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簡介
王翔,北京人,1970年出生,1993年大學本科畢業,1998年去巴西經商,2006年回國。精彩書摘
嚴鈞回到屋裡,一臉嚴肅,說,我怎么覺得是趙三兒呀。燕子笑了,說,你恨趙三兒,也不能盼著人家死呀。
嚴鈞說,不是我盼著他死,是這種人就該死!趙三兒把咱們坑得可夠苦的。
燕子說,都怪咱們不長眼,逮誰信誰。這事兒我也想明白了,靠誰也不如靠自己。
嚴鈞聽燕子說“靠誰也不如靠自己”就精神起來,說,沒錯,還得靠自己。明天我就上街,什麼都準備好了,路子我也看好了,準能賺他一把!
燕子看嚴鈞信心十足,就不去打擊他。
那個北京人被害帶來的恐懼仍然縈繞在燕子心頭。
一大早兒,嚴鈞忘了昨天的恐懼,從家裡出來,拎著一個裝滿了貨物的黑色塑膠袋,信心滿滿地來到離三月25街不遠的公車站。
聖保羅公車站的標誌是一根光禿禿的綠柱子,沒有站牌。一會兒,一輛公車來了,嚴鈞興沖沖地拎著沉重的大包上了車。
他不停地望著車窗外,想找一個適合擺攤的地方下車。他想像著,口袋裡的貨物一件件出手,用不了多長時間,小店裡堆積的貨物就可以賣出去,燕子也不用著那么大急了。想著想著他就有些激動,恨不得馬上跳下車,甩開膀子大幹一場……
正想著,他覺得兩邊的街道越來越熟悉,原來汽車又轉回了他上車的地方。嚴鈞拎著大口袋下了車,心裡空落落的,他看了看手錶,已經過去了兩個多小時。
這裡離三月25街不遠,他不能去那裡擺攤,於是他不再坐車了,就向相反的方向走去。走了很長的一段路,沒有見到有人在路邊擺攤,他轉來轉去又開始往回走。這時已經過了中午,他拖著疲憊的身子回了家。
燕子每天早出晚歸,回來的時候已經是晚上8點多。嚴鈞做好飯等燕子回家。
燕子回到家,看到牆角放著的嚴鈞早上拎出去的口袋還是鼓鼓囊囊的就笑了,說,知道生意不好做了吧?
嚴鈞說話沒了底氣,說,明天再看看,會好的。
燕子說,小店的生意也不好,就賣出去幾件東西,這么下去可不是個辦法。
嚴鈞為自己的無能感到羞愧,就不再說話。
又起了個大早,嚴鈞不再像昨天那樣興致勃勃了,他扛上口袋說了句“我再試試去”就出門了。
他昨天想了一晚上,不能再那樣瞎跑了,要跟著幾個從三月25街出來的,看他們去哪。
這時有兩個拉著小車的中國人正從三月25街出來,嚴鈞緊跟在後面,七拐八拐就來到一條很不起眼的街上。看不出是商業街還是住宅區,眼前有幾棟住宅樓和幾家商店,但過往的行人倒是不少。拉小車的開始在街邊上擺起了地攤。嚴鈞站在那裡猶豫著,不知道是擺攤好呢還是提包好。他覺得提包更體面一點,就從袋子裡拿出一個棕色的毛毛熊。這時迎面走來了一對巴西情侶,他衝著他們晃了晃毛毛熊,嘴上小聲用葡語說,“歐利亞,歐利亞(olhar:看一看)”。那女人對他說了兩句葡語,他聽不懂,乾笑著。旁邊的男人聳了聳肩膀對他笑了笑,倆人就友好地走開了。
嚴鈞又慢慢向前走,眼睛掃視著過往的行人。不遠處,一個上了年歲的巴西女人迎面走了過來。他趕緊把毛毛熊放進口袋裡,又從裡面拿出一個黑色坤包。他鼓足勇氣迎上去大聲說,“歐利亞,歐利亞”。又晃動著手裡的坤包大聲喊,“巴拉杜,巴拉杜(barato:便宜)”。那女人嚇了一跳,“啊”了一聲,雙手比畫著,氣沖沖地說了一通葡語就走開了。
嚴鈞感到很難堪,站在路邊看著過往的行人。這時正好一個白種女人領著一個小女孩迎面走來,他又壯著膽子從塑膠袋里掏出了一個毛絨玩具,舉著向那女人晃了晃,喊著“歐利亞,歐利亞”。女人看也沒看一眼就領著孩子從他身邊走了過去,留下一股濃濃的香水味。嚴鈞感到很沒面子。過了一會兒,他又從口袋裡掏出一條皮帶,向一位過路男人晃了晃:“歐利亞,歐利亞。”男人沖他笑笑走了過去。就這樣,他反覆試了幾次,甚至還追趕著路人,無濟於事。
嚴鈞非常沮喪,覺得有很多熟人的眼睛在背後看著他。他首先想到的是父母。如果他們看到他這個樣子一定會為他難過。他扛著口袋,茫然地望著來往的路人,出門時的豪情壯志早已化為烏有。
一上午就這樣過去了,沒有任何收穫。他還不甘心,索性找個空地兒蹲下來,擺起了地攤。
一張藍色的地攤布上整齊地碼放著他精心挑選出來的一件件小商品。他累極了,乾脆一屁股坐在地上。這時他抬頭望見聖保羅的天空——清澈、湛藍,一片祥和,他心中油然升起一縷惆悵。他想到了燕子。
燕子現在在那五平米的小店裡做什麼呢?今天的生意會不會比昨天好一點呢?
他仿佛看到燕子坐在堆成小山的貨物旁抽著悶煙……
地攤前來來往往的行人很多,也有人停下來看看他的商品,但都搖搖頭或微笑著走開了。
一個巴西男人走過來蹲下身,拿起一頂帽子戴在自己的頭上試了試,又戴在了嚴鈞的頭上,端詳一下,不停地點頭,接著問了問價錢,又說了幾句葡語。嚴鈞聽不懂。那男人又用手比畫起來。嚴鈞還是不明白。男人起身搖搖頭走開了。
一件東西也沒有賣出去,飯也沒吃水也沒喝,一天就這樣過去了。
幾天的時間過得很快。幾天裡雖然只賣出去兩件東西——一個仿皮的錢夾,一隻毛絨玩具,但小店裡的生意他插不上手,又不能在家閒呆著,就仍然是一大早出門。
幾天的辛苦也讓嚴鈞看出了點兒門道。提包的要想掙錢,就得纏著路人不放,甚至要追出去很遠。嚴鈞舍不下這個臉。擺攤就不一樣了,只要商品對了路,再客客氣氣的,生意還是不錯的。
他又來到了那個熟悉的街區,熟練地將貨物擺放好。他看著過往的行人,“歐利亞,歐利亞”地招攬著生意。
和前幾天一樣,也有人蹲下身挑選他的商品,但還是不見成交。很快又到了中午。
這時街頭出現一個提包賣貨的中國女人,身後還背著個吃奶的孩子,她向來往的行人兜售著旅遊鞋。嚴鈞知道,她手裡的旅遊鞋都是從三月25街批來的仿名牌的假貨。女人背著孩子,肩上還扛著裝有貨物的黑色塑膠袋,手裡拿著一雙鞋不時地追趕著路人。一個身材高大的巴西男子被她纏上了。巴西男子不住地擺手,女人卻窮追不捨。無奈,巴西男子掏出錢塞給她,拿起鞋像逃避瘟疫一樣走開了。走到嚴鈞的地攤前,巴西男子對嚴鈞微微一笑,把剛“買”的旅遊鞋一下就塞到了嚴鈞手裡,還說了一句葡語。嚴鈞聽不懂他在說什麼,還沒等緩過神來,那人已經走遠了。
就這樣,整整一天,嚴鈞一件貨也沒有賣出去,卻多了一雙旅遊鞋。
普羅姆森特商場的營業時間是早上10點到晚上8點,一天十個小時,每周七天,周而復始。
早上燕子從家裡出來,在三月25街附近的公車站坐上公車,10點前就到了普羅姆森特。然後,守著五平米的小店,打發著十個小時的時光,晚上回家已經是滿天星鬥了。
小店開張已經有半個月了,生意沒有任何起色,仍然死氣沉沉。
燕子的心情變得越發沉重。每天賣出去的商品寥寥無幾,拿到手中的錢少得可憐。這樣下去,無論是小店的租金,還是家裡的房租,甚至兩個人日常的開銷,都沒有著落了。
她猛吸了幾口煙,把小店裡看了又看。滿滿當當的商品堆得像座小山似的,看一眼,心裡就堵得慌。
她一邊抽菸一邊在想,嚴鈞拿走的那一大包貨至今沒有任何動靜。她每天晚上回家,總能看見那黑色的塑膠袋子敦敦實實地立在牆角,幾天下來就沒見癟過。每天晚上她和嚴鈞說不上幾句話,他就睡著了。嚴鈞一沾枕頭鼾聲就響起來,也夠辛苦的,人都變黑了。每天早上她醒來,嚴鈞就不在了,那隻碩大的黑色塑膠袋也不見了……
她把煙一點點地抽完,就開始動手歸置起小店。她儘量把商品擺放整齊,騰出一些空間,而且變著花樣讓小店多一點生氣。但是,無濟於事,小店還是滿滿當當的像個倉庫。中午她索性把小店的門關了,在商場裡溜達。她觀察每家每戶的生意,雖然沒有三月25街那么熱火朝天,但是在快到中午或傍晚的時候,來來往往的客人多了,商場也有幾分紅火的氣氛,尤其是那幾家中國人的店鋪前格外熱鬧。
她注意到,那幾家中國人的店鋪里賣的全是和三月25街一樣的商品,不是走私貨就是假冒商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