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簡介
陳冲,1937年生於天津。父親是海關職員,1943年舉家逃離日本占領的淪陷區,1944年輾轉到重慶。抗戰勝利第二年,父親參加中國共產黨地下工作,1948年舉家遷上海。1951年國中畢業,參加中國人民解放軍,1954年復員,進入一流動性發電廠工作,後調至上級機關任局長秘書。1958年被劃為右派下放勞動,做過裝卸工、營養護士、藥庫會計、鉗工等工作。1984年調到河北省文聯從事專業創作。1956年發表詩歌,至1958年共發表小說、散文等20餘篇;1979年右派平反後繼續從事創作。主要作品有:中短篇小說集《無反饋快速跟蹤》(1984)、《陳冲短篇小說集》(1985)中短篇小說集《會計今年二十七》 (1986)、長篇小說《鐵馬冰河入夢來》(1985)、《粉紅的車間》(1986)、中篇小說《金三角最新訊息》(1984)、《傾家蕩產的遊戲》(1985)、《俗人》(1985)、《多維空間》(1985)等。其中《小廠來了個大學生》獲1984年全國優秀短篇小說獎。
內容概要
杜萌是一個工科大學企業管理專業的畢業生,他放棄了留在大城市的機會,自願要求到一個中等城市的基層企業去工作,認為這樣才可能學而致用,實現自己的價值。為此,與他戀愛的女友(他的同班同學)孫穎跟他鬧翻,孫穎寧願在學校食堂做管理員,也不肯放棄大城市,並認為在中國,工廠需要有專業知識的管理人員那種時代還遠未到來。杜萌雖然不同意孫穎的觀點和追求,內心卻依然珍視他們之間的友情。並興致勃勃地來到了這座陌生的中等城市。出乎他的意料,從組乾科到輕工局領導,幾經努力卻無法把他分配下去,各廠都不想要這個大學生,並認為他是上面甩下的一個包袱。直至局長在局調度會上大光其火,杜萌才被永紅服裝廠女廠長路明艷收留。路明艷不僅果斷地要了他,還慷慨地將自己的辦公桌讓給他用。這使杜萌大為感動,決心以“士為知已者死”的精神為永紅服裝廠竭盡全力作出貢獻。然而,杜萌到廠好幾天了,廠長仍未分配任何具體工作給他做,“先熟悉熟悉情況”不過是路明艷的推諉之辭。她內心並未認為杜萌對她的工廠有什麼好處,她之所以果斷要他,乃另有所圖:一為局領導解除尷尬,二為自己掙名——讓領導和全局上下認為她是一個重視人才、重視科學、重視管理的廠長。由此,在當今強調專業知識、重視學歷的大氣候下,她也可將杜萌作為誇口的依據。路明艷是蹬機子的(縫紉工)出身,文化水平低,乍看很死板,與一般工人並無二致。但她性格中卻有許多普遍女工沒有的堅韌、強悍、精明。她將心腹安插在車間、科室等各級重要部門,因此管理這二百多人的廠子是遊刃有餘。對杜萌,她也有考慮:將其介紹給自己最可靠的心腹、供銷科業務員崔潔的妹妹。杜萌進廠月余,發現這個工廠管理混亂,工作量安排不合理,工人處於高度疲勞的狀態中,隨時都可能出問題,而整個廠子的運行,完全是在一種小生產的、宗法式的管理機制上維持著。杜萌絞盡腦汁、極其認真地寫了一份調查報告,通過大量具體事實指出工廠潛伏的危機,以科學理論為依據,陳述科學管理的種種構想。路明艷接過這疊厚厚的紙,很不經意地將它塞進口袋。縫紉車間一個小組出了件“弄虛作假”事件,廠長指示杜萌進行調查核實。原來這個組有個叫諸葛雲裳的漂亮女工,平常手腳麻利、效率極高;而同組的一個姓聶的女工,身體極差,反應遲鈍,家庭負擔相當重,又經常完不成定額任務,身心交瘁。諸葛雲裳便時不時地將自己超額完成的部分歸到聶姓女工的名下。杜萌非但沒有完全如實地將調查結果報告路廠長,反而勸廠長放棄對此類“弄虛作假”事件的追究。工人們每天工作11個小時,像一台台磨損厲害的機器,飛快地運轉著。每天深夜,工廠外面都守候著一大群男人——他們除了承攬家務,還得來接自己的妻子。時間一長,便怨聲載道。然而他們並不知道廠長的苦衷:為了讓工人有活乾,全靠崔潔辛苦奔波於省城,從外貿局弄來加工出口商品的契約——在這裡,只有外貿商品才能掙錢,供銷才有保障,工人們似乎全不理會這一切,最委屈的莫過於吃苦耐勞的崔潔。就在這批外貿商品打包裝車之時,杜萌發現了一個重大疵漏:貨箱上“中國製造”的英文字母寫錯了。這一事故非同小可,交貨期限迫近,路明艷火速求援於省外貿局。哪知杜萌心無城府,一心查找責任所在,得罪了省上來人,使永紅廠落個契約撤銷、全面停產的下場。工人們趁機遲到早退、溜逛聊天,氣得路明艷要抓典型狠狠整治。就在這緊要關頭,又靠崔潔四處活動,奇蹟般地弄來一份對某國出口獵裝的契約!又經她一番努力,第一批布料和輔料難以置信地很快到廠,這才使永紅廠絕處逢生,轉危為安。而崔潔,完成這一切任務以後,早以積勞成疾、被送進了醫院。路明艷望著崔潔消瘦、憔悴的病容,心裡一千遍地嘆息:這樣一個全心全意的好同志至今還未能入黨,是自己的責任未盡啊!這場風波之後,路明艷更加感到杜萌是塊晃眼的招牌,除了得罪人,決不會給自己帶來好處。杜萌也在反省:廠子出現危機,證明自己的意見確有道理,但他自己對廠子的前途卻無能為力;他佩服路廠長、崔潔的能力,但她們所依靠的,並不是科學的企業管理與銷售理論……正在他滿懷希望地等待領導研究他的意見書時,廠長卻將他退回局裡。正當他為自己的破抹布處境痛心疾首時,那個漂亮的縫紉女工諸葛雲裳給了他一頓鼓勵的責備。杜萌當即敲開局長辦公室的門,為自己的存在據理力爭,終於使局長動心,約他明天去談。杜萌在絕望中又感到某種振奮、並有一種強烈的願望:找諸葛雲裳聊一聊心裡的話……
作品鑑賞
儘管這篇小說在人物描繪、情節設定等方面存在著過於外露的作者主觀意志,使作品有概念化的弊病,但細節描寫的真實性、典型性與主要人物性格的典型表現,卻使這篇小說在整體上具有相當的藝術魅力。作品開頭那段對縫紉車間工作場景的描繪,非常精彩,杜萌手執介紹信、推開了車間的大門,剛才還轟響著的一片急促、雜亂的噠噠聲,倏然消失,“與此同時,在他眼前出現了一個極其壯觀的景象。第一個剎那,他看到的是一片黑色”……“沒容他去分辨那都是些什麼樣的頭髮——灰黑的還是烏黑的,暗淡的還是光澤的,燙過的還是直溜的,那黑色一陣翻動,變成了一片白色。於是在第二個瞬間、他看到了女工們的臉。然而,又沒容他去分辨那都是些什麼樣的臉——胖的還是瘦的,有皺紋的還是紅潤的,平庸的還是俊俏的,他倉惶地發現,正有無數道黑色的光束,亂箭般向他射來。”這個細節抓取得非常準確,作者用生動的,簡勁的文字加以描繪,將這個噪雜、單調、清一色女工的車間對新來闖進的大學生的反應,傳神地表現了出來,由此可見作者對這類場景的經驗和熟悉程度,以及作者駕馭語言的靈活度。路明艷是這篇小說中性格刻畫最豐滿的形象。她是女工出身,曾任廠長,仍經常親臨生產第一線。當杜萌找到她時,她正坐在車間的一張大案子前摘線頭,跟身邊的女工毫無區別。諸葛雲裳幫杜萌找她時那扯著嗓子“路師傅”的大聲呼喊以及“我們這廠長,眼睛尖、耳朵背”的評價,都使人感到路明艷本質的樸素。然而她與工人的關係卻並不融洽,她像“工頭”一樣地監督著周圍的工人,眼中只有效率、工作量,而沒有“人”。作者遵循現實主義精神,真實而深刻地將這個女廠長呈現在讀者面前。她的樸實、刻苦及強烈的責任感,使人對她產生敬意。她的整個身心,都撲在了工廠的生存上。生氣、吵架、找門路,都是為了工廠的前途;安插親信、整治“調皮搗蛋”的工人,也並非為了自己的私利;她在局領導面前的迎合、表現,也絲毫不帶野心或卑鄙的想法,她的所作所為,都是在一種簡單樸素的想法下自然進行的,而她的自以為狡黠,卻更增添了這個人物的樸實與單純,令人感到可笑又可愛。整個小說都將視點放在永紅服裝廠的車間內,一般來說人物的語言和行為方式的單純,人物形象不易得到全面、深刻的展示,但這篇小說在刻畫路明艷的性格時,卻因細節抓取得典型而使人物栩栩如生。路明艷視廠為家的個性使作者得以在有限的情節場景中表現她的性格,她對壯萌的反覆提醒(他是她要來的),是暗示他要對她忠誠:將杜萌寫好的意見書三折兩疊放進口袋,活現出這位文化水平低的廠長對自己一貫的管理方式的自信與對科學管理方法的漠然;對諸葛雲裳“不安分”的呵斥使人感到她的專橫與冷漠——廠長的身分與其對責任的理解,使這個本質樸素而不缺乏善良的女人多少有些異化。她的價值觀念決定了她的感情方式——她將廠子視為“自己的”,管理工人宛如監督勞動,這就無意之中將她自己置於了工人的對立面;而由於她不存貪污牟利之私心,因此更加認為自己的正確,除了心腹,她不信任任何“外人”。她的善良只有在心腹面前才能充分表現,而這種善良又是帶著十分濃厚的小生產者意識。這個人物身上有許多愚昧和可笑的弱點,然而作者沒有用嘲笑的眼光去看她,卻以極其客觀、公正的態度向讀者展示我們這個新舊交替時代一個真實的、具有典型意義的人物形象。路明艷形象的成功在於作者豐富的工廠生活經驗,在於他對生活的關注與熱愛。與路明艷形象相反,杜萌這個主人公在小說中刻畫得不算成功,他的經歷、處理是真實的,也具有典型性,但他的性格卻是模糊的、偏平的。他在特定場合下的獨特感受,作者把握得不深刻、不準確,因而很多時候,對杜萌的描寫讓人感到並非必要。例如他與諸葛雲裳的關係,令人感到缺少內涵;他被永紅廠退回後的內心揭示,也顯得不夠真實。作者在小說的敘事情節中穿插的一段:“杜萌致孫穎的第××封信”,可能是作者為進一步揭示人物內心、為作品情節補充背景、擴張容量而作的一種嘗試,這個形式是可取的,但它們在作品中並未起到很大的作用,因而有多餘之謙。這也暴露了作者對不熟悉的人物、不熟悉的生活缺乏把握的不足。
影響
文學觀念的變革
文學觀念的變革,一方面表現在現實生活中的社會觀念的變革,另一方面表現在作家方觀方面對現實生活的社會的與審美的觀念的變革,有了這兩方面的變革,文學創作的道路越拓越寬,文學內容蘊涵的層次也越掘越深。就寫改革的作品來說,陳冲的《小廠來了個大學生》,完全沒有對現實生活中的改革潮流作一般性的歌頌,而在描寫現實生活中重大題材的唱讚歌式的創作,乃是過去“為政治服務”的文學的慣見方式。當然這種反映方式也可以產生出某些不壞的作品,但讓文學擠進一條狹隘的死胡同,是絕難出現更多豐富、深刻的作品來的。如果說這就是那一歷史時期的一種文學觀念的話,《小廠來了個大學生》所體現的則是一種全然不同的新觀念,這種新觀念表現在作者描寫他筆下的改革者形象——年輕的大學生杜萌時,並沒有把他寫成叱吒風雲、所向披靡的人物,儘管小伙子熱心於改革事業,對服裝廠固有的生產方式的弊病具有尖銳的剖析眼光,但他做為一個年輕的改革者,由於缺乏實際工作經驗,以及對於傳統習慣勢力的複雜性認識不足,他的改革計畫遭受了挫折。他的幼稚使他跌了跤子。因此,這一形象的真實性就使其據有了新的曲型意義。而作為同樣具有新的典型意義的人物形象,廠長路明艷與其它描寫改革的作品中所對改革的人物形象相比,則具有更深一層的思想意蘊,路明艷是以積極擁護改革、並主動“搶”來大學生杜萌這個“寶貝”等改革者的面貌出現的,但她的小生產者的狹隘、偏私,造成她獨斷專行、排除異己、墨守成規的習慣與惰性,因而成為改革的巨大阻力。作者通過路明艷這一形象對現實生活的複雜性做了深刻揭示,這是作者以其新的文學觀念對生活進行新的開掘的結果。在作品中的另一個人物——諸葛雲裳這個追求知識、性格直爽、又不乏狡黠的姑娘身上,也表現出現實生活中當代青年的新人觀念的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