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學》屬短篇小說,由作者文成創作,第一次登選在小說閱讀網內,2007年完成。
作者介紹
作者:文成
寫過多篇短篇小說 《老王觸網》 ,《邱吉爾的雙重人生》 ,《感悟》 ,《偶遇》 等。
文章簡介
初登:小說閱讀網,本文於2007年完結屬於短篇小說。
原文欣賞
逃學
這裡的初夏,清晨永遠有薄薄的霧靄籠罩著一排排的土坯房。狂吠一夜的狗們蜷縮在各家門
前或草堆旁眯斜著雙眼似睡非睡地消解著疲倦,此起彼伏的雞鳴打破黎明的靜寂。伴隨著吱吱呀呀的開門聲,左鄰右舍的大嫂半敞著綠衣紅衫提著裝滿孩子們一夜排泄物的瓦罐走進房前屋後的菜園兒。一堆堆、一垛垛的玉米秸是這裡世代的火種,灶上的大鐵鍋呼呼地喘著粗氣,告訴人們新的一天又開始了。
木樁在爸爸的吆喝聲中半睜著雙眼,在土炕上摸索著尋找衣服。他已經習慣了爸爸的怒吼,這是自從他上學以來每天清晨都要上演的序曲,他不怕爸爸的吼叫,因為爸爸打人的時候從來不吼,但他怕爸爸沉默時直視的雙眼,這樣的時候就是他玩命逃跑的時候。木樁在爸爸的吼聲中吃完永遠不變的玉米餅早餐,斜跨上媽媽用土布縫製的書包,一溜小跑來到村頭水井旁的柳樹下。小黑和二嘎已經等在這裡了,顯然二嘎有些情緒,茶壺蓋式的頭型配上鼓脹的胖臉儼然就是爺爺盛滿水的撅嘴茶壺。他們已經說好的,今天他們要去實現一個遠大計畫,一個秘密的計畫,他們要早早出發的,可木樁的遲到卻影響了他們激昂的氣氛。孩子永遠是孩子,當木樁從書包里掏出昨晚偷偷揣起來媽媽炒的“油鹽豆”時,小黑和二嘎的眼睛放出激動的光亮,隨著木樁又放回書包里的手,兩個孩子咽著唾液拉起木樁跑上村東的土路。
這條路不是通向學校的路,因為去學校的路在村子的西面。路上長滿了野草,散發著濃濃的青稞氣息。野草中間躺著兩條並行的車轍,彎彎曲曲如兩條細蛇伸向遠方,路旁的野花含著晨露星星點點如母親的花頭巾,偶有蚱蜢或綠或黃,被這突如其來的侵襲嚇得逃離草叢。一人多高的青紗帳如兩堵高牆忠實地護衛著土路,晨風吹來沙沙作響猶如母親簸箕里跳躍的豆粒那樣悅耳。蟈蟈是不知疲倦的號手,蹬上寬大厚實的玉米葉震顫著翅膀如台上舞動薄紗的少女。陽光傾瀉下來,暖暖的、柔柔的,和著微風搓洗著綠色的原野。土路上的三個孩子如同剛從籠子裡放出來的三隻小老鼠,既怯怯又異常興奮。木樁腳上的布鞋有些不爭氣,拖拖拉拉,他不想再因此而讓二嘎不高興,就像護兵保衛將軍一樣緊緊地跟著二嘎。木樁知道二嘎是他們的頭兒,他打彈弓百發百中,胖乎乎的像個醬缸,但上樹掏鳥窩比猴子還靈光,尤其他的書桌是所有男娃都羨慕的百寶箱,夏季有青蛙,冬季有麻雀。和他在一起總有玩不完的花樣,而且最重要的是他總有辦法逃避老師或家長的責罰。二嘎紅嘟嘟的小臉兒滿是得意,不時地用兩手交替著擦抹流到嘴角的鼻涕。
木樁一路緊跟著,突然發現小黑不知什麼時候不見了,趕緊叫住了二嘎。這下二嘎可有些急了,他很少表現慌張的,就是在騎鄰居家的狗被咬了的時候他都沒慌,就是在弄倒了自家黃瓜架時他也沒有慌張。可小黑不見了,他卻有些心裡沒底。小黑一向膽小怕事,要不是木樁一再堅持,二嘎是不會把他吸收到隊伍里來的。小黑長的黑,就像八九月份熟透了的李子油光光、黑亮亮的,他在村子裡大人們的眼裡是個聽話的好孩子,卻在孩子們中有個綽號叫“蔫桃”,就是默默無聞地、一聲不響地淘氣。可他最讓二嘎和木樁擔心的就是他膽兒太小,二嘎有一次在教室里玩飛鏢弄破了玻璃,在老師訓問小黑的時候,他竟然害怕地說了實話,供出了二嘎,使二嘎回家後結結實實地挨了爸爸幾扁擔。這回又讓二嘎忐忑不安了,大計畫實現不了不說,逃學的實情也無法掩蓋了。木樁和二嘎一樣擔心,爸爸打人不用扁擔,可他粗大手掌的力道木樁屁股是領教過的。剛才的激動興奮如同陽光下的晨露一下蒸發了,兩個孩子向來路的方向張望,空空蕩蕩的土路消失在漫無邊際的綠野遠方,村莊傳來的雞鳴狗叫之聲已經很模糊了,他們已經離村子很遠了。兩個孩子不知所措地一屁股坐在青草上,抽動著鼻子,眼淚含在眼窩,這回木樁知道了原來二嘎也和他一樣不是堅強的勇士。木樁充滿期待地看著二嘎,怯生生地建議,也許回到學校是最好的選擇,老師責罰總比爸爸的扁擔和巴掌來得溫柔些。看二嘎的神情,他一定也有些動搖,手胡亂地抓捋著眼前的野草一把一把地拋向空中,落得木樁滿頭滿身,木樁也受到二嘎的感染,一把把地抓捋起野草向空中拋去落在二嘎茶壺蓋式的頭上。兩個孩子瘋狂地捋著野草,瘋狂地拋向空中,鼻涕汗水把草野葉黏乎乎地粘在小臉兒上,笑聲中兩個孩子在野草叢裡滾成一團。
突然二嘎抓起野草的手僵在半空,眼睛直愣愣地望向路旁的青紗帳,木樁被二嘎的突然舉動嚇了一跳,順著二嘎驚哧目光看過去。一個蓋滿玉米苞粉的黑色小臉從青紗帳中探了出來,帶著鬼臉式的表情在欣賞著草地上上演的一部鬧劇。小黑手舉著剛剛捉到的一隻火紅色的大肚蟈蟈,神情興奮地沖了出來。蟈蟈有很多種,綠色的最常見,孩子們稱之為“綠豆”,火紅色的最少見,孩子們稱之為“火豆”,這種蟈蟈在孩子們眼中最珍貴,誰要是擁有了這種蟈蟈馬上就會成為孩子們的中心。木樁與二嘎一骨碌從地上爬起來,羨慕地看著小黑手中的“火豆”蟈蟈,迫不及待地都伸出手去想撫弄一下,小黑卻像被針扎一樣迅速縮回手去,然後炫耀般地講給兩個夥伴,他怎樣發現,又怎樣一路追捕,弄斷了多少玉米桿桿,胳膊上被玉米葉割破多少條傷口,最後逮住了這個傢伙。小黑眉飛色舞地講著,二嘎、木樁流著口水呆若木雞地聽著,全然忘記了剛才發生的一切,“火豆”蟈蟈帶來的躁動壓制住一切情緒。
晌午的陽光已經失去早晨少女般的溫柔,火辣辣地穿透綠野青紗灼燒著大地。三個孩子熟練地用蒿草編織成草帽扣在頭上,在電影裡他們常看到八路軍叔叔就是這樣做的,即可以麻痹敵人,又可以遮陽避暑。扣上草帽,每人又折了一根玉米桿,扛在肩頭如長槍,孩子們自覺地站成一排邁著必勝的步伐迎著烈日前進。按照二嘎的部署,他走在最前面,嘶溜嘶溜地吸動著鼻子,胸脯卻挺的老高。小黑不能在最後,這是二嘎和木樁的共識,不能再出現任何意外了,不能讓他有任何要當逃兵的機會。小黑一手捏著剛捉來的寶貝蟈蟈,一手握著扛在肩頭的玉米長槍,藍布短褲斜褪在胯下露出渾圓的小肚,緊跟在二嘎身後。木樁走在最後,無法走出二嘎的神氣,甚至也走不出小黑的節奏,他那雙拖拖拉拉的布鞋讓他看起來不像英勇的八路軍戰士,更像搖搖晃晃的國民黨傷兵。
路的盡頭是一片開闊的草灘窪地,在孩子們的眼裡這就是草原。綠草一望無際與天穹接壤,一群群羔羊如天上白雲點綴著諾大的綠地毯,一群群馬兒時而垂頭,時而仰天長嘯。牧羊人哼著小調兒,手裡的鞭子在空中舞動著發出清脆的啪啪聲。孩子們叫喊著,也亂了嚴正的隊形,扔下肩上扛著的玉米長槍,如雀躍的三匹小馬呼嘯著跑下窪地。二嘎也沒有了將軍的嚴正沖在最前面,小黑一手捏著他的寶貝,一手提著褪到胯下的藍布短褲緊隨其後,木樁一手提著一隻布鞋生怕被敵人捉了俘虜似的瘋跑著。
窪地的水分充足,因此植物格外茂盛,牧草瘋長如麥田,野花一簇簇、一叢叢散落其中。三個孩子並排地躺在草地上,望著藍天上變換流動的淡淡白雲,爭吵著哪朵雲形似馬,哪朵雲形似羊。爭著爭著不知誰的肚子開始咕嚕嚕地叫了,木樁從書包里掏出一把“油鹽豆”,小心認真地分給二嘎和小黑,三個孩子一粒一粒地嚼了起來,咯嘣咯嘣之聲此起彼伏。簡單的午餐伴著不斷咽下的唾液和六隻渴望的眼睛結束。二嘎不愧為隊伍的領袖,舌頭舔了舔油光的嘴唇,一個鯉魚打挺站了起來,該是實現大計畫的時刻了。他們要尋找一種蛇,昨天語文課上老師講的那種漂亮的蛇。這是二嘎的建議,他玩過青蛙,玩過麻雀,甚至玩過老鼠,但是他沒有玩過蛇,他的建議立刻得到了木樁和小黑的回響。他們想像著,所有同學崇拜地圍在他們身旁,像狗剩、栓子這樣專門和他們作對的都得靠邊站,像小雲、二蘭常幫他們做作業的可以多看兩眼。三個孩子彎著腰,在草叢中如同三隻覓食的小動物。一隻只野鳥撲稜稜地飛走,兩隻野兔慌不擇路地從二嘎胯下逃竄。也許這是二嘎錯誤決定,因為從來沒有人聽說這片草地上有蛇,小黑和木樁開始失望,飢餓與口渴在消磨著兩個人的意志,儘管二嘎看起來還沒有絕望。
太陽開始偏西的時候,二嘎果斷做出決定,尋蛇的計畫還要繼續但不是現在,他們必須在太陽落山之前回到家,就像平常放學回家一樣。三個孩子整理好書包,帶著他們唯一的戰利品——那隻已經半死的“火豆”蟈蟈,迎著落日的餘輝踏上回家的土路。
2007年6月7日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