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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寡婦是在幾天前搬到季草村的,她搬來時除了家具行理之外還帶了一個二十幾歲的女兒和一隻金毛獅子狗。
田寡婦名叫田甜,人也長得如同名字一樣,四十幾歲有著花季少女所沒有的特殊的韻味。“寡婦”這個稱號是她自己告訴給村里人的,但如果她真是個寡婦也可能是個有錢人的遺孀,從她那隻不尋常的金毛獅子狗的身上就能體現出她的那股季草村村民不會有的寶貴氣。
她是在一天的中午11點左右進的村子,那時大多數人的家裡都是這樣的情景:一個穿著青花小褂頭髮蓬亂略粘著些乾柴葉的或胖或瘦的婦女正忙著往被煙燻黑的灶膛里填著柴禾,灶上的大鐵鍋內烙著直徑足有40厘米的大餅,鍋台旁一照例圍著一兩個頭髮同樣蓬亂的四五歲的孩子,他們做著各項吃飯前的準備,而男人大多是在自來水旁把接好的水向粗大的水缸里傾泄,以備晚上停水時用。各家的煙囪里都冒起了煙,村里瀰漫著一股乾柴燃燒後的氣味還有各種飯菜的香氣。第一個看到田寡婦的人是村裡的光棍鐵七,他家裡沒有頭髮蓬亂的主婦和兒女,因而每天的飯食也極其的簡單,所以他草草地吃過飯就去田裡幹活了。如果是往常他可不會這么勤快,要不也會成了光棍了,他勤快的原因是隔壁趙老太太要給他介紹對象了。趙老太太要給他介紹的是一個離了婚的女人,據說長得還不錯,人家不要求別的,只要找個勤快的,鐵七當然要作出個勤快的樣子來讓趙老太太瞧瞧。
這天鐵七一出村口就看見了一輛寫著搬家字樣的汽車,一個打扮得像城裡人的漂亮女人正指揮著一群人把一些豪華的家具搬進村頭老劉家的空房子裡去。鐵七前幾天就聽說老劉的這套空房租給了一個什麼人,據說是個寡婦,難道就是這個女人。
下午地田間地頭就傳出了關於田寡婦的五花八門的新聞。有的說她是怕她婆家的人跟她分她丈夫的財產才來到季草村的;有的說她根本就不是個寡婦,而是某個有錢人包的二奶,說不定是寡婦也是個“潘金蓮”。還有人說她城裡有個大公司,現在交給他的外生去管,她每月只等收錢,搬到半山村里是圖咱這兒的空氣好……總之有兩點是大家認同的:一是田寡婦不是一般的寡婦,是個有錢的寡婦;二是她至今單身,還有個漂亮的女兒。
但過了幾天,事情變得平淡得出乎了人們的意料。人們本以為田寡婦這么有錢就算不過著錦衣玉食的生活,也得過得小康吧,可她和她的女兒自從搬到村裡的第二天就換上了農家衣服,還租了村東頭的兩畝地種了起來。這個是候正值仲春,她們在這塊地里種下了許多樹苗。到了中午和晚上做飯的時間,她家竟也燃起了炊煙,竟然連煤氣灶都不用。她們母女倆竟一轉眼變成了地道的家村人,只是皮膚長像還是有著農村人沒有的高貴。
在每天傍晚,田寡婦家都會傳出悠揚的音樂,村里人雖說見的世面少,可現在電視成為普遍的傳媒工具對文化的傳播還是起了很大的作用,再說近年來村里也著實出了好位大學生呢。村裡的一些愛聽歌的年輕人就聽出了這是小提琴拉出的曲調,擔曲子的名目卻不甚了解了。現在的柳樹正長出了小小的葉子,在晚風的吹拂下,伴著這曲調給這偏僻的小村子帶來了一種恬靜的美麗。
漸漸的有人開始和她們說話了,發現田甜很擅談,她的女兒卻不常出門,總保持著一種文文靜靜的樣子,臉色白白的,少一些紅潤。慢慢她們也和村裡的人熟了起來,可當有人問起她們來自哪裡,為什麼來這裡時,她們就會把話題岔開,或者說:“以前的事不提了,我們娘兒倆可想在咱這兒長住了,鄉親們還要多照顧些我們呀。”人們也就不好問什麼了。這樣又給她們增添了幾分神秘感。
後來人們知道拉琴的是田甜的女兒,一個大學生,好像身體不太好,她也有個好聽的名字叫楊柳。
上次趙老太太給鐵七介紹的對象相當不錯,人家女方也沒什麼意見,這次不願意的到是鐵七,鐵七也不知自己是怎么搞的,可當時就是覺得有哪裡不對。趙老太太氣得發誓以後再也不管鐵七了,村里人也說鐵七打定了一輩子光棍。鐵七回家反覆琢磨,最後找到了原因,就是因為那天在村頭看到了田寡婦,這箇中年女人的影子就扎紮實實地印在了他的腦子裡。
後來鐵七有意無意地就去幫田寡婦幹些粗活兒,村裡的一些有婦之夫也時不時地去獻殷勤,他們想他們怎么也不能輸給鐵七,再說這城裡的女人老了也比鄉下的嫩,就算看看也賞心悅目,更何況她家還有個如花似玉的女兒。這樣村裡的女人們就開始談論她的不是了,說她們是狐狸精,專門勾引男人。
田寡婦母女倆到是身正不怕影子歪,照樣是大大方方作人,見了村裡的大姑大嬸還是親熱地叫來叫去的。這樣村裡的人反而被她們的正氣壓住了,男人們也對她們添了幾分尊敬,女人們更是對她們刮目相看。只有鐵七還是一如既往地默默幫她們幹些活兒。
春天過去了,田寡婦家的田裡栽的樹苗長高了,只是這些樹卻是一些村里人不認識的。以前問田寡婦她家地里種的是啥,她只說是樹,藥用的,剩下說的就是一些村里人不懂的了。
鐵七這幾天夜裡一直睡不著,睡不著的人就愛把心事反覆地琢磨,他的心事自然與田寡婦有關。他發現他這個半輩子沒碰過女人的人這次真的讓一個女人俘虜了,他覺得自己雖然沒有向田寡婦表白什麼,但村裡的人除了西南頭住著的鄭傻子,誰不明白呀!可田寡婦卻如同對待一個普通鄰居一樣對待他,不表現好感也不表現出厭惡。他家破窗子上的蜘蛛網在夜風中飄呀飄的,月光就在土炕上投下了絲絲縷縷的影子。他想無論如何也要在這幾天向田寡婦問個明白,不管結果是什麼,要不他真的要瘋了。但他又翻過來想,自己憑什麼能配得上人家田寡婦呢,就憑自己這個光棍漢和這幾間破房?她雖說是個寡婦,可現在誰還在乎寡婦呢?就憑田甜這個名字加上長相也能找個退休老幹部。左想右想還是泄了氣,但從此讓他斷決了這個念頭他又著實放不下。最後他下定了決心,不論怎么著,這次就拼了一把,你鐵七半輩子沒對一個女人動過心,這次就算失幾打一輩子光棍也認了。
農家人幹的活兒累,每天也很辛苦,所以除了夏天晚飯後要在門外乘涼外其餘的季節吃過晚飯每家就關上門歇著了。田甜家雖說每天的農活不多只是去照管下樹苗,可一直也保持著與村里人和諧的一致,甚至夏天也早早地關上了門,村里人都知道,那悠揚的小提琴聲又要開始演揍了。
鐵七在這天的傍晚敲響了田寡婦家的門。這天鐵七穿了一件新衣服,人也收拾得乾乾淨淨,但心裡還是有些打顫,他本想還求趙老太太幫忙,但又不好讓別人知道,怕別人說他是癩蛤蟆相吃天鵝肉,儘管早已有人背後這樣說他了,但他還是不想把這個謠言變成真的。
田寡婦第一次把他讓進了屋裡,在此之前村里人沒人進過她們的屋子,鐵七在平時幫忙時也只在院子裡幫著幹些粗活兒。她們的屋子給鐵七的印象只有兩個字——富貴,這一下讓他僅有的一點自信心都跑得無影無蹤了,他不知是轉身就走好,還是找個托辭客氣一下。沒等他說話,田甜就把他讓在了對面的真皮沙發坐下。那隻金毛獅子狗聽話地扒在旁邊的一個厚厚的墊子上,兩隻小眼睛圓溜溜地瞪著。這讓鐵七感到十分的不自在。
這時旁邊的屋子裡又傳出了小提琴的曲子,曲子是那么柔和,略帶些悲戚,但鐵七的心卻平靜了許多。
田甜倒了杯茶放在了鐵七的面前,很自然地說:“多謝你這幾個月對我們母女倆的照顧,你的心我也明白,只是我其實並不是個寡婦,我是恨透了小柳她父親才這么說的,我們明天就要搬走了,小柳他爸又回心轉意了,還有小柳……”說到這裡田甜有些哽咽了,鐵七好像鐵在那裡一樣,靜靜地聽著這個讓他心動的女人的訴說。
鐵七離開時乾澀了幾十年的眼睛竟然流出了淚,記得上一次流淚還是因為風把沙子吹到了眼睛裡。
第二天傍晚,村里又來了一輛寫著搬家字樣的汽車,好像還是田寡婦搬來時開的那輛。幾個人七手八腳地把東西搬上了車,田甜和楊柳又換上了城裡人的衣服,奇怪的是十幾天不出門的楊柳在秋初卻穿著厚厚的衣服。
搬家公司的人把東西裝好後,田甜母女就坐上了另一輛小汽車,兩輛車子就在各家飲煙長起的時候離開了季草村。車輪捲起的塵埃里夾著幾片提早落下來的樹葉。
從這天開始,村里沒有了悠揚的琴聲,人們就好像吃慣了放味素的菜而突然有一天又少了味素一樣,但日子久了也就習慣了。只有那片地里的樹苗一天天地長高了。
田寡婦走後的一段時間,她們又成了大眾議論的焦點,但也是眾說不一。
鐵七租種了田寡婦的家的地,照管起那些樹。後來有人高價買走了一些樹苗,鐵七也用那些錢娶上了老婆,是個三十來歲的寡婦,也姓田,一年後給鐵七生了個大胖兒子。
過了幾年,人們才從鐵七老婆的口中知道有關田寡婦的事。
田甜其實就出生在季草村,就是當年季草村裡的一個不滿二十風的叫春艷女孩的私生女,當時春艷沒臉在村里呆下去就去了城裡打工,最後村里人就沒有她的訊息了。田甜是被城裡的一對老夫婦在捷運的坐椅上撿到的,當時隨她的有春艷的一封信,寫著她的來歷。
田甜嫁給了一個小廠長,後來她下崗後辦了一家小公司,丈夫後來也辭職跟她一起幹了起來,沒想到公司辦得還很不錯,可男人一有了錢也就有了花心,不久丈夫就有了外遇。這時女兒楊柳被查出患了一種罕見的病,隨時都有生命危險。女兒不想拖累正在熱戀中的男友提出了分手,但沒有告訴他真正的原因,在男友的追問下她選擇了逃避,於是就與田甜商量來到了季草村。
田甜恨丈夫,於是她對別人說自己是個寡婦,女兒在這裡也可以靜心的休養,但她還是準備好了所有應急的藥物。後來楊柳的男友在傷心之後出國了,田甜的丈夫在被二奶騙去大半財產時終於想起了妻女。
季草村又恢復了老樣子,中午和傍晚照樣會有炊煙生起來,只是好多村民開始向鐵七學起了種杜仲的技術,一些人家也把土灶換成煤氣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