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概況
作者:朱墨
作品類型:短篇小說
作品狀態:已完成
作品內容
一
小賣部,生意很清淡,一天到晚,難得有人光顧。關了吧,又想閒著也是閒著,細水長流,開總比不開好;開著吧,又無生意,無生意又好想有這么一台事,還得一天到晚的枯守著,什麼地方也去不了。即使上茅廁,也心急火燎的要趕回來守著,因為說不定一天到晚,就恰好此時有人光顧,如果錯過了,一天的武功也就白費了。
六十多歲的丁老倌就是這樣成天到晚的守著一個小賣部,顯得有些無精打采,百無聊賴似的。有時偶爾有人來稱斤鹽、買包煙什麼的,丁老倌才顯得有些活力。丁老倌戴著一幅老花鏡,頭髮幾乎白了,看上去像古時的賬房先生。
這天,本來是個好天氣,一天到晚明晃晃地晴著。但丁老倌的心情總也晴不起來,這倒不是丁老倌從早上守到下午四點來鍾還沒有人光顧小賣部,實則是因為丁老倌的兒子丁丁騎著腳踏車出去買米還沒有回來,本來,去鎮上一個來回也就小半天的時間,但丁丁去了三天到現在都還沒有回來。丁丁不回來就意味著等米下鍋的丁老倌晚飯沒了著落。沒了著落,本來丁老倌也可以湊合,但是丁老倌更擔心的是小兒子拿著他的錢到外面鬼混去了。
就這么百無聊賴的擔心著,丁老倌的一雙眼睛就有意無意地向著兒子回家的方向看。丁老倌看見橋頭上正有一個人向著他遠遠走來,憑著老花鏡丁老倌能分辨出這是一個男人,步履有些沉重,也好像有些艱難。他還能感覺到這個人抬著一包東西,這東西好像並不重,但他不知道他抬著什麼,只覺得是一個面積很大的白得有些讓人眩暈的東西。慢慢走近了,他看到了那人抬著的是一個花圈。他也感覺到了那個抬花圈的人從很遠的地方向他走來,走得很慢。
二
抬花圈的人,走得很慢。是因為他的老乾爹死了,他難過,所以走得很慢。他不明白,他的老乾爹,好端端的一個人,幾天前還在為別人打碑呢,怎么說沒晴天汪汪的一下子就沒了。抬花圈的人對他的老乾爹是有真感情的,因為他家裡窮,從國小到國中他讀書的錢都是老乾爹出的。雖然,他很勤奮,但是因為腦子遲鈍,反應慢,終究沒有考上高中,否則他老乾爹說的,他考上大學,老乾爹也照樣供得起。他的老乾爹是個打碑的石匠。想著老乾爹,慢慢的走著,不覺上了橋頭,抬花圈的人看見了小賣部,抬花圈的人對這個小賣部和小賣部的主人是有些熟悉的,因為他到鎮上趕街的時候常常要從這裡經過。抬花圈的人走過橋頭就看見一雙眼睛盯著他看,他覺得這雙躺到老花鏡後面的眼睛老了,像他故去的老乾爹一樣老了,抬花圈的人甚至想,這雙眼睛恐怕也沒有多少活頭了。幾天前,抬花圈的人看到他老乾爹的時候,就是有這樣的感覺才把他的老乾爹感覺死的。抬花圈的人突然有些悲哀,自己怎么就會有這種要死人的感覺呢。
就這般沉重地慢慢走著,晴朗朗的天好像被什麼神奇的東西突然間扇了一耳光似的,頃刻間陰了下來,接著就有一聲雷從天空轟隆隆滾過,抬花圈的人明白要下雨了。抬花圈的人加快了腳步,因為抬花圈的人知道,他手裡的花圈是經不住雨淋的。幾星豆大的雨點下來,抬花圈的人就抬著花圈跑了起來。抬花圈的人的目標很明確,就是前面的小賣部,抬花圈的人沒有一絲猶豫就被一雙眼睛牽引著來到了小賣部前,而且沒有一絲猶豫,就把花圈放在了小賣部的屋檐下。抬花圈的人放了花圈,搓了搓有些麻木的手,然後向小賣部的主人歉意地或者說是友好地笑了一下,算是和小賣部的主人打了招呼。
三
丁老倌正看那個抬花圈的人出神,突然老天一下暗淡了下來,丁老倌在心裡說,不好,要下雨了,那個人的花圈恐怕保不住了。好心的丁老倌剛要喊抬花圈的人回來避一避雨,不要淋濕了花圈。但他的聲音還在喉嚨里,那個抬花圈的人就象聽到了他喉嚨里聲音一樣,扛著花圈小跑著向他的小買部來了。而且不講不說,就把花圈放在了屋檐下,還衝他笑了笑,笑得有幾分猙獰。丁老倌一下就感覺到一種不祥的信息。丁老倌在心裡抱怨,我還沒來得及招呼你,你倒先跑來了,真是晦氣。
丁老倌向抬花圈的人吼道,也不看看這是什麼地方,趕快把你的東西弄走。
抬花圈的人說,大爹,下雨了,你家說我把它弄到哪兒去?
丁老倌的火一下來了,我不管你弄那兒,反正你不能擺在我家門口。
抬花圈的人說,大爹,下雨了,你家要我弄哪兒去?
正這般的爭執著,豆大的雨點噼噼啪啪打在了地上,打得小賣部的石棉瓦叮叮噹噹怪響,打得丁老倌肚裡的火也一下熄滅了。
的確,這么大的雨,再轟下去也就顯得太不盡人情了。
丁老倌住了口,眼眨眼眨的看著抬花圈的人。抬花圈的人終於覺得有些過意不去,於是,掏了十塊錢,向著丁老倌一臉討好的笑說,大爹,我來包小貓貓煙。丁老倌守了一天,還沒有賣出去一分錢的東西,聽說抬花圈的人要煙,丁老倌僵硬的臉上便有些活動,向抬花圈的人拿了一包煙,找了零錢,還問抬花圈的人要把花圈抬到哪點去?
抬花圈的人說,我老乾爹走了。
丁老倌問,是不是小街上那個打碑的石匠。
抬花圈的人說,就是那個打碑的石匠,很有名的。
丁老倌說,可惜了,為別人打了一輩子的碑,應該也為自己備下一塊了。
抬花圈的人說,我老乾爹根本就沒想到他這么早就去了,所以,根本就沒為自己打碑。
丁老倌笑了笑說,他沒為自己備下一塊,你這個當乾兒子的也要為他考慮一塊。
抬花圈的人說,大爹,我老乾爹在的時候,我們一家都靠他周濟著,他去了,我家也沒有更多的錢為他打一快碑,只有盡心了。
丁老倌看著眼前這個憨厚老實的年輕人,突然的就覺得有些可可憐憐的感覺。於是,向抬花圈的人說,下著雨,在外面怪冷的,你把花圈放在外頭,回來烘一下火吧。
抬花圈的人說,不了,雨住了我就走。
晴天的雨果然不經事,幾聲雷虛張聲勢一過,雨也住了,太陽一下子從雲彩里冒出來,明晃晃地照射在大地上,顯得有些刺眼。抬花圈的人和丁老倌告別一聲,剛要走,就看見了一個騎腳踏車的人向這邊來了。抬花圈的人想看看這騎車的人是誰,於是磨磨蹭蹭的沒有馬上把花圈抬走。
四
丁老倌的兒子丁丁,才從昆明打工回來幾天,兩手空空,屬於那種吃嘴不顧家的人,有時回來,非但一分錢不帶,臨走,還要向丁老倌要路費。前天一大早丁丁就遵照了老爹的吩咐拿了老爹的兩百塊錢騎了車上街買米順便進點貨。到了街上丁丁看時間尚早,手就有些痒痒的難受,就想搓一把,於是,在街上要了一碗米線吃了,就進了一家茶樓打麻將,原本望借著手裡的兩百塊錢,做點雞生蛋,蛋又生雞的好事情,可是,那天,丁丁的手氣有些背,帶去的錢輸了個精光,為了顧及面子,丁丁推說上廁所,起身從茶樓逃了出來。逃出來,卻又不敢回家見老爹,所以到一個親戚家混了兩天,現在才騎了腳踏車回來,遠遠的見了自家的小賣部,丁丁騎車的速度就慢了下來,他把老爹的兩百快錢輸了,他不知道如何向老爹交待,又將會得到什麼樣的臭罵,反正他是一次次的讓老爹生氣,又一次次的讓老爹失望。才上國中的時候,他就開始逃學,甚至一次次的離家出走,害得老爹從親戚家找到車站,從車站找到旅社,把腿跑細了,也沒能把他的心找回來,最後,只得由了他到昆明打工。原以為打工可以賺大錢,卻不料,象他這種打工都沒有人要的人,在昆明混飯吃都成問題,還想掙錢?回家種地吧,他又於心不甘。賭吧,他又沒有賭的命。丁丁垂頭喪氣地發現自己其實是這個世界上最沒有用的那一類人。
快到家門口的時候,丁丁看見了家門口擺著一件明晃晃的東西,還站了一個人,丁丁不知道哪是什麼東西,丁丁下了車,才發現家門口多了一個花圈,丁丁大吃了一驚,以為出去這兩天家裡出了什麼大事,或者老爹遭遇了什麼不測,但細想又好像不是這么一回事。丁丁進了家門,見老爹好好的在家,就問花圈的事。
丁老倌說,就是門前這個人抬來的。
丁丁說,我家還沒死人呢,他抬花圈來乾什麼?
丁老倌說,他是為了躲雨。
丁丁說,躲雨,他不抬到別家去躲就專選了我家?怪不得我的手氣都這么背呢,原來是這個人在作怪,今天不給他點利害,也顯見得我丁家無人了。
丁老倌說,你這個沒良心的,你又去賭了?我的錢呢?我讓你買米進貨的錢呢?
丁丁說,家門口都被人送了花圈了,家裡就要出大事了,你還在想著你的那兩百快錢。丁丁明白,這一分鐘,他只有死死抓住這個抬花圈的人自己才能逃過老爹的臭罵。
五
丁丁從小賣部氣勢洶洶走了出來,看著抬花圈的人問,你要咋個整?
抬花圈的人說,哪樣咋個整?
丁丁說,我家還沒死人呢,你就先送了花圈。
抬花圈的人說,我沒得哪樣意思,我就是來躲躲雨。
丁丁說,躲雨?你就該把花圈抬到我家門口,你是巴不得我家死人呢。
抬花圈的人說,我真的不是這個意思。
丁丁說,哪你是哪樣意思?
抬花圈的人說,我就是想躲躲雨。
躲雨,你怎么不到別家去躲,就選了我家?我看你是要我家倒楣呢?丁丁大聲吼著,突然間向抬花圈的人扇去一耳光。
抬花圈的人用手捂了臉說,你怎么打人呢?你怎么打人呢?抬花圈的人其實個子比丁丁塊頭大,論打架丁丁根本就不是對手。
丁丁說,我打了你,打了你怎么著?還不抬了你的花圈快滾!
抬花圈的人用手揪了丁丁的衣領說,你這人怎么這般野蠻沒有家教?
丁老倌本來生著兒子的氣,見抬花圈的人用手揪了兒子的衣領,慌得從小賣部走了出來,衝著抬花圈的人吼,你戴帽子無頂,穿衣裳無領,文不懂多來米發嗦(譜),武不懂稍息立正。
抬花圈的人聽丁老倌莫明其妙的這一吼,暈呼呼地收回了揪住丁丁的那一隻手,顯得有幾分莫明其妙地望著丁老倌說,你們是要打架,還是要咋個整?我還要趕著去送花圈呢。
丁丁聽了老爹莫明其妙的話,覺得有些好笑,再聽抬花圈的人如是說,突然間有了主意,對啊,何不趁機敲他一把,以彌補今天的損失,也好給老爹一個交待。肚裡有了主意,丁丁沖著抬花圈的人說,聽好了,兒子,我們不和你打架,我們只和你講理。我要你掛紅,沖邪氣,還要賠償精神損失費。否則,從今往後,我家有什麼倒楣事,全由你擔待著。
抬花圈的人說,不說是放了個花圈嗎?
丁丁說,哪我家以後出了事,全由你兜著?
丁老倌也一下醒悟過來,衝著抬花圈的人說,有理理打發,無理錢打發,無錢用自己的本身打發,兜得了要兜,兜不了也要兜,今天你不把問題說清楚,就一處都別想去。
抬花圈的人說,不就是放了個花圈嗎?大爹,你家學問大,你家說的這些話我一句都聽不懂,我知道我闖禍了,我出一百塊錢行了吧?
丁丁心裡已有了笑意,但仍說,一百塊,你打發叫花子?
抬花圈的人說,一百不行,哪兩百吧?
丁丁說,做夢吧你。
抬花圈的人說,不就是放個花圈嗎?犯得著得理不饒人嗎?再多我也拿不出來。
丁老倌說,說得輕巧,吃根燈草。
丁丁說,拿不出來也行,只要你把我全家的大無小事兜著。
抬花圈的人哭著哀求說,饒了我吧,我可兜不住。
丁老倌說,你吃葡萄不吐葡萄皮,兜到那天你都得兜。
丁丁說,你在我家門口放了花圈,就是要詛咒我家死人呢,你不兜誰來兜?
抬花圈的人說,都是我一時糊塗,為了躲雨。
丁丁說,哪你最後說一口,你最多能出多少錢?
抬花圈的人咬了咬牙,從口袋裡摸出一疊錢說,我總總共共帶了五百塊,本來是要孝敬我乾爹的,你們看著辦吧。
丁老倌抬眼看著丁丁說,拿三百吧,得饒人處且饒人。
丁丁卻不理會老爹,一把從抬花圈的人手裡奪過錢說,就五百,算是便宜了你。
抬花圈的人賭氣說,現在錢你們也拿了,以後你家就是死了人,燒了房也找不上我了。說這話的時候,抬花圈的人突然間覺得丁老倌沒有多少活頭了。
丁老倌有了一種不祥的異感,覺得這話就象一塊大石頭,咂在了自個兒的心窩上,心就有些疼了。
丁丁卻笑著說,那是!那是!把錢揣進了口袋裡。
就這樣,抬花圈的人垂頭喪氣地抬著花圈走了。
六
丁老倌守了五六年小賣部,一年下來也就千來塊錢,這下,因了一個花圈,丁老倌突然有了半年的收穫。丁老倌覺得這些都是兒子的功勞,不但忘記了被兒子賭掉的兩百快錢,而且在晚上吃飯的時候提出要和兒子乾一杯。丁丁出外把兩百塊錢都輸了個精光,現在老爹不打不罵,還要和他乾一杯,這在丁丁來說可是破了天荒的好事情。心情一好,丁丁也便勤快起來,特意炒了幾個下酒菜,就坐下和老爹對喝起來。
丁老倌說,看不出來,丁丁出去幾個月,出息了。
丁丁說,老爹,我出去,別的本事沒學著,就只學著得理不饒人。
丁老倌說,可我總覺得,對這個抬花圈的人做得過了點。
丁丁說,老爹,都市場經濟了,該拿就拿,該敲就敲,向這樣的機會,你能逮到幾次,不下手重一點,你能有多少好處?只是可惜了。
丁老倌說,可惜了什麼?
丁丁說,可惜這個抬花圈的人是個他媽的窮鬼,敲不出幾滴油來,否則不敲他個幾千萬把塊的我還不甘心。
丁老倌說,丁丁,那個抬花圈的人確實有些憨厚可憐,你敲他三百兩百的也就夠了,你犯不著把他的錢一點不剩的全拿了,全拿了,你讓他拿什麼去向他的老乾爹盡孝?
丁丁說,他不是還有一個花圈嗎?
丁老倌說,你不說花圈我心裡還好受點,你一說花圈我心頭就堵得慌,好象那個花圈還在家門口。
丁丁說,老爹,別疑神疑鬼的,喝酒。
丁老倌說,丁丁,你還是出門去看一下,興許,那個抬花圈的人氣不恨,又把花圈抬回來了。
丁丁說,老爹,怎么可能呢?
丁老倌說,還是出去看一下的好,我心裡賭得慌。
丁丁被老爹說得心有些發毛,只好起身出門在小賣部周圍轉了一圈,回來告訴老爹什麼也沒有,只有地上又下雨了,潮潮的。
丁老倌說,那咱爺倆喝酒吧。
丁丁坐下來說,老爹,我發現你家是越來越會講話了,幾句不著邊際的話,把那個抬花圈的人講得聽天書似的。
丁老倌說,我都不知道我講了些什麼,總有一種犯罪的感覺。
丁老倌聽兒子說要吼拳,也來了興趣,於是倆人就在爺倆好呀,爺倆好呀,好到底呀,八福壽,九長久的熱鬧場面中把酒喝高了。吼到後來,氣氛更加熱鬧,爺倆好逐步演變成了哥倆好,丁老倌突然感覺到不對頭,吼了一聲虧就虧,把拳打住,說是有些屎急,上了茅廁回來再和兒子吼,兒子可是出息了。兒子也不示弱,說是我等著。
丁老倌走出門來,涼風一吹,已有了八分醉意,搖搖晃晃順著牆腳繞到小賣部後的茅廁里撒了尿,剛從茅廁里出來,立腳未穩,加之,下了小雨路滑,一下就滑倒在了茅廁門口,丁老倌重重地哼了一聲,掙扎了幾下,想起來,卻怎么也起不來,喊兒子丁丁,喊了幾聲沒人應,爽性就昏沉沉的躺在了地上。
此時,丁丁正美滋滋的喝了酒等著老爹上了茅廁回來吼拳。此刻,完全可以說是丁丁歷史上最開心的時刻,心不操力不費,就得了五百塊錢,這在丁丁的歷史上可是一件大事,而且是丁丁用自己的腦子辦成的一樁大事。但等了半天,老爹還沒有回來,丁丁就坐不住了,馬上放了杯子出門去找。結果丁丁見到老爹的時候,丁老倌躺在地上已有二十來分鐘的時間了。見老爹躺在地上,丁丁喊了一聲老爹,馬上上前去拉,拉了幾下沒反應,丁丁又老爹老爹的喚了幾聲,也不見反應,才慌了手腳,馬上背到附近的村衛生所搶救,令人遺憾的是到了衛生所還沒來及搶救就斷氣了,說是腦溢血。
(全文完)
參考資料
[1] 小說閱讀網 http://www.readnovel.com/novel/24078.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