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夏荷葉作品類型
散文
節選
對於城裡人來說,我的表叔所居住的小山村是在很高很深的山裡,白雲落腳的地方。大概是聽不到塵世的喧譁吧,那裡,比山外遲到一個季節。
表叔是祖母的親外甥,都是因為窮,如此親近的關係,好些年來兩家也沒走動,我也一直不知道有這門親戚。直到上前年,一位與我印象中的父親一樣清瘦,也一樣生著兩道劍眉的老人,走進我家認親,我才知道在這世上有位至親的表叔,他也才知道有我這位至親的表侄兒。那時母親還在,兩位老人坐下來就淚眼汪汪回想著往事,感嘆著世事。母親去世,遵照她臨終囑託,我去回拜表叔一家。
這時,清明已過月余。登了幾小時山路,終於到了表叔居住的小山村。表叔的家還是老木屋,屋前屋後收拾得很整潔。沒有一個人在家,我放下禮物四處走走看看。
山外已明顯感到幾分炎熱了,早已綠肥紅消,而這裡,似乎春天才進來。桃樹和李樹的枝頭上還密密麻麻擁擠著花蕾,只有零零星星幾顆試探著羞羞答答綻放。與人一般高的那幾棵小白楊,要是在城裡,早已出落得活似雍容華貴的少婦,眼下,才著新裝,在略有涼意的微風中搖曳多姿,恰是不諳世事的少女,人見人憐。胡豆花含苞待放,已透出紫色,陽光灑在上面,成了一顆顆光彩耀眼的紫珍珠。豌豆花若開若閉串在藤上,紅的幾朵,白的幾朵。紅的花瓣嫣紅剔透象佳人粉面含羞的臉蛋兒,叫人亦醉亦痴;白的花瓣被一塵不染的山中雨露滋潤得嫩白無瑕,讓人意外接受一次純潔的洗禮。濕漉漉的淺草叢中,幾朵只有星星兒大小的不知名的小翠花,安靜地半含半吐著花蕊,兩隻小蝴蝶忘情地追逐著在周圍打轉兒,摘一枝來嗅嗅,一絲絲兒幽香撲鼻。木屋左面是一片很大的竹林,出奇地靜,雖然時在下午,頭頂上太陽又暖暖地照著,裡面卻是薄霧繚繞,恍若仙境。走進去不遠,驚起一群五顏六色的鳥兒,轉眼又飛走一對黑白相間的小鳥——它們不是我小時最熟悉卻又久違了的夥伴么?原來躲在這裡獨享寧靜!想到它們與我相見卻已不相識,悵然若失走出了竹林。
落日餘輝灑滿整個村寨的時候,表叔表娘扛著鋤頭回家了。表娘比表叔蒼老,但還邁著健步。見著我自然滿心歡喜,匆忙洗把臉,匆忙張羅飯菜。大概我與父親酷似吧,表娘在忙忙碌碌中,還不時捧著我的臉端詳一陣子,表叔更樂不可支,笑吟吟地問著話,慈愛地撫摸我的頭。倆位老人的心目中,自然不會把四十出頭的人當小孩子,是他們抑制不住對至親表哥遺下一脈的疼愛呵!近二十年了,沒感動過一回,此刻,我卻禁不住熱淚盈眶,竟哽哽咽咽把這些年所受的委屈和盤托出。我還有什麼可遮掩的呢?除了已過世的父母、岳父,還有誰這樣從心底關切我呢?一字不漏地聽著我的哭訴,倆老淚流滿面。表叔找不到適當的言辭來寬慰我,沉默著嘆氣,表娘用咒罵傷害我的人來泄憤,不解氣,提起鍋鏟砸在爐盤上,發出震耳欲聾的響聲。表叔憤怒著沉默、表娘用比較粗野的方式,表達對我的疼痛對傷害我的人的憤恨,這種不摻半點虛假的情愫,已勝過千言萬語對我的安慰,煩躁已久的我,頓時孩子般淘氣後安靜而滿足。表娘用洗臉帕為我擦乾眼淚,又象娘逗兒子一樣說了一通話,讓已恢復平靜的我感受到一縷和煦的春風在心間吹拂。
飯後喝著茶看著電視閒聊,我問表叔為什麼不到城裡與表兄弟們一起生活,表叔若有所思,最後淡淡一笑說:“在山裡,實在。”以前我是不會贊同的,但今天,我認為他老人家說得在理。
經不住兩位老人苦苦挽留,小住了數日。因為要上班,不得不與依依難捨的表叔表娘告別,離開可讓我無憂無慮依靠的臂彎。走上山坳,回首望去,表叔所住的村寨,桃花已大紅大紫,梨花、李花已瑞雪般鋪天蓋地,茫茫林海中,蜂歌鶯囀此起彼落,白雲就在眼前飄逸。這裡,春色濃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