概述
作 者: 陳村 出 版:新世界出版社
接近《老子》,是某些人在這個時代的惟一的精神出路。在過去的歲月中,失意的文人和下野的官宦往往也是這樣安排他們的思想的。我們是中國人,只要稍有文化,在我們的一生中《老子》遲早是要出現的。《老子》的本義並不消極,但這不妨礙我們將錯就錯地消極地讀它。說起來真是一件幸事,我們這些中國人,即便失去了所有的東西,至少還有一部《老子》在等待著我們,告訴我們許多智慧的話語。令我們安靜。
作者簡介
陳村,1954年生於上海,1971年安徽省尤為縣農村“插隊落戶”,1975年病退回滬,里弄生產組做工,1977年參加高考,來年入學上海師範學院政教系專科,1979年發表小蛻《兩代人》。1980年大學畢業,上海市政二公司職工學校教員,1983年請創作似寫作,l985年上海市作家協會專業作家,1999年兼職“榕樹下”網站,藝術總監暨“躺著讀書”論壇首任版主。2002年初辭職,2004年兼職“99書城”網站,藝術總監、總版主暨“小眾菜園”首任版主,在網站兼職期間,曾主持四屆網路義學大賽評獎,主編多種書籍。
作品欣賞
第一部分
道可道,非常道。
名可名,非常名。無名,天地之始。有名,萬物之母。故常無欲,以觀其妙。常有欲,以觀其徼。此兩者同出而異名,同謂之玄。玄之又玄,眾妙之門。很多年以後,玄一已長大成人,他能夠說出自己出生的時候,父親為他取名的情景。月光如水,照著窗下的父親,照著父親手裡的《道德經》。
道可道非常道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
無名,天地之始。有名,萬物之母。故常
無欲,以觀其妙。常有欲,以觀其徼。此
兩者同出而異名,同謂之玄。玄之又玄,
眾妙之門。
《老子·第一章》
很多年以後,玄一已長大成人,他能夠說出自己出生的時候,父親為他取名的情景。月光如水,照著窗下的父親,照著父親手裡的《道德經》。父親口中喃喃有聲: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
父親合上書,閉目思索了良久,而後睜開眼睛,走到他的床邊,將手放在書上,對他說:
"兒子,你叫玄一。什麼東西原本都是沒有名的,你也沒有名,現在有了,你叫玄一。你有了名字,你要開始你的生活。"
玄一看著父親。父親將《道德經》放在玄一的枕邊。
父親又說:"其實,有名也罷,無名也罷,有名說到底也就是無名了。"
對一個嬰兒能記事,眾人都不敢相信,然而玄一確實記住了。他想,也許自己並不想著記事情,所以就記住了月光里的《道德經》。這實在是一件玄妙的事。
很多年以後,玄一和抱朴住到城市的邊上,他已經很難以赤子之心來看世界了。他看見的世界只是實際的事物。他被自己的欲望糾纏著,無以超脫。他想,欲望究竟是個什麼東西呢?他說不出來,世上有許多事物是說不明的,說得出來的道就不是永恆的道了。
天下皆知美之為美
天下皆知美之為美,斯惡矣。皆知善之為善,斯不善矣。故有無相生,難易相成,長短相形,高下相傾,音聲相和,前後相隨。是以聖人處無為之事,行不言之教。萬物作焉而不為始,生而不有,為而不恃,功成而弗居。夫唯不居是以不去。
《老子·第二章》
玄一和抱朴住在城市的邊上。
一日,有朋友攜一女子來造訪,玄一以禮待之。客人走時,二人將他們送至門外,望著客人的背影遠去。
抱朴說:"這女子真是很美啊!"
玄一說:"是啊,我也看出來了。"
抱朴說:"這女子的美是出名的,見過她的人都說她很美。那男子的善也是出名的,人人都說他的善。"
玄一沉吟了一會,說:"要是人人都認定她的美,這樣的美是可疑的。要是人人都知道那就是善,也就不是善了。"
抱朴說."抱朴不明白。"
玄一說:"善中有不善,不善中有善。美中有不美,不美中有美。就像有和無相互轉化,難和易相反相成,還有長短、高下、前後等等,莫不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所以,聖人從不強求什麼,只是順其自然罷了。"
抱朴疑惑地說:"老子還說,聖人用不言來教化,玄一怎么就對我說了那么多呢?"
玄一笑笑說:"是啊,所以玄一不是聖人。所以玄一不再說了。"
那對男女已走得看不見影子了。
抱朴又說了一遍:"那女子真是很美啊!"
玄一說:"是的,我知道了。"
兩人返身回屋,將房間整理乾淨,下起棋來。
不 尚 賢
不尚賢,使民不爭。不貴難得之貨,使民不為盜。不見可欲,使民心不亂。是以聖人之治,虛其心,實其腹,弱其志,強其骨。常使民無知無欲,使夫智者不敢為也。為無為,則無不治。
《老子·第三章》
抱朴從外面回來,進門就告訴玄一舉賢人的訊息。他說很想推舉玄一,但怕造次,所以回來和玄一說一聲。
玄一說:"抱朴,你先歇歇。你且饒了我,千萬別去舉什麼賢人。"
抱朴得意地說:"我看你真是個賢人。玄一你可以謙遜,抱朴不可不據實推舉呀。"
玄一說:"這哪裡有謙虛的事呢?我並不知道自己是賢還是不賢。但舉賢人是別人的事情,與我沒有干係。聖人說過,不推崇賢能,百姓就沒什麼可爭奪的了。不以難得的東西為貴,百姓就不當盜賊了。抱朴,你我都不參與吧。"
抱朴說:"那么百姓乾什麼呢?"
玄一說:"讓聖人治理國家,使百姓吃飽肚子,強壯筋骨。"
抱朴說:"這是我樂意的。"
玄一說:"飽食之餘,但要心地空虛,志向衰弱,一直無知無欲的,好讓那些有智慧的人未敢輕舉妄動。"
抱朴問:"這是做得到的嗎?"
玄一說:"你我不能,聖人是能夠的。聖人以無為而治,則沒什麼是不可治理的。"
抱朴說:"抱朴不懂無為而治,我只求飽食,別無心思。"
玄一說:"這樣,你就很像是聖人治下的百姓了。"
抱朴聽罷,心中頓時歡喜起來,說:"那么,我就是聖人治下的賢人了?"
玄一大喝一聲:"抱朴,忘了你的賢人吧!"
抱朴覺得沒趣,自己找水去喝了。
道沖
道沖,而用之或不盈。淵兮似萬物之宗,湛兮似或存。吾不知誰之子,象帝之先。'
《老子·第四章》
抱朴問玄一:"道,到底是什麼呢?"
玄一指著抱朴手,說:"你手上有什麼呢?"
抱朴看看自己的手,什麼也沒看見。
抱朴說:"我的手是空的,手上沒有東西。"
玄一說:"你的手上不是空的,的確有東西,只是你沒去感覺罷了。"
抱朴將雙手翻來覆去地又細細看了一遍,依舊沒看出什麼。
抱朴不解地問:"我兩手空空,手上有什麼呢?"
玄一說:"你的手上有空氣。"
抱朴失望地說:"空氣也算是東西嗎?"
玄一正色說:"你能沒有空氣嗎?你能沒有道嗎?"
抱朴說:"不能。"
玄一說:"道和空氣一樣,空虛無形,但它的作用是不可窮盡的。它是那么深邃,仿佛世間萬物的主宰。"
抱朴問:"那么,道是哪裡來的呢?"
玄一說:"我不知道。我要是知道就好了。"
抱朴說:"那我就更不知道了。"
他放低聲音,說:"它深沉得又像存在又像不存在。我們不知它來自何方,誰是它的父親。它像是在天帝之前就存在了。"
抱朴說:"那該有多少年月呵!"
玄一說:"是啊,那是我們數不清的日子。我們數不清它的過去,也數不清它的以後。道,似乎是無始無終的。"
抱朴看看自己的手,默然。玄一亦默然。
天地不仁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聖人不仁,以百姓為芻狗。天地之間,其猶橐籥乎?虛而不屈,動而愈出。多言數窮,不如守中。
《老子·第五章》
玄一在書上看到芻狗一詞,百思不得其解,遂問玄一。
抱朴問:"書上說,'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玄一,你可知道.那叫做芻狗的是一種什麼樣的狗呢?"
玄一說:"芻狗,不是真正的狗,而是古人祭祀時用草紮成的狗樣的物件,祭祀完就不要了。"
抱朴說:"我明白了,這句話的意思是說,天地不是什麼好東西,將萬物當做草狗,用完就扔了。"
玄一說:"也對也不對,後半句是對的,前半句不對。你怎么可以說天地不是好東西呢?天地不仁,是說天地是無所謂仁慈的。你不能用人的善惡來評判它。"
抱朴說:"既然是人的善惡,聖人為什麼也不仁呢?"
玄一說:"聖人不是你我常人,聖人有天地的胸懷,因而也不必仁的。仁是儒家的說法。"
抱朴問:"什麼是天地的胸懷呢?"
玄一說:"天地間就像一個巨大的風箱,內里虛空,風雲激盪,越是鼓動風就越多。"
抱朴說:"所以,抱朴總是想啊,問啊,越是鼓動風就越多。"
玄一說:"你,多聽了反而困惑,越鼓動困惑就越多,不如保持虛靜吧。"
穀神不死
穀神不死,是謂玄牝。玄牝之門,是謂天地根。綿綿若存,用之不勤。
《老子·第六章》
清晨,公雞跳上院牆司晨。玄一和抱朴起身洗漱。一隊母雞在院裡專心啄食。抱朴聽見雞窩邊有母雞的"咯咯"聲,循聲前去,在窩裡摸出一枚新蛋。抱朴將蛋收好,抓了一把米,撒給生蛋的母雞。
玄一站在樹下默默練功。
玄一練完功,走進室內,見桌上的雞蛋,紅得粉嫩,握在手中,沉甸甸的,令人喜歡。
玄一說:"這蛋,也是一個天地呢。"
抱朴說:"玄一,你方才在練氣功,怎么忽然對雞蛋有了感想呢?"
玄一說:"玄一在想,空虛之神是不滅的,它就像那玄牝--母性的生殖器。"
抱朴問:"這話怎么說?"
玄一說:"玄牝的門戶,是天地萬物的源頭。有此,才有蛋,才有你我,才有其餘。"
抱朴欽佩地說:"玄一,你真會想,竟然在雞蛋里看出這么多的東西,看得那么遙遠。"
玄一說:"這是本來就有的,不是我看出來的。"
抱朴說:"我倒想起了一個異國詩人的詩歌,他說是寫給女人的,只有兩句話:你們是肉體的大門,也是靈魂的大門。"
玄一說:"從一枚蛋到一隻雞,從雞又到蛋,永無停止。這玄牝,綿綿不斷地有如一直存在著,它的作用是不可窮盡的。不管什麼國度,這是一樣的。"
抱朴將蛋接過,敬畏地看了看,小心存好。
天長地久
天長地久。天地所以能長且久者,以其不自生,故能長生。是以聖人後其身而身先,外其身而身存。非以其無私耶?故能成其私。
《老子·第七章》
抱朴問玄一:"你知道天長地久這個詞嗎?"
玄一說:"玄一知道的。"
抱朴又問:"為什麼天地能長久,而我們人卻不能呢?"
玄一指著天上飛過的鳥,問抱朴:"你看看天上的鳥,終日飛翔,無所不至。你知道鳥是從哪裡來的嗎?"
抱朴說:"抱朴自然知道,鳥都是從鳥蛋里孵出來的。"
玄一再問:"鳥蛋又是哪裡來的?"
抱朴說:"是鳥生出來的。"
玄一說:"你說對了。鳥生出了蛋,蛋里孵出了鳥。我們人也一樣,一代代生而又滅,於是生生不息。"
抱朴說:"我問的是天,不是鳥。"
玄一:"對啊,天,你看見它生出什麼來嗎?天有它的蛋嗎?"
抱朴想了想,說:"沒有。天不生蛋。"
玄一說:"是了,因為天是不生的,所以它也不滅。天地不為自己而生,所以它能長生。"
抱朴問:"那么聖人呢,聖人能不生不滅嗎?"
玄一說:"不能。聖人也是人所生之,有生就有滅,不能像天地一樣。但聖人能不爭先而領先,將自身置之度外而保全自己。聖人以無私而成全了自己的私。"
抱朴說:"這樣,當一個聖人不是很有益嗎?"
玄一說:"聖人並不想著有益。"
抱朴說:"什麼都不想,抱朴是做不到的。玄一做得到嗎?"
玄一說:"玄一也做不到。你我都不是聖人,我們和天上的鳥一樣。"
兩人抬頭看著天,不再說話。天上有鳥飛翔。
上善若水
上善若水
上善若水。水善利萬物而不爭。處眾人之所惡,故幾於道。居善地,心善淵,與善仁,言善信,政善治,事善能,動善時。夫唯不爭,故無尤。
《老子·第八章》
玄一和抱朴在修整院牆。抱朴問玄一,怎樣才能是一個最善的人。
玄一指著遠處的河,說:"最善的人像水一樣。你看那水,它流動著,善於幫助萬物而不和它們爭奪什麼,它處在什麼位置呢?是它們不願處的位置上,因而它是接近道的。"
抱朴說:"抱朴願意自己也是水。那么,上善之人該怎樣生活呢?"
玄一說:"居處要善於選擇地位,心地要善於保持幽靜,待人接物要善於有仁愛的態度,言語要善於守信,政治要善於有條有理,行事要善於發揮自己的長處,行動要善於把握時機。"
抱朴說:"地,淵,仁,信,治,能,時,都做到是不容易的。"
玄一說:"都做到確是不易的,人,倘能有心去做,便是嚮往道了。"
抱朴問:"抱朴把這些記下了。你再能告訴我一句話,是最先要做到的,對我是最要緊的嗎?"
玄一說:"可以。老子說,'夫唯不爭,故無尤。'你記下吧。"
抱朴說:"我不明白。"
玄一說:"人沒有過失,是因為他不曾用力去爭奪什麼。"
抱朴說:"玄一,你是說要順以自然嗎?"
玄一說:"是。"
第二部分
善行,無轍跡。善言,無瑕謫。善計,不用籌策。善閉,無關楗而不可開。善結,無繩約而不可解。是以聖人常善救人,故無棄人。常善救物,故無棄物。是謂襲明。故善人者,不善人之師。不善人者,善人之資。不貴其師,不愛其資,雖智,大迷。是謂要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