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不會飛翔的葉子
作品類型:短篇小說
書籍簡介
兩個命運不同的棄女的故事。
全文
落入人間的兩個斷翅天使永遠都是一個世界的人,即使相隔千里,總有一天會相聚
——題記
她不喜歡她,甚至是討厭。這是遺信看到洛晨以後的第一感覺。她長得不算漂亮,但這不是主要原因,因為遺信從不會以貌取人。她的眼神,充滿不屑,冷漠,著實令遺信生厭。不就是以全校第一的身份進來的嘛,有什麼了不起的。她想。信是討厭孤傲的人的,總是一副不問世事的樣子,仗著自己的一點本領就可以對周圍的一切持嘲諷態度。可她終究還是地球人啊,何必裝得那么不和群呢?木槿開花的季節,信獨自漫步在淡川中學的小道上。夕陽西下,一抹餘輝殘留在空中,仿佛要把天空燃燒似的。又是黃昏,當年,遺川夫婦就是在人生的黃昏之際,一個黃昏時分撿到了襁褓中的遺信。黃昏總能引起人無限愁思,信想到了自己的父母,那兩個狠心拋下仍是嬰兒的她而不管的人。信看了一眼天空,“夕陽西下,斷腸人在天涯”,不知那兩個人是否也在世界的某一角落深情地凝望著天空,思念著十六年前被自己遺棄的她。今天是淡中放假的日子,遺信背著自己的那點東西,攔了一輛車去一家咖啡館。那家咖啡館有一個詩一樣的名字——“柏拉圖的童話”。記得很小的時候,她就曾纏著遺川帶她去那兒喝咖啡,但遺川總不答應,因為她有胃病,咖啡對胃不好。現在,她終於有機會去品嘗一下了。如果遺川知道,一定會說她是在折磨自己。哼,折磨?折磨又怎樣呢?連親生父母都拋棄我了,還怕什麼折磨?她想。
直到三年前。
遺信永遠都忘不了那天,灰濛濛的天,悶得令人窒息,遺川和遺信坐在沙發上隨意聊著天。突然,遺川的臉變得鐵青,他下意識地向衛生間走去,可剛起身,胃裡便翻江倒海,“哇”的一聲全吐了出來,穢物濺到了昂貴的地毯上,也濺到了他的腳上。遺信慌了神,連聲大叫:“蘇姨!蘇姨!”蘇姨聞聲趕來,看到這副情景,眉頭一皺:“小信,快撥120叫救護車,你爺爺病情又惡化了。”什麼叫病情又惡化了?信很疑惑,但她知道,此刻,爺爺的生命更重要,於是沒多問什麼就拿起了電話聽筒。模糊的淚眼中,她看到自己白皙的雙手正在顫抖。她忽然覺得眼前這個老人的生命已危在旦夕。當她親眼看見從他口中滴落的鮮血時,她隱約感覺到自己猜測的正確性。是啊,一個正常人怎么會吐血呢?那令人振奮的救護車聲音終於在耳畔響起,遺信覺得,仿佛經歷了一個世紀那么漫長。她以生平最快的速度跑去開門,遺川的主治醫師——一個年輕的小伙子埋怨了一句,然後頭也不回地向里跑去。遺信不顧別人反對,硬是跟著去了醫院,因為她覺得自己即將失去這唯一的親人。也不知過了多久,遺信在走廊的椅子上睡著了,當她醒來時,發現蘇姨正坐在她身邊。她忽然之間變得很憔悴,一瞬之間仿佛老了十歲。“進去看看吧。”蘇姨嘆了口氣,說。病房裡的遺川不再精神煥發,他鼻子上插了很多管子,嘴上還有氧氣罩。信看了看病歷卡:胃癌!她懵了,為什麼他病得這么重自己卻全然不知?為什麼他不告訴我?可她卻沒有埋怨他,而是坐在床邊靜靜的守著,守著即將永遠離去的他。她從沒有發現,遺川的臉竟然那樣蒼老,歲月的刀刃無情地在他臉上留下一道道永遠也無法抹去的皺紋,他的嘴唇有些乾裂。沒有血色,似乎真的病了很久。忽然,他的眼睛緩緩睜開,嘴蠕動著,似乎是要說什麼。信把耳朵貼在氧氣罩上,總算聽清了:“孩子,不要傷心,爺爺沒事的,只不過是要去另一個世界與你奶奶團聚了。你會祝我一路平安的,對嗎?”遺信感到有一種溫熱的液體從眼角滑落,鹹鹹的,酸酸的,就象她此時的心情。她哽咽了:“不會的,爺爺,你怎么忍心丟下我?爺爺,你不要啊!……”遺川顫抖著伸出了他的大手,輕撫著信柔順的髮絲:“不要哭了。你不是一直想知道你父母在哪兒嗎?今天是該告訴你了,不然以後就沒機會了。”
“十三年前的一個黃昏,我陪你奶奶去醫院看病,路過走廊時,聽到了你微弱的哭聲,於是我便抱起了裹在襁褓中的你。當時的你多可愛啊,粉僕僕的臉蛋,一雙大眼睛眨呀眨的。見到我,你居然笑了。我和你奶奶當時雖已年近60,卻無一兒半女,見到你的那一刻,我們便決定用自己的餘生給你所有幸福……現在你都知道了,你還認我是你爺爺嗎?”老人家說得很輕,有種擔憂,令人心碎。“你永遠都是我最親最親的爺爺,誰都無法取代!即使是親生父母!”說完,遺信便嚎啕大哭,那樣傷心,不知是為自己悲慘的過去,還是為眼前這個奄奄一息的老人。遺川心滿意足地笑了笑,就象兒時的遺信得到了自己心愛的洋娃娃那樣開心。然後,緩緩地,他緩緩的閉上了眼,那笑容如同一枝不衰敗的花,永遠的,定格在他的臉上,寧靜而安詳。信瘋狂的按著求救按扭,大吼著:“醫生快給我過來啊……”她吼得那樣撕心裂肺。而醫生卻告訴她,遺川永遠的走了,去了如此美好的天國。從未有過的悲傷襲擊著遺信。她關了燈,蜷縮在陰暗的角落裡。她有種前所未有的無助,仿佛明天就是世界末日。如水般卻冰涼的月光透過窗戶,灑到她的身上,銀白的,卻如此聖潔,仿佛一座雕像。他有種被遺棄的感覺。遺川走了,只留下一家跨國公司——“藍洋集團”和一座城堡。她該怎么辦?那么大一家公司她該怎樣經營?她忽然有些埋怨遺川,埋怨他走得太早,走得沒有一絲牽掛。但死是人最終的歸宿,她明白。那晚,她堅持一個人在病房裡度過。神話中說,人死後的靈魂會被清晨的第一縷陽光擊碎,她要在這兒陪他最後一晚
那一年,信13歲,13歲的她便飽嘗了生離死別的苦楚。
“啪!”一聲巨響將遺信從回憶中拉回,是洛晨失手將一個花瓶打碎了。店主——一個胖胖的中年婦女聞聲走了出來,見這副情景,怒不可竭,她指著洛晨的鼻子罵罵咧咧:“死丫頭!老娘讓你在這兒打工不是讓你來搞破壞的!”說著,手還揚了起來,似乎是要開打了。遺信很不可思議的抓住了那女人的手,用比平常高出十倍的聲音說:“吼什麼吼!多少錢!我賠你!”她從包里抽出幾張一百往桌上一拍,然後拉著洛晨離開這人間地獄。走之前還不忘扔下一句:“潑婦!”她可以感覺到,身後的女人正用噴火的眼睛瞪著她們。她們在海邊坐下。天已經黑了,海風穿過兩個女孩海藻般的長髮,髮絲在風中擺弄著自己的舞姿。洛晨凝望著大海,很惆悵的樣子。“你知道嗎?”這是遺信第一次聽到洛晨說話,聲音乾淨卻有些低沉,“我是個孤兒,在孤兒院長大的孩子。看到我忍氣吞聲在這兒打工很意外是嗎?因為我平時看上去那么不可一世。其實我不想這樣的,看到你們排斥我,我也很傷心,可我只能一這樣的方式偽裝我脆弱的內心,我怕你們會瞧不起我,我怕我回受傷。”遺信看著眼前這個真實的洛晨,蒼白,瘦弱,眼神充滿憂傷。信忽然不那么討厭她了,甚至有點心疼,心疼著有和自己相同遭遇卻比自己更可憐的她。信有過美好的童年,有過疼她的遺川,有過蘇姨,就是現在,她還擁有龐大的家產。而她呢?也許什麼都不曾有過。秋天,雖仍存有夏的餘熱,但早晚卻有涼氣,遺信搓了搓自己單薄的身子,拉起了洛晨:“我們走吧,太冷了。”信開始打電話,似乎是在叫司機。簡短的話語,透露著貴族氣息。她倆踏著海浪聲散步,無語,空氣中卻仍存在著友情的芬芳。一會兒,一輛黑色加長型林肯車便駛了過來,車燈亮得刺人眼球,信招了招手,那車便停了下來。
“走吧,我送你回家。”信說。
“不用了,我可以自己走。”洛晨說。
“那怎么行,這么晚了多危險。”
“可你認識我家嗎?”
“有你指路怕什麼,你總不見得忘記自己家在哪兒吧。”
“好吧。”
信拉著洛晨向車跑去,夜幕中,仿佛兩個天使一樣輕盈七彩霓虹燈點綴著這個城市的夜景,分外妖嬈。在這華麗外表的掩飾下,竟隱藏著可怕的血腥味……
車路過一個廢礦廠,聲音變得十分嘈雜,與這安靜的街極不相符。遺信好奇地望向窗外,原來是兩幫小混混在打架。“洛晨,快看,那個人倒下去了!”順著信指的方向看去,果然有一個男生被刺了一刀,昏厥。那男生也不算大,十五六歲的樣子,看著有些面熟,似乎……“停車!”洛晨驚叫。此時那些怕擔罪名的小混混都已不見蹤影。洛晨看著那血淋淋的男生,小聲抽泣著。還是遺信的司機幫忙才將那人抬上車。手術室外,洛晨看著那緊閉的門,終於失聲痛哭起來。遺信忽然有種心酸,她想起了三年前,三年前遺川離開的那天。
“別哭了,告訴我,他是誰,你說出來會好受一些的。”信開始安慰她。她不想讓她象三年前的自己一樣,痛苦也沒有一個依靠。
“他是洛昊,是我哥哥,孿生哥哥,我們一起被遺棄,一起成長。我不敢想像,沒有他的夜晚我該如何度過。後來,有人領養他,他怕我一個人在孤兒院孤獨,拒絕了。再後來……再後來,他就入了黑道,成了混混。我已經兩年沒見到他了,沒想到,沒想到竟是在這樣的情況下再次遇見他。都怪我,要不是我,他可以象其他孩子一樣,接受良好的教育,上學,生活,都怪我……”
“不要這么說,如果他走了,他也會因為惦念你而生活不幸福的。如果他走了,如此狠心的哥哥你是不會愛他的。”
一個白衣護士走了過來:“請問誰是剛剛那個男生的家長?”
“我們是。”遺信幫她回答。
“那請跟我來填一下表。”護士說。
洛晨在表格下方填上了自己的名字,然後聽到了一個熟悉的女聲:“你……你叫洛晨?”這聲音著實嚇著了她們,原來是女老闆。她一改往日的猙獰,臉上有抑制不住的喜悅,突然抱住了洛晨,嘴裡念叨著:“你不是北翼涵,你是洛晨,我的洛晨啊!洛晨這名字還是我給你起的呢?我是你媽呀……!” 晴天霹靂!洛晨推開這個女人,頭也不回的向外跑,傷心的淚珠在空中飛濺。
遺信追上她,抱住她的頭,她象小貓一樣哭泣:“她怎么可一遺棄我們16年!你叫我怎樣接受她!我該怎么辦……”
“我們兩個是命運相同的小孩,我可以理解你,如果哪天我遇到我的爸媽,我也一定會象你一樣地哭泣。放心吧,就算天塌下來,我們倆一起扛,一起共渡難關……”
一年後。洛昊的墳前。空中紛紛揚揚地飄灑著雨絲,枯葉在空中搖曳,盡去一年芳華,翩翩落下,紙蝴蝶一樣脆弱。遺信和洛晨捧著洛昊最喜歡的花來祭奠他。“哥,天堂好嗎?有沒有迪斯尼?有沒有嘉年華?我記得你小時侯最想去這兩個地方了,還說長大後有了錢帶我一起去玩。你在那裡要好好生活,一定要幸福啊……”一年的風吹雨打,洛晨成熟了許多,聲音也沙啞了許多。一旁的遺信默默地祝願著,祝願著這不在同一世界的兄妹。她們最不想見到的人——咖啡店的女老闆也來了。“你來乾什麼?”洛晨有點憤怒。“晨,你不要再恨我了好嗎?當初我們那樣做是有原因的。”她的聲音很輕,象犯了錯的小孩子。
“哼,原因?無非就是窮,養不活我們之類的話,你現在不照樣還開個咖啡館嗎?要不是你遺棄了我和哥哥,我們可以活得更好,哥也不會這樣。告訴你,我恨你!我永遠不會原諒你!”
“如果你真跟著我們,說不定還沒有現在優秀,甚至根本活不到現在。你知道嗎?你爸是龍幫老大,黑社會性質的那種。當年,好多兄弟都背叛了他,死對頭蛇幫也趁機會追殺我們。我們怕你們兄妹倆跟著我們太危險就將你託付給我在孤兒院的朋友,讓你們和其他孩子一起長大。後來,你爸用自己的死換得道上的太平。當我收拾好自己的心情去接你們時,你們卻都已離開。你知道我當時有多難過嗎?”而此時,在場的三個人早已淚流滿面,連雨滴似乎也大了些——為了這偉大的親情……
後記:沒有誰知道,遺川就是當年蛇幫老大,沒有誰知道,遺川為了彌補當年的過失暗中資助洛晨念淡中。就讓這一切隨落入河中的枯葉一起飄向遠方。相信遺川和洛昊會一直守在兩個斷翅天使身邊,直到永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