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簡介
八月將末,西北回雁城。烽火台上正冒著濃煙。
城下傲立著黑壓壓的幾萬青衣大軍。城頭上幾支軍旗在風沙中拚命的掙扎,旗上用朱筆塗的“何”字已經落破了。
城邊那條快要乾涸的護城河也止住了流淌,映出幾處鉤角瓦礫。這條河,就像一個懷著世間無盡幽怨的女子,目睹了太多的遺憾,太多的決然,卻又難敘淒涼,只好一個人在那裡苦苦飲唱。可眼下這江南的輕麗曲調也被城下幾萬人的吶喊所淹沒,其實又有誰聽得到,又有誰在聽呢?
這幾萬人已經攻城兩天了。雖然城牆已經被破山虜撞開了一個一丈來寬的口子,但漠羽部先鋒軍指揮使了翼也是無法讓手下這幾萬人馬跨過回雁城。
城下,了翼向身旁的軍官道:“大王命我兩日拿下回雁城,今天已是最後一天,此城不得不破。離歌,把你那五千人也拉上來。”那離歌見城牆那道口子已經被城中守軍用沙袋填上,嘆了口氣,道:“大哥,這次不顏與北寒王同時起兵討伐中原,卻要你做這先鋒軍指揮使,擺明要把咱們這幾萬人往死里送。他可還記著當年的事呢。”了翼示意他不要說下去,正襟肅然道:“二十年前,因他自不量力,輕犯中原,我才反他。而今中原勢力日益強大,我們若不與寒北部合力一擊,恐怕不日漠羽部將無牧羊之地,你我將成亡國之人。二十年前那一敗後,不顏確也是苦心經營。哼,除了鐵崖城的兩萬近衛軍沒動,這次來的十七萬人都是漠羽部的精銳所在。後面就有不顏的三萬親軍,不容我們多想。況且你我既為先鋒軍統帥,自當以死效力。此城不破,你我便為無用之人,隨時都是他人宰割之物。若你我立得大功,不禁不顏不敢輕易動咱們,重振咱們橫野娜氏也不是什麼難事。”離歌一生最敬的就是眼前這個大哥,此刻聽他這么一說,也不再多言,將自己刻意保留的五千人和方才退下來的萬餘人重新集結起來,準備再次攻城。
這已經是漠羽部今天發動的第三次進攻了,前軍三千人踏過屍體,撿起旌旗義無返顧的向城頭衝去。鮮血滲進了饑渴的黃土,刀劍揮出了落日的殷紅,沒有一人回來,沒有一人哭泣。
了翼正躊躇間,離歌對他輕道:“他來了。”了翼回頭一望。
只見漠羽部軍中有一騎在簇擁下弛到陣前。馬上之人年約四十,衣著隨意,頭髮更是不加修飾隨風而舞。了翼眾人見他,都翻身下馬跪拜,軍士更是齊呼萬歲。要知這勒馬陣前的中年男子又是何等的威嚴。二十一歲統領漠羽西部五萬鐵騎收漠羽東、南兩部,於回雁城戰秦城名將二十八人,一時間名動天下。不料漠羽北部趁機而入,取了鐵崖城,與中原皇族戎兵成夾擊之勢,迫其流離草原數年。不想十幾年後其借寒北部之力一統漠羽四部,又捲土重來。此人正是不顏。
不顏看了一眼城頭上掛著的那二十八副鎧甲,心中怨氣已起,冷笑道:“秦城二十八將!即便是活著的時候都奈何不了本王,今天幾堆廢鐵就想擋住我嗎?了翼將軍,本王聽說你連戰兩日,料想將軍定是累了。”了翼心下一涼,暗附離歌所言不假,雖然十幾年前不顏奪回王位迫於形勢赦免了自己,卻時刻沒有忘記報仇。卻不料不顏一手將他扶起,道:“可是將軍乃我漠羽部第一勇士,當為本王破此不破之城。”了翼身體不禁一顫,道:“了翼當效死力。”說罷傳下號令再攻回雁城。眾軍得令,鬥志激揚,恨不得撞破這小小的城池,去昔日父輩們陣亡的地方奪回西汗王王旗一雪前恥。
二十八副鎧甲,就這么屹立在殘陽餘光下。鎧甲泛出的冷光好象述說著一個塵封了許久的烽火故事。大風吹來,鎧甲上的風塵盡數逝去。突然,金屬的光澤就暴露在這世間,再沒有什麼遮擋。,
二十年前,秦王紫西尹率領中原皇族八千戎兵於回雁城拒漠羽部於此城以北。漠羽部攻城九次,終破了此城。但時遇漠羽部內亂,西汗王不顏不得不棄城而去。後有名士考證戰場,謂此戰為“飲血紅牆”。秦王麾下名極一時的二十八將也盡數戰死在回雁城。中原皇族賜這二十八人二十八鐵甲,厚葬於回雁城。此後多有守將在城頭懸二十八副鎧甲,以鎮軍威。時下守將何後進本是朝中二品大臣,數年前被貶到此地。可憐一個半白書生身披重甲領著萬余軍民靠著經營多年的工事,死守此地。漠羽部縱橫天下少逢敵手,昔日回雁城一役雖有不甘,但終是敗了,自此漠羽部對那二十八鐵甲也深為忌諱。
漠羽軍進攻已然發動。一時間,天地震撼,氣吞萬里如虎。
但就在此時,城後射出一支箭,破空,絕響,豎於漠羽軍陣前。箭長三尺,寬尾無羽,正是皇族龍騎慣用之物。只是箭身鮮紅,象是血跡。這一箭分明是從城後射出,卻划過城頭,力度奇大,又拿捏得如此精準,當真了得。城下漠羽部軍士被這一箭氣勢所迫,竟忘了攻城。
“中原皇土,不容外軍涉步。”城上已多出幾人。那幾人個個風華年紀,雖一臉倦容,卻凝神注視著城下動靜。方才射箭之人略一欠身,道:“西汗王有興來此,我等本該遠迎。可惜軍中有所不便,望大王回軍鐵崖城。小將李照寒也可高懸手中劍,天涯寄此杯了。閣下奔波千里,叫人不勝感慨。小將前幾日在北寒之地幸得一物,自識難得,願贈與西汗王,以盡我中原千萬男兒仰慕之情。”說完向不顏拋去一物。
了翼見李照寒方才一箭了得,怕其中有詐,縱身一提,接過那物事,見不過是一片胡楊木,便交給不顏。不顏接過胡楊木,與懷中另一片胡楊木相接。只見兩物正好吻合。罷了,罷了!他將手一揚,不再言語。了翼遲疑了片刻,終於傳令撤軍。
漠羽軍三聲軍號鳴後,後軍變前軍緩緩的退了。
城頭上,李照寒棄了鐵弓,取出酒袋飲了口酒,倚牆而立,似乎是睡著了。
何後進喘了口氣,看著城中一片歡躍與血腥交錯的情景,終於發現在躍上城來的幾個少年中有一人和西南的那位故人有幾分神似,不禁忘情的向城頭跨前一步,吟道:“回雁不留跡,幾多人世笑。你終究還是出手了。”他再也弄不清楚這塵世間的權斗孰對孰錯,只是看到天下還有這幾個熱血少年,心中暢快了許多。縱使明天不顏又引軍而來,縱使這座城破了,那至少還有人真正心懷過天下。
五月,離山驛道上一人一馬正閒停在樹陰下。
怎么還沒有來。牽馬之人不禁一笑,拍了拍馬:“你急什麼呀?這一路若沒有他同行,怕也會少些樂趣。”說到此處,他還是又向遠處望了望。畢竟,他要等的那個人現在可能正處於一生最為困苦的逆境中,更何況那人一向孤僻自傲,連自己有時也愛莫能助。
來了!他聽著馬蹄聲是那樣的熟悉。不對!馬受傷了。他本是灑脫之人。縱是寄身西南楊門這樣的江湖世家,他也沒有被種種事故所累。正因如此,他結識了秦王的私生子——一個天生患有肺病卻因母親家世低微而不得不隨母而姓的人。現在,這個人已向他含笑而來。
“柳兄,好久不見。”
“楊兄,久等了。”聲音有些顫抖,似很乏力。來人一襲白衣,清瘦無比,頭髮遮住了半張右臉。世人雖大多不知此人乃秦王之子,但也識得此人便是西樓公子柳殘月。昔日不寧溪七洗雲劍輪戰浮江七釣風采,世人仍依稀記得。此時與他策馬而行的正是楊門少年楊曉風。兩個驕傲如許的少年結伴而行,天涯當真就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