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資料
作者:木楓
作品類型:短篇小說
書籍簡介
雨夜,我爺爺和朱十八避雨茅亭,在兩盞大紅燈籠的引導下,一輛裝飾極其華麗的馬車出現了。車簾啟處,走下來一位風華絕代的古裝女子。她,竟然是來自三百年前衡王府的姽嫿將軍林四娘……
正文內容
在一篇叫做《鬼集》的小文里,我以我爺爺講故事的口吻講述了我爺爺因趕夜路誤入鬼集,險遭幾個女鬼引誘乃至虐殺的經歷。一位叫風過庭前的網友質疑說:“你爺爺就不怕少兒不宜?”呵呵,這的確是個問題,我爺爺講這個故事的時候,的確沒有把女鬼的一言一行、一顰一笑描繪到那么詳盡,只是說:“那女人再三地招惹我,我也不理她”就完了。不過話又說回來,如果我只是客觀的記錄爺爺的講述,而不做任何的整理加工的話,這故事只怕也沒有什麼看頭。因為我爺爺一生的經歷雖然足以稱得上豐富和奇異,但他畢竟是一個沒有讀過一天書的鄉下人,他的講述難免存在重複羅嗦或者語焉不詳的缺陷。《鬼集》是這樣,別的故事也是這樣。說了這么多,不知道我把意思說明白了沒有?——我寫出來的故事,都是經過了再加工的。您信也好,不信也好,我姑妄言之,您姑妄聽之罷。
上初三的那年的一個星期天,我正坐在我家院子的一棵梧桐樹下看書,爺爺從屋裡出來了。他把凳子放在我的對面,就那樣靜靜地看著我。其時,我正沉浸在寶玉痛悼晴雯含冤死去的悲痛里,所以一直沒有抬頭招呼爺爺。
“你這是看的什麼書?這是個‘紅衛兵’的‘紅’字,是嗎?”爺爺忽然笑眯眯的問我,一手指著我手中書的封面。
我把思緒從《芙蓉女兒誄》悽美的意境中拉回來,翻看了一下封面,說:“是個‘紅’字,爺爺,這是曹雪芹的《紅樓夢》,四大名著之一呢!”我不無賣弄地向爺爺展示自己作為國中生的博學多才。
“《紅樓夢》?”爺爺“唔”了一聲,若有所思,“書里有個林四娘嗎?好像是叫做姽嫿將軍的。”
“姽嫿將軍林四娘?”我吃了一驚,“您怎么知道?您又不識字!”
“嘿嘿!”爺爺笑了,“我若是說見過她,你信不信?”
我素知爺爺年輕時走南闖北,見多識廣,經歷了許多匪夷所思的奇事,但他說見過小說中,特別是《紅樓夢》這樣的古典名著中虛構的人物,我卻是無論如何也難以相信。
爺爺說:“我知道你不信。其實,這也是好多年以前的事了。”
爺爺微蹙雙眉,陷入了對往事的回憶之中……
那一回,我是和我們朱少掌柜一道去益都拉綢緞——你知道,自打我在沂山那兒誤入鬼集之後,是再也不敢走夜路了,如此以來,當然也就不能再做販鹽的生意了。後來,在“三和堂”杜掌柜的舉薦下,我到“瑞蚨祥”濰縣分號朱掌柜門下做了夥計,主要負責益都、壽光、昌樂和濰縣四地綢緞的調配和運輸。那天,我就是跟從朱掌柜的公子朱十八到益都去拉綢緞的。我們五更天從昌樂套車出發,到了益都裝上貨,已是下午兩點多了。朱少掌柜笑著說:“看來這一回,我們是非得走次夜路不可了!”朱少掌柜是知道我誤入鬼集的經歷的,也知道我怕走夜路,所以故意對我調侃。我乾笑了兩聲,抬頭看天,只見天上彤雲密布,直壓到四周圍的樹頂和房頂上來,西面、南面素日裡蒼翠得翡翠一般的山巒早已不見,只剩下蒼蒼茫茫氤氳一片的霧氣。我不禁有些擔憂,小心道:“少掌柜,看這天不大好呢!趕些夜路不打緊,但願別趕上雨就好!”不知為什麼,我自從見到朱少掌柜的第一面起,就對他有些懼怕,倒不是因為他是我的少掌柜,地位尊卑的原因;也不是他素日裡如何嚴厲——相反,他和我歲數一般大,雖然滿腹經綸,卻從不在我們這些夥計面前顯擺,倒是刻意里保持低調,言談舉止謙恭得很,也常和我們開些無傷大雅的玩笑。但是我,還有其他的活計,都毫無來由的怕他,從不敢違背他說的每一句話,好像少掌柜生來就有那么一種氣質,讓人不敢輕慢。
朱少掌柜也望了望天,微一沉吟,問道:“油布都封好了嗎?”
“封好了,封好了!”裝貨的夥計一迭聲的答應,一副誠惶誠恐的樣子。
“那就好。”他點點頭表示滿意,又對我揮一揮手,“咱們走吧!”
我答應一聲,喊一聲“駕”,使勁甩了一個鞭花,隨著“啪”的一聲脆響,兩頭大黑騾子鬃毛一乍,腦袋一低,奮力向前跨去,於是,滿載絲綢的大車便在“轆轆軋軋”的車聲中前行了。我回頭看了一眼朱少掌柜,他不知何時已經爬上車來,盤腿坐在油布之上,藏青色的長袍提到腰際又垂下來,波浪一樣堆在大腿上,雪白的絲綢襯褲在青色的長袍和茶色的油布之間亮得耀眼。他雙手攏在袖裡,面無表情的閉目養神,但這絲毫不能減輕我對他的敬畏。在我的印象里,從來沒有哪個人能具備少掌柜的這種威嚴氣度。我想,戲文里說的那種王者風範,大概也不過如此罷。當下我不敢多看,回過頭來一扶車轅跳上馬車,凝神駕車。
不多時出得城來,突聽朱少掌柜嘆了一聲:“此城昔日何等威赫,而今竟然頹敗至斯,怎不令人扼腕悵嘆!”這青州城自古便是齊魯重鎮,城防堅固,以固若金湯喻之實不為過,但到了清朝末年,由於國庫空虛,軍備廢馳,漸至年久失修,已有多處傾頹崩坍。清亡之後,國勢動盪,更是無人顧及修城,好好的一座青州城宛如一個遲暮的老人,昔日風光竟成了老人們記憶中的景象。而今的青州城,連城門都已不見了蹤跡,護城河也已乾涸見底,雜草叢生,成了狐鼠藏身之地。對朱少掌柜的嘆惋,我似懂非懂,又不好妄作評論,只得隨聲應和:“少掌柜說的是。”不料朱少掌柜竟似吃了一驚,奇道:“金鎖,你說什麼?”
我說:“少掌柜方才說什麼扼腕啥的,我也聽不懂,但想來是不錯的,所以我說您說得是!”
朱少掌柜笑了:“我方才正自睡著,何曾說什麼話來?你聽錯了吧?”
我不禁愕然,卻也無話可說,只得“唔”了一聲。
說話間,馬車已走上了官道。正在此時,忽的從西北方向刮來一陣狂風,只吹得人口眼難開,連呼吸也為之一窒,風中挾裹的砂礫和稀疏的雨點“噼噼啪啪”擊在身上,打的手臉發痛。漫天的烏雲也因了風勢,波濤般洶湧翻滾起來,天色愈發昏暗。兩匹騾子似乎預感到風雨即將來臨,不用吆喝,逕自撒開四蹄小跑起來,不一刻,已奔出了五六里地。
“哧啦啦”一道閃電,如同一條銀蛇划過雲天,緊接著一個悶雷在頭頂炸開,大雨似瓢潑一般傾斜下來,眨眼間,我們的前後左右便成了一片汪洋。此時不要說睜眼,連呼吸都似已不能,兩耳中充斥的,全是海嘯一般隆隆的潮水之聲。好在兩匹騾子久經歷練,絲毫不見懈怠,仍在奮力前驅,只是由於風雨的阻礙,車速比方才明顯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