所有的語言,但無法諦聽;陽光像一塊黃金,可以讓人貪婪地攫取,但卻無法永遠占有;陽光像一朵鮮艷的花,卻無法為一個人永遠開放。剩下的你只有看看的份兒了!陽光照耀的日子,生活明淨得一覽無餘,纖毫必現;陽光進入土地所有事物的內部,使其發酵、膨脹、瘋狂和生長。這些人們都可以看到,因此也體會出陽光本身充滿的慈祥、溫暖、仁愛和平靜。果然,在陽光照得最多的地方,又少了一張熟悉的面孔,又多了一個陌生而嘶啞的喉嚨。那陌生的嘴角牽動鄉村的最後一縷陽光,仿佛是在向陽光作著訣別。我想,一個陽光鋪就的舞台上,父親和他的鄉親裁剪著一塊陽光的綢緞,然後緊緊地包裹住自己,就幸福地睡去了。
但丁說:“我曾去過那陽光最多的地方,看到了回到人間的人無法也無力重述的事物(《神曲·天堂》)。”僅僅默念著這一句,我的心緒在陽光下顯得一派蒼茫。

作品鑑賞

一位詩人寫陽光的妙用,說陽光不改變事物,人們卻讓陽光改變了自身。其實,每個人都應該有一個屬於自己的陽光世界。在本文中,一位可敬的父親,一位慈祥的老人,在生命即將走到盡頭的嚴冬里,擁抱陽光成了他最最重要的事情。但是最後他還是被陽光帶走了。陽光與父親,父親與陽光——這篇純淨如陽光,本色如陽光,溫暖如陽光的美文,啟迪我們面對司空見慣的陽光,對人生的追求與困惑,生存的美好和苦澀,作更深入的思考。
一、寄情於“光”,景美情深
這不僅僅是一篇謳歌陽光的文章。陽光,讓日子光亮、溫暖,有金子般的重量和質感。父親,曾經在燦爛的陽光中微笑,像枝頭的鮮花一樣顫抖。陽光不老,人事變遷,“陽光照得最多的地方”,是充滿著“慈祥、溫暖、仁愛和平靜”的地方,是父親人生謝幕的舞台。陽光依舊,父親卻已不在。時光更改,人事變換,但那被陽光照得最多的地方,卻永遠承載著作者失去父親的痛苦。文章多處寫陽光下的父親的幸福感,這是父親對生命的真切感受。從生到死,他都感恩於陽光的饋贈,滿足於陽光的賜予,“像溫順的臣民承受浩蕩的皇恩”,“儼然一個財主佬”。陽光給了父親俗世物質的享受,也給了他精神的慰藉,陽光貫通了他的物質世界和精神世界。父親那些清貧日子裡的生活片段,竟然包舍了那么多的幸福在裡面。“喊一聲父親,父親臉上立刻陽光燦爛”,父親集中體現了老一代農民淳樸、善良、勤勞以及樂天知命的性格特點。
二、借“光”思理,理真意豐
陽光是美麗的,生命卻是短暫的。陽光與生命有關,陽光本身充滿的溫暖和關愛,也正是生命本身所賦予的。作者借陽光,借陽光照得最多的地方,不僅寄託了對父親的懷念,也表達了對人生的深刻思考。“不僅一顆晦澀的心需要陽光的照耀,一顆純淨的心,也同樣需要陽光的映照。”因為不管是美好的,還是艱辛的,都會面臨生命有限這個公平的終點。死亡是哲學的開始,死亡讓人類開始思考生命的意義。無論美的還是醜的生命。在時間中獲得了某種更改、強調、升華。幸福與財富無關,幸福只是一種心態,一種感覺。我們要隨時正確地調整自己的心態,在有限的生命里,盡情享受美妙的陽光人生。只有這樣,才會時時感受到幸福的存在。這一切,父親都明白,也都做到了。沐浴著陽光取暖的父親永遠是幸福的。而現實中的那些耽於名利的人卻永遠也做不到。他們不明白,人只不過是世間的匆匆過客,無論你是家財萬貫,還是一貧如洗,都來自陽光,歸於泥土。“陽光像一塊黃金,可以讓人貪婪地攫取,但卻無法永遠占有;陽光像一朵鮮艷的花,卻無法為一個人永遠開放。”作為過客,“你只有看看的份兒”。遺憾的是,城市的高樓大廈與金錢地位遮擋了人們的陽光,人們的身軀越來越大,而影子卻越來越小;影子越來越小,靈魂就越來越萎縮。面對陽光,面對最終收走一切的陽光,作者猛然理解了生命的意義。正是陽光,或者說生命,養育了我們,引領了我們,擁抱了我們,並最終收回了我們。
為什麼文章中陽光下總是老人?因為老人正處在這樣一個生命體驗的階段。請注意還出現了“嬰兒”這一意象,因為真理永遠在嬰兒手中。從某一方面講,老人又何嘗不是嬰兒呢?這個終結的平等性,在西方就是上帝,最後一切都要面臨終極審判;在中國哲學中,就是面對無限的時空,人開始反思,重新認識體悟生命。從這點上,老人們在陽光下,貼近了生命的本質。通過陽光和陽光下的父親,作者重新思考了生命。父親的離去固然是作者心中難以平復的創痛,而生命在陽光下盡情舒展的美好,生命最終消逝帶來的對生命難以釋懷的眷戀與執著,使文章的主旨超越了親情,從而更為厚重、深刻。
三、造詞造句,標新立異
正確的詞語選擇,對你的文章至關重要。選擇高雅的詞語,你的文章會超凡脫俗;選擇經典的詞語,你的文章會光彩照人。本文作者遣詞造句頗具匠心,耐人回味之處俯拾即是。如“陽光以一種最溫暖、最明亮的姿態塗抹大地”中,“塗抹”一詞化靜為動,形象地表現了陽光的力度,陽光好像一位有意為之的畫家,酣暢淋漓地揮灑著色彩。“樹上尚沒有凋零的葉片,通體金黃,興奮得直打哆嗦”中,“哆嗦”一詞用擬人化的寫法,不僅描繪了葉子的動態,更表現出其興奮的程度。“咀嚼陽光”里“咀嚼”活靈活現地展示了老人們的滿足與幸福的神情。“然後緊緊地包裹住自己,就幸福地睡去了。”用“幸福”表現了老人們在充分享受陽光後死去的恬靜和溫馨。作者在準確貼切地選擇詞語的基礎上,還注意用詞的豐富。性。如“舒展、坦蕩、明媚”、“慈祥、溫暖、仁愛和平靜”、“發酵、膨脹、瘋狂和生長”等詞語的鋪陳,更增強了詞語的表現容量與力度。
語言表達中恰當地運用一定的修辭手法,能達到意想不到的效果。本文在語言表達上運用了多種修辭手法,如比喻、擬人、排比、誇張、引用等,使得文章不僅感情真摯,而且文采斐然。“水銀”、“最堅硬的事物”的比喻。生動形象地寫出了作者對父親離去的沉痛心情。“一條狗蜷縮在陽光的被窩裡,懶洋洋的,像是一隻泄了氣的皮球或是讓太陽烤乾的牛糞。”“皮球”、“牛糞”的比喻描畫了狗舒服自在,的神態,烘托出老人們幸福陶然的心境。第四、五段中對陽光功用的排比,更使得文氣貫通、一瀉千里。最後一段作者引用但丁的話,用太陽的永恆反襯生命的短暫,進而引發人們對生命的眷戀和思考,含蓄雋永,完滿深刻,使文章的主旨得以升華。
本文景美情真,語言清新,內涵豐富。作者以一種平和、舒緩卻又如詩一般的語言營造出一個祥和、寧靜的氛圍,沒有大波大瀾、激情澎湃,卻攪動了每個人的心潮。全文讀來如一條叮咚流淌的清溪。滋潤著讀者的心田。這也許正是徐迅散文的魅力所在吧!徐迅的散文筆調清新流暢,文思奇崛精妙,語言豐富多彩,為讀者展開了一幅幅生動鮮活的鄉土畫卷。有方家稱道,讀徐迅的散文“如飲佳釀,如品香茗,如賞名畫,更如暢覽陶淵明、謝靈運的山水田園詩境”,“是一份機緣,一種造化,一個福氣”。此言得之!

作者簡介

徐迅,安徽潛山人。中共黨員。大專畢業。1983年參加工作,歷任安徽省潛山縣城鄉建設環保局幹部,《潛山縣誌》編輯,安徽省張恨水研究會副秘書長、《張恨水研究》副主編,《陽光》雜誌編輯、二編室主任。1981年開始發表作品。1999年加入中國作家協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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