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敦儒
劉郎已老,不管桃花依舊笑。要聽琵琶,重院鶯啼覓謝家。 曲終人醉,多似潯陽江上淚。萬里東風,國破山河落照紅。
賞析
古人在接近中年時,如果處境不利,遇上不順心的事,便自覺老了。謝安有中年哀樂之感,所以袁枚稱謝安“能支江左偏安局,難遣中年以後情”。蘇軾的《江城子·密州出獵》是在宋神宗熙寧八年(1075)寫的,時年三十九歲,就在詞中自稱“老夫”。因蘇軾當時外放山東密州,仕途不利,心情鬱悶。朱敦儒生於宋神宗元豐四年(1081)。宋室南渡是在欽宗靖康二年(1127),朱敦儒年四十六歲。這首詞是南渡以後的作品,作於朱敦儒四十六歲以後,故起筆便自嘆“劉郎已老,不管桃花依舊笑”。這裡暗用兩個典故。中唐詩人劉禹錫《元和十年自朗州至京戲贈看花諸君子》詩中有“玄都觀里桃千樹,儘是劉郎去後栽”詩句。《再游玄都觀》詩有“種桃道士歸何處?前度劉郎今又來。”詩句。劉郎與桃花的關係就是從這裡來的。第二句用唐崔護《題都城南莊》詩:“去年今日此門中,人面桃花相映紅。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這是桃花與笑的關係。作者截去“春風”二字,與“老”字押韻。劉禹錫兩度被貶,仕途坎坷,再游玄都觀時,已五十六歲,進入老境。朱敦儒可能感到自己與劉禹錫有某些相似點,且又已入老境,故以“劉郎”自擬。“桃花”用在此處,一方面與“劉郎”有關,另一方面也含有某種象徵意義。朱敦儒在靖康之難以前,在洛陽過著才子詞人浪漫疏放的生活,從他的一首《鷓鴣天》詞中就可以看出:“曾為梅花醉不歸,佳人挽袖乞新詞。輕紅遍寫鴛鴦帶,濃碧爭斟翡翠卮。”由於金人鼙鼓動地來,才驚破了他的佳人詩酒夢。國亡家破,南逃以後的朱敦儒一下子覺得自己變得衰老了。“桃花”沒有變,“依舊笑”;而詞人的心境卻變了,變老了。儘管南宋統治者還在“西湖歌舞幾時休”,而朱敦儒卻對過去“佳人挽袖”,醉寫新詞的生活已經沒有那種閒情逸興了,所以他“不管桃花依舊笑”。他在《雨中花》詞中也曾無限感慨地說:“塞雁年年北去,蠻江日日西流。此生老矣,除非春夢,重到東周。”又一次表現了他自感衰老的心情。
在這種悽苦潦倒心緒支配下,百無聊賴,他也想聽聽琵琶。但他不像宋代的某些高官那樣,家蓄歌兒舞女,他只好到歌妓深院裡去聽了。重院,即深院。謝家,即謝秋娘家。謝秋娘,唐代名妓,故詩詞中常用謝家代指妓家,或指詩人所愛戀的女子家。如唐張泌《寄人》:“別夢依稀到謝家”。溫庭筠《更漏子》:“惆悵謝家池閣。”都可說明這種用法。
過片,緊承上片聽琵琶而來。“曲終人醉”的曲,指琵琶曲。詞人聽完“謝家”的琵琶曲後,產生了怎樣的效果?有怎樣的感受?是樂還是愁?這是下片詞意發展的關鍵處。在這關鍵處,作者筆鋒決定性地一轉:“多似潯陽江上淚”,這一轉,決定詞意向愁的方面發展。白居易在潯陽江聽到琵琶女彈琵琶,自傷淪落,心情激動,“座中泣下誰最多,江州司馬青衫濕。”朱敦儒為什麼“多似潯陽江上淚”?下文提出了明確的答案:“萬里東風,國破山河落照紅。”原來朱敦儒感到眼前東風萬里,依然如故,惟有中原淪陷,山河破碎,半壁山河籠罩在一片落日餘暉中,儘管還有一線淡淡的紅色,但畢竟已是日薄西山,黃昏將近了。詞人把破碎的山河置於黯淡的夕照中,用光和色來象徵和暗示南宋政權已近夕照黃昏,中原失地,恢復無望。這對於身遭國難,遠離故土,流落南方的詞人來說,怎能不痛心?怎能不“多似潯陽江上淚”呢?這種國破家亡之痛,在他的另一首詞《採桑子·彭浪磯》中也有十分明顯的表示:“扁舟去作江南客,旅雁孤雲,萬里煙塵,回首中原淚滿巾。碧山對晚汀洲冷,楓葉蘆根,日落波平。愁損辭鄉去國人。”由此可見朱敦儒身經國亡家破之難,流離轉徙於南方之後,貫串在他詞中的主流始終是一顆對國家民族的拳拳赤子之心,一種感人至深的愛國激情。千百年後讀之,仍令人心情激盪不已。
參考文獻
http://www.yuwen789.com/book/reading/reading_1982.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