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信息
【名稱】《狐援辭》【年代】戰國
【作者】狐援
【體裁】歌謠
【出處】《呂氏春秋》
作品原文
狐援辭(上篇)
先出也,衣絺紵①;
後出也,滿囹圄②。
吾今見民之洋洋然③,
東走而不知所出處。
(下篇)
有人自南方來,
鮒入而鯢居④。
使人之朝為草而國為墟。
殷有比干⑤,
吳有子胥⑥,
齊有狐援。
已不用若言⑦,
又斮之東閭⑧。
每斮者以吾參乎二子者乎⑨!
注釋譯文
【注釋】
①絺紵:細葛布。②囹圄:牢獄。
③洋洋:無所歸貌。
④鮒:鯽魚。鯢:雄鯨。
⑤比干:商代貴族,是紂王的叔父。因多次勸諫,被紂王剖心而死。
⑥子胥:伍子胥(?—前484),春秋時吳國大夫。吳王夫差時,吳國大勝越國,越國屈服求和,他勸夫差“去疾草如盡”,夫差不聽。夫差伐齊國,圖謀爭霸,他又勸諫夫差先除心腹之疾,夫差仍不聽。後夫差賜劍命他自殺。
⑦若:此。
⑧斮:同“斫”。東閭:齊國東門。
⑨每:當,應該。參:列入。
【譯文】
(上篇)先出走啊,還能穿著細葛麻,在異國享受自由;
後出走啊,只能為亡國奴,在本土充斥監獄。
如今,我目睹人民恓恓惶惶,無所歸屬,紛紛擾擾,
向東逃亡,茫然不知投奔何處。
(下篇)
有人來自遙遠的南方,
像孱弱的鯽魚歸附齊國,又像兇悍的雄鯨傲居朝綱。
他讓別人的國家變成廢墟,他讓別國的朝廷化作草莽。
殷商有比干苦諫致死,
吳國有伍子胥直言身亡,
齊國有我狐援敢於冒死犯上。
齊王已不採納我如此忠直的勸諫,
還要將我殺害在東城門廣場。
喔,我是該殺呀,因為我與比干、子胥二人肝膽一樣!
作品鑑賞
《狐援辭》選自《呂氏春秋·貴直》,題目為後人所加。狐援是戰國時齊國一位敢於直言的諍臣。據《呂氏春秋·貴直》載,他曾懷著對齊國命運的憂慮,勸諫齊湣王說:“殷商滅亡後,周朝將其鐘鼎陳列在宮廷,並在其社廟舊址上建造房屋作屏障,用來儆戒後世;而其為揮盾弄斧伴舞的音樂,則用來供別國娛樂。亡國的音樂,不得傳進宮廟;亡國的社廟,不得重現在光天化日之下;亡國的鼎器陳列在朝廷,是要起到儆戒作用。大王一定要以此加勉。可不要讓齊國的鐘律陳設在朝廷,不要讓齊侯田和的社廟建造起屏障,不要讓齊國的音樂供他人娛樂啊!”然而昏庸的齊湣王拒不接受。狐援憤而離開宮廷,為國家的前途命運整整痛哭了三天,悲憤地吟唱出《狐援辭》的上篇。
“先出也”、“後出也”兩句,以“先”、“後”對起,揭示齊國的潛在危機,措語警醒。“先”謂趕在亡國前,“後”謂落在亡國後。古時,亡國之民穿赭衣:“衣絺紵”則表明仍享有人身自由。先出走的人,逃入其他國家,不失為自由之民,仍然穿著細葛麻制的衣服;而後出走的人,只能淪為亡國奴,被塞滿監獄。作者抓住服飾的變化,從人身自由的高度予以考察,反映出亡國前後百姓政治地位的變異。《漢書·禮樂志》云:“禍亂不作,囹圄空虛。”而“滿囹圄”,則是禍亂大作的標誌。這兩句,“衣絺紵”是眼前的現實,“滿囹圄”是未來的情境。一虛一實,虛實相生,突現國情變化的迅疾和懸殊。“吾今見”兩句,從眼前事實著筆,展示齊國民心渙散、一片慌亂的危急情勢:人民茫然不知所措,成群結隊向東逃亡。“洋洋然”三字,正是這種民情國勢的真實寫照。耳聽為虛,眼見為實。一個“見”字,確鑿雄辯,道出了事態的嚴重性。
齊王得知狐援哭國三日之事,便詢問身邊的官吏:“按照法律:哭國該如何處置?”官吏回答:“殺頭。”齊王旋即下令:“執行法律。”官吏在齊國東門陳設了刀斧刑具,但又不想殺害狐援,於是就讓他離開。狐援聽到此事,就顛蹶著去拜訪這位官吏。官吏說:“按照法律,哭國的人應當殺頭。先生您是老朽了還是昏聵了?”狐援不為所動,坦然回答說:“這怎么是昏聵呢!”於是又吟誦起《狐援辭》的下篇。
《史記·田齊世家》載:“齊湣王四十年,燕將樂毅入臨淄,楚使淖齒將兵救齊,因相齊湣王,淖齒遂殺湣王,而與燕共分齊之侵地鹵器。”下篇首三句“有人自南方來……”即本此史實。“有人”當指淖齒。此人受楚國委派,以救援齊國的名義入齊,後任齊湣王的宰相。他有野心,會耍陰謀。初入齊時,他像大雄鯨傲視朝綱,禍國殃民,興風作浪。從此,齊國朝不朝,國亦不國,舉國化為廢墟草莽。這三句義正辭嚴,發聾振聵,不啻是討伐奸賊的檄辭,令人警醒。接著三句,援古證今,表白自己不畏強暴,願為社稷獻身的決心。殷商時的比干,原本為貴族。他是紂王的叔父,官至少師。相傳他屢次勸諫紂王,最終被剖心而死。春秋時吳國大夫伍子胥,曾勸吳王夫差拒絕越國求和並停止伐齊,漸被疏遠,最後吳王賜劍命他自盡。歷史上忠直的志士多以生命殉國。正義被蹂躪,公道遭踐踏。狐援真理在握,仍冒死挺身直諫。“殷有比干,吳有子胥,齊有狐援”,三句排比整飭,一氣貫下,表現狐援驚人的膽識和沖天的豪氣。他正是以比干、子胥為楷模,堅持偉大的理想和人格,而不惜以生命為代價。以下兩句痛惜湣王不用自己的直言,又將忠直付之斧鑕。這裡,與其說是為自己鳴冤叫屈,不如說是為國家的將亡而痛心疾首。最後一句“每斮者以吾參夫二人者乎”,抉示自己被殺的原由,在於堅持先賢的優秀傳統和偉大人格,屠殺者的卑劣嘴臉由此昭然若揭。滿腔的激憤爆發出理想、人格的火花,充溢愛國的情思、無悔的追求和憤怒的控訴。“當殺”正是“不當殺”,正話反說,更加強了語言的震撼力。
《呂氏春秋·貴直》在援引此詩之後評說道:“狐援非樂斫也,國已亂矣,上已悖矣,哀社稷與民人,故出若言。出若言非平論也,將以救亂也,固嫌乎危。”是道出了狐援為國為民的精誠所在。
這首《狐援辭》在表情達意上也頗具特色。上篇“先出也……後出也……”以對句出之,唱嘆有致,而兩個“也”字語氣沉緩,又聲情並茂地傳出狐援哭國三日的悲慟哀傷,使人如聞其聲,如見其人。下篇“鮒入而鯢居”。設喻形象貼切,言簡而意賅。“殷有……吳有……齊有……”排比有力,氣勢雄闊,有一種逼人的氣勢。末句“每斮者……乎”,感嘆深沉,意味深長,發人深省。全詩句式參差,聲情並重,也平添了藝術感染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