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介
《周秦行記》也算是唐傳奇的一個名篇了吧,這篇小說用第一人稱寫了一個牛秀才科舉落第後回家,誤入漢文帝的母親薄太后的家廟,遇到戚夫人、東昏侯之潘妃、王昭君、楊貴妃、綠珠等古今后妃美人,大家飲酒作樂,其間貴妃問牛秀才當今天子是誰,他回答是代宗的長子,然後貴妃笑說:“沈婆兒作天子,大奇”。最後薄太后找人為牛秀才侍寢,以昭君兩度嫁胡人,所以讓昭君侍寢。
該文不僅僅以輕薄的口氣調笑說德宗的母親即代宗沈皇后為“沈婆”,稱呼德宗為“沈婆兒”。
另外,這故事還涉及了一段唐朝的公案,安史之亂的時候,時為廣平王的代宗扈從明皇和肅宗奔蜀,侍妾之流當然不可能攜帶了,因而根據《新唐書·后妃列傳》上,當時為代宗侍妾的沈兒在都城淪陷後落入了安祿山之手,被囚禁在東都掖庭,後來東都收復,廣平王入洛陽,又把沈兒解救出來,留在宮中。然後又去討賊,沒有帶沈兒,結果等到史思明再陷洛陽的時候,沈兒又陷入賊手,後來竟然不知道所蹤。代宗繼位後,因為沈兒是皇太子(後來的德宗)的母親,所以下詔尋訪沈兒,但是沒有找到。德宗繼位後,也一直尋找母親,一直沒有了訊息。
唐代時候,很多人實在是把“安史之亂”視之為“羯胡亂華”的,這體現在當時眾多的詔書、文章、詩歌之中,而這《周秦行記》里卻特意提到了昭君兩度嫁給胡人,所以才以昭君給牛秀才侍寢,又藉助楊貴妃的口說德宗當皇帝太奇怪了,文章用了明眼人都可以一眼看出來的映射——用昭君兩度嫁給胡人映射代宗沈皇后兩度陷落於賊後如何如何……
呵呵,唐代雖然從不以文字罪人,但是做的太過分的時候還是會隱諱自己的名字的,例如中宗在位期間,那個在洛陽天津橋頭散發傳單,說中宗韋皇后與人私通的人,就不可能留下自己的名字。當然《周秦行記》的性質不能和那個公然攻擊皇后與人通姦的傳單相比,但是如此公然輕薄先朝皇帝、皇后,映射先朝皇后失節的文章也算是太大膽了,這樣的文章竟然光明正大的落有撰寫人的名字:牛僧儒,也實在讓人吃驚。
所以,當時就讓人感到懷疑,據張洎《賈氏談錄》中記載,開成年間,有人因為這文章彈劾牛僧儒,文宗看了文章後笑道:這個一定是別人假借牛僧儒的名字寫的,牛僧儒是貞元(德宗年號)年間的進士,怎么敢稱呼德宗為沈婆兒呢?於是這事就算了。
那么這《周秦行記》到底是誰寫的呢,據說當時人認為是和牛僧儒政治上對立的李德裕的門人韋瓘寫的,專門寫了來陷害牛僧儒的。這個韋瓘也是出身名門,他出身於高門京兆韋氏,父親韋正卿是大名鼎鼎的韋夏卿的弟弟,宰相韋執誼和韋正卿是從兄弟。韋瓘累遷為中書舍人,一貫和李德裕交善,後來李德裕貶死崖州,韋瓘也被貶為明州長史了。大家注意,歷史上有兩個韋瓘,一個曾經為狀元,年紀較李德裕為大,這韋瓘和李德裕大約沒有什麼交情;另外一個才是這個和李德裕交善的韋瓘。有人將這兩個人誤會以為是一個人,還特意寫了文章考辨說《周秦行記》不是韋瓘寫的,其實他說的那個是狀元韋瓘,不是這個進士韋瓘。
韋瓘寫這個文章,除了前面說的兩點以陷牛僧儒之外,還有一點更加厲害,那就是說牛僧儒的姓名應了讖語。唐代早在明皇的時候就有了關於牛姓將會代李姓為天子的讖語,當時的監察御史周子諒就曾經以這個為理由彈劾當時新拜的宰相牛仙客。那個以牛代李的讖語中還有“三六”之說,而牛僧儒生於公元780年,距離唐建國差不多180年了,說他可能篡唐實在是比當年說牛仙客要符合讖語。何況這《周秦行記》中,牛僧儒以自己遇到后妃來暗示自己要應讖語呢。
總之,這小說確實就是寫了想要誣陷牛僧儒的,起碼也要敗壞牛僧儒的名聲。李德裕更是生怕大家看不懂,親自提筆寫了《周秦行記論》來給大家解釋明白“牛僧儒”的用心。可是奇怪的是牛僧儒竟然沒有做過任何為自己辯解的舉動,起碼要揪出韋瓘來批鬥啊——大膽韋瓘,竟然感輕蔑先帝,侮蔑先帝皇后,是成何心?竟然沒有,這點讓我覺得不太好玩了。
附帶說一下,當時另外和李德裕交善的劉軻寫了《牛羊日曆》來攻擊牛僧儒和牛黨的楊虞卿兄弟,可惜文章已經佚失了,還有皇甫松寫了《續牛羊日曆》,這個聽說是攻擊牛僧儒和牛黨的楊嗣復等人的,也已經佚失了。不過我看過《資治通鑑考異》中引過一段,今天特意借了來核對,上面說:“太牢早孤,母周氏,冶盪無檢,鄉里云云。兄弟羞赧,乃令改醮,既與前夫義絕矣。及貴,請以出母追贈。 《禮》云:‘庶氏之母死,何以哭於孔氏之廟乎?’又曰:‘不為伋也妻者,是不為白也母。’而李清心妻配牛幼簡,是夏侯銘所謂:‘魂而有知,前夫不納於幽壤;歿而可作,後夫必訴於玄穹。’使其母為失行無適從之鬼,上罔聖朝,下欺先父,得曰忠孝智識者乎?”是攻擊牛僧儒的母親冶盪無行的。裡面的“太牢”就是指牛僧儒了,是李德裕對牛僧儒的稱呼方式,當然是因為牛這個姓氏。想想也好笑了,兩個相國象小孩子一樣,一個叫一個為“太牢”,一個呼一個為“大戎”。
不過牛僧儒似乎也不是肯吃虧的,據有人考證,說《李娃傳》其實是侮蔑李德裕一方的後起之秀也是後唐著名的宰相鄭畋的母親是娼妓的,因此鄭畋出身低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