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信息
【名稱】《楊氏七哀詩》【年代】西晉
【作者】潘岳
【體裁】五言詩
作品原文
楊氏七哀詩漼如葉落樹,邈若雨絕天。
雨絕有歸雲,葉落何時連?
山氣冒岡嶺,長風鼓松柏。
堂虛聞鳥聲,室暗如日夕。
晝愁奄逮昏,夜思忽終昔。
展轉獨悲窮,泣下沾枕席,
人居天地聞,飄若遠行客。
先後詎能幾?誰能弊金石!
作品鑑賞
在中國文學史上,潘岳追悼亡妻的詩以情真、語真、意真,油然善入,千百年來叩動人們的心弦。後影響唐代元稹等人,使悼亡成為專指悼念亡妻的詩歌門類。其悼亡之作,除為人們熟知的《悼亡詩》三首外,還有這首《楊氏七哀詩》。“七哀詩”原是樂府古題,起於漢末而多寫亂離景象,此以其“哀”而寫與亡妻楊氏死別的悲痛感情。首四句,詩人以眼前之景寫心中之情。把妻子的逝世,比作“葉落樹”和“雨絕天”。“葉落樹”和“雨絕天”是兩個非常“淡”的比喻。淡淡的樹,淡淡的秋,淡淡的景以淡淡的語道出,淡淡的筆墨之間,自有深情流注。三、四句仍就比喻落筆:“雨絕有歸雲”承“邈若雨絕天”來;“葉落何時連”由“漼如葉落樹”生。然雨雖絕於天,尚有“歸雲”在;葉既落於樹,何時復故枝?前用逆筆,後用順筆。用順筆:則人死如飄墜之落葉,再也不會回復到原來的枝頭,以葉不能回故枝進一步引發妻亡的悲哀;用逆筆:則人死尚不如雨絕天,否定前一個比喻,悲思則翻進一層。這一順一逆,句法上輕輕變化,遂翻出新意,使淡語不淡。在感情上,則寫出了一個睹物而哀思不斷深化的心理流程。遂使思念擴展一步,沉痛加深一層,徹底的絕望,相思成灰。
“山氣冒岡嶺”四句,一寫聽覺,一寫視覺。前二句寫舍外眺望所見所聞,後二句是室內所聞所見;前者寫亡妻的塋塋孤墳,岡嶺松柏,但見山氣,但聞長風,以實景寫虛境;後者說人去樓空,自己獨處房櫳,但聞鳥聲,但處暗室,以室靜寫神傷。其中,不僅“堂虛聞鳥聲”可與“室虛來悲風”(《悼亡詩》其二)、“山氣冒岡嶺,長風鼓松柏”可與“駕言陟東阜,望墳思圩軫”(《悼亡詩》其三)相參讀,而且,假如深入到詩人的感情里仔細體味,讀者就會發現,這裡的“山氣”、“長風”、“堂虛”、“室暗”,都是詩人極度悲傷產生的主觀鏡頭,是詩人極度思念而形成半虛脫狀態的反映,是愁里看花不當春的錯覺。
下“晝愁”四句,則是上述極度思念,極度悲傷的註腳。四句中,有四個字值得注意,這就是“晝愁奄逮昏”的“愁”字,“夜思忽終昔”的“思”字,“展轉獨悲窮”的“悲”字,“泣下沾枕席”的“泣”字。愁:晝至昏;思:夜至晨。即“愁思悲泣”由白晝——黃昏——黑夜——早晨,整日整夜,均在輾轉不眠里煎熬;每時每刻,都在悲泣中度過。前二句寫時間,後二句寫空間。舊房櫳也,舊床簞也,自己隻身獨處,故輾轉而不能成眠;室虛堂靜,黯然神傷,悲從中來,故泣既下而沾襟。此兼與前二句互相發明。
“人居”至詩束四句,故作寬慰語,卻進一步把“愁思悲泣”等看起來已經寫盡的感情,再推進一層。“人居天地間,飄若遠行客”從《古詩十九首》“人生天地間,忽如遠行客”來,謂與楊氏夫妻一場,不過如行客,到此世間一游,不必過於悲傷,但更大的悲傷卻隱藏在背後。末二句“先後詎能幾?誰能弊金石!”從《古詩十九首》“人生非金石,豈得長壽考”來,表明:自己三尺之軀亦決無金石之固,不會隔多長時間,自己便會與亡妻“先後”同歸於黃泉冥府,以自棄的口吻,表達了痛不欲生的感情。
潘岳詩以言情見長,言情中,尤善寫哀情。詩風清新綺麗。陳祚明《采菽堂古詩選》說他是“情深之子”,故每涉筆則“淋漓傾注,宛轉側折,旁寫曲訴”,此詩即其例也。而以淡語道至情,卻別具一種感人的魔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