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樂園》

《民樂園》

長篇小說《民樂園》(作者鶴坪)通過哈喜兒和簸箕蟲這一對“生死冤家”,串聯起了“老西安”的三教九流、五行八作,構出了一個堪稱宏大的“老西安”社會,濃墨重彩地展示了西安城在“庚子西狩”、“辛亥革命”、“西安圍城”、“西安事變”以及“西安解放”各歷史時期的社會人文與形神美儀;勾勒出了“老西安”城的千種韻趣與萬種風情,《民樂園》是一部難得的精神回訪與“理想還鄉”的煌煌巨著。

基本信息

媒體評論

鶴坪的小說通體皆活。鶴坪堪稱語言藝術的孤臣孽子!伍立楊(海南評論家)
在一個文化的毀滅和分崩離析無處不在的時代,鶴坪及其《民樂園》的古道熱腸,正“不合時宜”地、堅毅地做著一樁文化憑弔、文化挽留的“壯舉”:這一“壯舉”通過給老西安文化還魂,試圖恢復人們的文化家園意識、復興意識,以保證人性在劇變、虛浮、焦躁的時代能夠活得踏實、平靜和樸質。但願我們不再把《民樂園》的熱心、衷心變成傷心、痛心。何同彬(南京評論家)
鶴坪是個肯吃苦的作家,而且他有著極端濃厚的地方文化情結,這決定了他的寫作題材和手法的一致性和連貫性,同時決定了其作品的品位與格調。鶴坪是一位具有靈苗與慧根的作家,他扭住“老西安”這個文化情結不鬆手,如此數年,難能可貴。我讀了《民樂園》的部分章節,不虛美地說,我被他的語言、人物以及情節打動了。許多年前我曾給鶴坪書寫過一幅楹聯:家雞有食湯鍋近,野鶴無糧天地寬。陳忠實(中國作家協會副主席,著名作家)
讀了鶴坪的長篇小說《民樂園》,我想說:鶴坪的火候到了,棗核都蒸軟了!
鶴坪熱愛西安這座城市,熟悉這座城市的每一條大街和小巷,搜尋和積累了充沛的關於這座城市所發生過的舊人舊事。這樣,他的寫作就有了依據和依靠,從字裡行間可以感覺到,他寫作的過程是完全徹底地陶然其中的;寫得滋潤,寫得受活,寫得見功見性!西安需要他,文壇需要他。賈平凹(陝西省作家協會主席,著名作家)
鶴坪算得上“老西安”的活字典。他的長篇小說《民樂園》寫得通脫而有致,使我徹底地陷身於“老西安”的故舊風煙。鶴坪這部長篇小說的情節、人物以及語言,都具有某種顯著的“陌生感”;這種陌生感賦予其小說無法複製、無法克隆的特點。鶴坪的《民樂園》、是可資玩昧、可資咀嚼的。熊召政(著名作家、茅盾文學獎得主、茅盾文學獎評審)
畫人現身外身,出神入化看文體熔鑄雅俗堪謂波瀾湧起,舊時月色,苦心孤詣,透貫著蔥花暗香之況昧;審美傳象外象,飲食男女系歲月離合悲歡孰若長歌當哭,民國市並,老城滋味,都付與時間深處的孤燈。伍立楊題贈鶴坪《民樂園》

前言

1997年,寫完《大窯門》,我掛筆城樓,抱肩縮頸地匯入了滾滾浩蕩的俗世人流,發誓十年之內再也不用長篇小說這種文學樣式,騷擾從舊中國過來的老人們的晚年生活了。
但是,老西安的舊人舊事時刻都在我的心底里翻騰。舊人舊事在我的心底組成了一個響器班子,不捨晝夜地敲打著我的內心世界。掐指細數,十年過去了,我依舊頑固地試圖打開老西安這把“銹鎖”!
長篇小說完全可以被理解為一門深刻的藝術。由於它的深刻,往往具有殘酷的作用!這樣,在《大窯門》出版之後的很長時間裡,有許多老人找過我,他們連珠炮似的向我發問:你為什麼要寫這些令我們辛酸的舊事,我們原來是打算把這些事情帶入棺材的!老人們說完,不久就左腳跟著右腳地死掉了!在參加他們葬禮的時候,我總忘不了要在墓地焚燒一本《大窯門》,算是一個當代的中國作家對過去了的舊時代、舊制度的祭祀!當然,更多的則是為著紀念逝者。他(她)可能是舊社會的一個土匪或者一個窯子,也可能是舊社會我們這座城市的評彈皇后、流浪藝人。我從二十歲開始追蹤他們,一直把他們追到墓地!那時,我就像一隻烏鴉,棲落在老人們門前的槐樹或者皂角樹上,在使老人們膽戰心驚的同時,平添一些對故往生活、故往人物的牽念與懸想。
這樣,幾個老人在菜市上有過一次短暫的會晤。他(她)們做出一個決議:作家鶴坪想聽我們的舊事,可以。因為那些事情都是發生在我們身上的,沒有什麼見不得人;但是,鑒於我們現在已經兒孫滿堂,實在不方便當著子孫們傾訴我們過去所做過的醜事、惡事和爛心事,所以希望作家鶴坪另找清靜無人的地方作為談話的環境。
這樣,我在城南護城河邊的柏樹林子裡找到了這間茶棚。
每天早上六點,我在茶棚備好茶壺茶盅等候老人們的到來。老人們如約而至,風雨無阻,如此三年!
老人們像天上的星斗,一個一個地熄滅了!等到新世紀來臨的時候,我所採訪的健在人世的老人,僅僅只剩下“劉伯”,他是《大窯門》里“麻皮,,的生活原型,一個舊社會的“城防司令”,一個新社會的“政協委員”。那天我去給他送書,他強撐著臃腫的身子,翻轉著眼泡,大呼小叫地命令兒媳婦給我沏茶。他咆哮似的說:沒幾天活頭了,黃土都擁到下巴底下了!我的下半截身子站在民國,我的上半截身子站在社會主義!只有頭是我自己的,裡面裝著腦漿、記憶和兒孫們的名字!接著,他開始瘋狂地咳嗽,很快他就被“120”接走了,很快他就“蹬腿了”(死了)。他的兒孫們沒有絲毫遷怒於我的意思,但是在通知我參加追悼會的時候,不無責備地說:你何必趕盡殺絕,你何必要寫老人們的舊事!那都是猴年馬月的事情了,你何必還要追究?!
站在“麻皮”的遺體旁邊,我在心裡對自己說:不寫了,我發誓十年之內不再打擾老人們的寧靜!我要讓他們在懷抱孫子的時候,不再說:爺過去是土匪!奶過去是妓女!但是,等到老人們都一個一個地“蹬腿”之後,我一定還會回來,續寫他們的滄桑與蒼涼,續寫老西安城的蒼茫與蒼潤!西安城是一個千年不變的大舞台,每一個在這裡生活過的人都是演員;不論皇帝還是草民,上了舞台都有吼一板、唱幾聲的欲望和權利!我在城下和老人們傾談的時候,真有老人牽著孫子去的,還有許多老人是牽著重孫去的,他們有些已經四世同堂,做了一個幸福家庭的太爺、太奶!
從那以後,我枯坐書齋,過上了“抱道不屈,擁書為城”的寓公生活。
掐指細數,十年過去了!此十年我度日如年,一個呼之欲出的老西安城,時時刻刻在我眼前晃動!此十年間也應報紙雜誌邀請寫過些關於西安城的憶往文章,也編過幾本關於老西安城氣、城氛、城俗、城禮的小書。g至閒得無聊研究過民間石雕以及刺繡藝術。甚至我還畫過兩年中國畫,所畫人物一概都是我魂魄里的老西安入的樣子。在我的心裡,這些文章、這些書本,以及這些畫,都只能算得“成酸文章”,是速朽的東西,因為它們與靈魂沒有太大關聯,只是一堆閃閃放光的文字罷了,算不得傳品的。
久違了,我的有靈魂有命脈的老西安城,我的粗服土貌的老西安人,我的睜眉豁眼的城門洞,我的頂盤挑架的回族商販,我的沿街號叫的窮人和苦討!今天,我開始繼續講你們的事情。前些天,有朋友告訴我:在城樓下面你過去寫作《說西安》的那間茶棚,時常會有老年人到那兒找你,他們似乎有話要對你說。沒有找到你,他們把你坐過的那個石凳撫摸一陣,然後坐下來,嚅動著嘴唇,好像有話要對你說的樣子。朋友的這幾句話,像重拳夯在我的心口;我的心口像鼓一樣,被朋友的幾句話敲擊得咚咚響,此刻,似乎還能聽到回聲!我知道:過去的老人早被西方“接引了”,過上了入神兩忘的滋潤日子,而他們的兒子,也一步一艱難地走進了老年。他們想知道一些關於父親母親的真實情感、真實人生,這樣就一定會有人告訴他:找鶴坪,老人們在臨終之前,都把心底里的話傾吐給了他!
久違了,我的讀者,我的西安城的父老鄉黨。我是在經歷了太多的藝術磨難、人生磨難與情感磨難之後,再次回到這間茶棚的。芳草萋萋,春羞秋辱;利來利往,城圍車阻,我從行為和心理上都是衝破了許多堅硬的東西,然後再次回到城下的這間簡易茶棚的!我是衝破了玻璃幕牆、瓷磚瓷片的包圍,再次回到老街老巷、瓦舍茅棚里的;我是頂著歐風美雨、“前衛”與“新潮”的圍攻,再次回到城下的這間平淡樸素的簡易茶棚的!我是掙脫比鋼筋和水泥還更牢固的現代城市生活的“花容月貌”的環抱,再次回到我心靈和文學的根據地的!是的,最近幾年我一直在努力“掙脫”。從文學和個人生活的層面,我都在試圖掙脫:掙脫名韁利鎖,掙脫物質貧窮,掙脫家庭生活的“油煙氣”,掙脫文學家園的“廟堂氣”,等等。未承想,客觀生活和主觀願望,都沾著太多也太濃重的對實際實惠的物質奔逐,心態和情態也“豪華”得不得了的樣子!每天夜裡,我都會在“轟飲”或“茶聚”之後,憎恨自己的沉淪與墮落,憎恨聲色犬馬的生活,憎恨迎來與送往的種種應酬。為此,我在去年冬天有過短暫的“住廟”生活,還於去年夏天在終南山北麓的一個偏僻小村“尋田問舍”式地添置過兩間土屋。總之,現代生活、卟代風尚使我這個土著作家,像得了牛皮癬一樣,每天都在摳、在抓、在搓;每天都在“脫殼”,每天都在“蛻皮”,但總也脫不乾淨、蛻不徹底!此刻,我向被我慢待了多年的忠實讀者道歉,向你們深深地鞠躬!
我對著月亮發誓:簡單簡從地生活,簡裝簡易地寫作,再不追逐利市利益的實際與實惠,再不追求心態和情態的豪華配置。我不敢對著太陽發誓,太陽在老西安城俗里是皇權官威的象徵。我是“體制外”寫作,屬“非主流”,所以我的各種誓言都是朝著月亮發的,不論盟誓還是毒誓,都是在月光下產生的。
隔著茶棚好遠,我就聞到了“炒蔥花”襲人的暗香。“炒蔥花”像久違了的老朋友一樣,它的氣味是撲向我的,使我跌坐在城下的一塊苔斑石上,久久地陷入對人生、藝術和情感問題的考量與拷問!
“炒蔥花”是我長期追求的一種生活和藝術的境界。
“炒蔥花”沒有太複雜的原料,也不需要太複雜的烹飪,一根青蔥、一撮鹹鹽,眨眼工夫,就能蕩漾開穿街透巷的暗香。吃久了生猛海鮮、山珍海味的現代人,根本就無法理解“炒蔥花”的妙處,更無法理解“炒蔥花”的精神內涵和對人生與藝術的警醒和啟發作用。“炒蔥花”簡易,但滋味卻十足豐贍。“炒蔥花”是樸素的,是自然的,是生活的高級境界!
讀了上面的文字,你會清晰地知道:我的文學寫作是有源有流的,是有來龍有去脈的;我的“老西安”寫作,是有家廟有祖庭,有依據有依靠的,不是簡單地複製和克隆,也不是杜撰,更不是“移植”。我所描寫的人物,是同我一起呼吸、共同生活的那些故世了的老人們!
我的“家廟”和“祖庭”是城下的一角清淨清涼的茶棚,這間茶棚沒有瓦蓋風霜,也沒有彩掛柵欄,只是四根老木頭頂戴著的一蓬衰草!茶具不是青瓷細盞,是粗瓷海碗,坐喝的也都是些粗人。在很長時間裡,這些“粗人”是我扒肝扒肺的朋友和親人,他們把經歷過的人生故事講給我,他們把故往生活的情態和人生路上的大事小情講給我,他們使我的“老西安”寫作,有了依據和依靠。講完之後,他們一個一個地朝遠處走去,走出了我們的視線,進入了“蹬蛋二八”(死了)的無常境界!老西安的老人們真正是‘視死如歸,他們有對死亡的種種形容,每一句都透著對死亡的諧謔與嘲笑,他們說:張老漢今天早上不用穿鞋了!(暗喻張老漢死了)他們說:馬大哥昨天晚上翹辮子了!(暗喻馬大哥死了)對於死亡,老西安的老人們都透著一股子頑強頑固的神態,他們甚至每天早上在茶棚的相互問候,都裹挾著太多的對於死亡的冷嘲與熱諷。他們說:好貨呀,還沒死?!還嚼穀著哩?!除了死亡,老西安的老人們還往往把自己或朋友比喻為牲口。在他們心裡,“牛是親人”、“馬是忠信”,他們一概地不吃驢肉,說“誰能咽得下自己兄弟的骨肉”?!茶棚沒有長官或財東光臨,坐吃坐喝的全是平頭草民,兩塊錢一壺茶,再加兩塊錢你就可以有一碗熱乎的湯麵條吃,湯麵條上一定浮著香得不得了的“炒蔥花”。
茶棚的掌柜是個粗頭糙臉大胸膛的鄉下女人,她對我的文學事業幫助很大,我從她那兒很容易也很自然地學到並熟悉地掌握了生活語言向文學語言的“轉換”,使我的寫作從語感到詞氣都沒有脫離生活的滋潤與世情世故的通達!她使我的寫作重大地區別了當下流行的“書房寫作”,區別了“高頭講章”,別具與人情世情的緊密聯繫!
也許這部《民樂園》會消耗我畢生的精力。我是一個庸常的作家,不屬於“才子型”的,也不屬於“性靈派”的;我只有鑽到生活里去,搜尋老人老事,我只有鑽到圖書館和檔案室里,老老實實地坐下來,逐年逐月、逐人逐事地為小說中的人物和事件落實“來龍”和“去脈”。
作家是戴著枷鎖的舞蹈者,不要心懷討巧、討好的動機,也不要一廂情願的“信馬由韁”;作家是煉丹爐,作品是摩尼珠。
老話說,劍老無芒,人老無剛,到了我這個年齡也應該坦蕩胸懷,避其鋒銳,收斂鋒芒了。慢慢地往下寫,不要把這部書寫成“急就章”,寫出生活的潛流和藝術的潛流。讓讀了這部書的朋友,隔著年頭回味,依然盪氣迴腸。實話說,我真不想把這部書寫完。我想,寫完這部書我會很快老掉。
好了,閒話就說到這兒,算是我繼《大窯門》之後的總結,也算是這部《民樂園》的開篇!
誰家在炒蔥花,暗香蕩漾,穿街透巷,瀰漫了整座城市!

精彩書摘

“閻王爺不收割蛋錢,就這一吊子啦!”
哈六的吼聲鎮住了寶局(賭場)里嘈雜的人聲。頃刻間,整個寶局鴉雀無聲。只有高懸的幾盞牛頭馬燈發出嗶嗶啪啪燈苗跳動的聲音。哈六呼啦一把扯開袍襟,從腰帶上揪下腰牌,啪地拍在賭桌上,紅脖子漲臉地咆哮道:“我哈六雖說是刀斧手,可我吃的是大清國的鐵桿皇糧,享的是大清陝甘督府的俸祿!這兒我把腰牌押上了,值多值少你們看著辦吧!”說完,哈六晃著腦袋把大辮子甩在脖項上纏出個金剛圈,橫眉豎目地逼視著坐在對面的土匪關以西。
刀斧手哈六把腰牌押上了賭桌子,驚得圍著賭桌湊熱鬧的死狗爛娃都瞪大了眼睛。他們吆喝道:“哈哥,你有種!”
掛綴著黃綾的一枚腰牌被拍在賭桌子上,放射出一道刺眼的光芒。
關以西一邊把碼在面前的銀錠壘成一隻小船,一邊賠著笑臉對哈六說:“哈六哥,今兒咱不賭了吧,久賭神仙輸呀!”關以西憨頭土腦地擤~把鼻涕,然後衝著圍攏在賭桌子邊上的雜嘴雜牙們說:“我關以西是個挎刀的浪蕩身子,用不著掛腰牌!行俠仗義我靠的是俠肝義膽,傳名播譽我靠的是每次‘砸窯’之後,丟給窯主子脆生生的這三聲響脖兒!”說著,關以西熟練地把雙手舉過頭頂,啪啪啪地拍出肉聲肉調的三記掌聲。
這掌聲夠邪。頭一記掌聲就像竹板敲打著竹板,叮咣一響;第二記掌聲就像馬蹄敲打著石板街,十分俏皮地嘟兒的一響:只有這第三聲掌奇特,完全是開花子彈發出的聲音——叭!這三記掌聲透著森煞透著恐怖透著神秘,像秋風颳過林梢,透著一股子野莽之氣。
三記掌聲來來去去地迴蕩在寬大豁朗的廳堂里,驚得屋樑上的鼠輩紛紛亂竄,驚得聚攏在賭桌子邊上的“軲轆子客”(賭徒)全都瞪圓了雙眼。
關以西這三聲響脖兒之後,整個寶局沸騰了,掮叉的(打手)、撈毛的(賭小錢的)全都咆哮起來:“關家的有彩!聽一回這三個響脖兒就抵得過衙門的二十紅棍!”
“唉,衙門朝南開,有理沒錢甭進來!可咱關中道有主持公道的這三聲Ⅱ向脖兒,是非曲直,仁禮戴道,全都由這三個響脖兒裁定!”
“嗨,這是天公地道的三聲響脖兒!有冤的,三聲響脖兒給你申冤;有仇的,三聲響脖兒給報仇!今兒聽了這三聲脖兒,輸了的這幾十兩銀子我認了!值咧!”
在西安土話里把拍巴掌說成“拍脖兒”。土匪關以西每次“砸窯”,都會在得手之後,或蹲在房檐或隔著院牆拍三個響脖兒,算是給被打搶了的人家有個準確的交代:日你媽,今兒打搶你家這事是我關以西乾的!
哈六瞅著神氣活現的關以西,怒火就頂在了腦門子上,瞪著銅鈴大眼,他吼道:“呸!你雙手掰尻子——好大的口氣!你也配以挎刀人自居?!笑話!哼,咱西安府的百姓都夠邪——遠聖賢而敬鬼神!不信衙門,卻相信一個滿腦袋包穀花子的賊匪!天公地道,是非曲直,誰是誰非,孰劣孰優,全由一個賊匪說了算,這是什麼世道!”
“有哈法?!”坐在賭桌邊上的一個老實巴交的糧戶嘟Ⅱ魯著大舌頭說話了:“朝廷儕儕,衙門庸庸;虎狼結隊,老鴰占天,找不到個說公理的地方,你還不興讓百姓自行了斷恩怨咧?!”
“當然不行!”咚的一聲,哈六把拳頭擂在賭桌子上,吼道:“江山是我滿人打下來的,自然由我們滿旗八籍坐江山!為著打天下我滿裔八旗,用鮮血染紅了神州大地,江山自然就由我們滿人坐!天下是我們滿人的,規矩和制度自然就由我們滿人定!我們滿人讓你們種麥,你們就得種麥;我們滿人讓你們種蒜,你們就得種蒜!哼,讓你們尿一滴,你們就不許尿兩滴!這就是皇天之道,這就是皇天之理!沒有商量的餘地!”
圍在賭桌子邊上的漢人個個橫眉毛、豎眼睛地盯著哈六,一個膽兒壯的莽漢說話了:“滿人里哪兒還有硬漢?都是些熊囊鬼——欺負老漢打娃娃,見了好漢就趴下,全是門背後的霸王!滿人入關,殺了二百餘年,把紅臉漢子都殺光了,哪兒還有英雄?!”
哈六瞅了一眼這莽漢,得意地說:“哼,量你們也翻不了天!我大清國皇皇二百年基業,樹大根深堪比周秦,家大業大直追漢唐!”
這時人群外面Ⅱ向起了冷冷的掌聲,圍在賭桌子跟前的賭徒們齊刷刷地回頭看——只見來者是個穿著湖藍棉袍,腳踏芒靴的中年漢子,他頭戴著一頂俗名“一把抓”的黃綾便帽,身穿著湖藍色的棉袍,大臉盤上臥著膠膝墨染一般的絡腮鬍子。眼尖的人這就認出了他——西安府衙開元寺總管左明舉大人。
左明舉是衙門主管吹拉彈唱、酬神娛鬼、軟硬氣功以及雜嘴雜牙的“說書匠”的總管,是西安府有著絕對神通的權力的人物,他上通天神、地府,中通朝廷衙門,下通雜嘴藝人,綽號“三通居士”。
左大人一邊笑容可掬地拍著巴掌,一邊用雙眼冷冷地盯著哈六。左大人不緊不慢地從懷裡掏出一頁墨稿,說:“我這兒剛剛從鐘樓底下揭了不知哪個狂妄書生的一篇雜賦,文辭雖說粗陋,但卻入情入理!我讀給你們聽——《西安府三嘆》
一嘆,西安地處偏狹,四塞嚴合,外面世事已如炎上烹狗大轟大嗡,勢如風口走火,銳不可當,而此地則高車大馬、納妾蓄奸、五族同樂地坐享太平。嗚呼,君不君、臣不臣,兒皇母后稱家國。
二嘆,西安城古物古,麥秸稈兒搭築個安樂窩,也敢比秦皇漢武,豈不知朝堂已割地賠銀給海上五雄;而此地則詩酒唱酬、放歌太平,真好比馬寡婦思春,豈不知:國運凋微,民不聊生。嗚呼,堅船侵,利炮攻,山河堪比百衲衣。
三嘆,西安民風粗獷,瓷錘悶種逐功名,枉費了太平高車;捧著鍋盔吼亂彈,二畝薄田八輩傳,自好比民樂福地;民樂民樂,到這兒就只是抽籤簽、看點點、擲寶納寶當寶官;民樂民樂,對燈煙、老碗轉、黑燈瞎火扯閒淡;民樂民樂,黛眉細腰,吃花酒,眠歌妓。民樂民樂,看白天柳木成精,到夜晚牛皮作怪——”
不等左明舉念完墨稿,被雜嘴雜牙們七嘴八舌包圍著的哈六就像碰到救命菩薩一般瓮聲瓮氣地吼道:“左哥,從臘月二十三我賭到今天,水米都沒打牙,把把賭,把把踏籮——倒霉透了!你來給我翻上兩頁骨牌,讓我倒倒運氣!”說著,哈六從腰帶上解下一串嘩啦亂響的鑰匙,朝著對面坐著的關以西咆哮道:“腰牌你不納賭,我這兒還有傳了八輩的我哈家的宅子哩!”不等說完,哈六把油光水滑的一串銅鑰匙丟在了賭桌子上,哈六丟鑰匙在賭桌上的動作很俏皮,像把一個石頭蛋兒丟進了澇池。
這時,寶局的“和官”(主持賭局的人)說話了:“是爺們兒就不要倒了招牌!往下賭!——虎不辭山,是真豪橫的就一翻兩瞪眼,賭一生也就生死二字;賭不離當,咱隔壁就是當鋪。狼膽大、虎膽小,不押寶,贏不了,押了金箍子贏瑪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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