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原文
不知你是站在屋背上呢
還是站在樹枝上
把我從沉睡中喚醒
你的歌聲清新而委婉
圓潤如花瓣上的新露
悅耳如情人的話語
給我這陰暗的房子
流注了草木的香氣
和溫柔如乳液的晨光
我從睏倦中欣然起來
向窗外尋覓你的影子
你卻飛走了……
而在鄰家的屋背上
又聽見了你的歌聲
你又在用你純真的歌聲
永遠流滴著歡愉的歌聲
去喚醒每個沉睡的靈魂
——被無報償的勞作
壓倒在臥榻上的人們
作品鑑賞
人需要安慰。人類需要安慰。特別是那些生活在社會低層的人們,那些整日裡在艱難中為生存而忙碌的人們。而又有誰來安慰他們,給他們乾渴的靈魂以甘霖呢?他們的要求並不高,他們甚至不知道提出自己的要求。只要能聽見一隻小鳥的鳴唱,他們的心靈已經感到滿足了。 詩人和這些勞苦的人們同呼吸著。
這一天,窗外終於有一隻小鳥在鳴唱了,詩人感到了歡欣,也希望它“去喚醒每個沉睡的靈魂”。艾青認為,好的詩之所以感人,之所以為人們所喜愛,除了其他因素之外,詩中的崇高美,是必不可缺少的。
詩人在《詩論》中說:“高尚的意志與純潔的靈魂,常常比美的形式與雕琢的詞句,更深刻而長久地令人感動。”這就是詩的魅力的內在力量。
艾青在自己的創作中,始終是堅持著這一觀點的。無論是寫民眾的苦難,民眾的鬥爭,民眾的憂憤,還是民眾的不平,在詩中都滲入了這樣一種崇高美。沒有這種願望,或在詩中不表達這種願望,詩便變得蒼白無力了。這崇高美的表現,在詩中並不是口號,也不是詩的華美外衣,而是應該滲透在詩的每一個細胞里,滲透在詩的血液里。
《鶇》這首詩,寫的並不是大題材,可是在詩中卻流溢出一種崇高的精神。
一隻小鳥在窗外叫,“把我從沉睡中喚醒”,詩人感到欣慰,而當“我”向窗外尋覓它的影子的時候,小鳥又到鄰家的屋背上歌唱了。“我”由此想到,小鳥應該“去喚醒每個沉睡的靈魂/——被無報償的勞作/壓倒在臥榻上的人們……”。這樣一個“小題材”,詩人寫得不急不躁,不火不爆,於不動聲色的描繪中,引伸出來一個“大主題”。“我”在屋中睡覺,聽見了窗外鳥的叫聲,這在日常生活里是非常常見的事情。而到了詩人筆下,卻變得非同一般了。飫錈媯?從吵雋聳?璐醋髦幸桓齪苤匾?目翁猓?薔褪僑綰臥擻昧?搿T謖饈資珝中,詩人正是充分地展開了聯想,才使這首詩熠熠生輝。
聯想,在詩歌創作中是不可缺少的,聯想是詩的翅膀。艾青在《詩論》中說:“想像與聯想是情緒的轉移,是由這一事物到那一事物的飛翔。”又說:“有了聯想與想像,詩才不致窒死在狹窄的空間與侷促的時間裡。”
當然,聯想必須合情合理,並不是無頭蒼蠅亂飛亂撞。《鶇》這首詩,就是通過聯想來使之升華的,這種聯想又是那么自然,合情合理。聽見小鳥在窗外歌唱,引起“我”的歡欣,“我”便想到應該使“——被無報償的勞作/壓倒在臥榻上的人們……”都能得到這種歡欣。聯想是重要的,但光有聯想的意識和能力還不夠,聯想必須有一定的基礎。這基礎是詩人生活經驗的積累,和詩人感情的積累。沒有這種積累,聯想很可能飛到不著邊際的地方去。
《鶇》這首詩之所以聯想得好,是因為詩人不僅有這種才能,更在於詩人的生活經驗和感情,是與那些“沉睡的靈魂”緊密聯繫在一起的。詩人時時刻刻關懷著勞苦大眾的命運,關懷著他們的生活以及他們的精神需要,所以,詩人才能很自然地想到他們。沒有這種深厚的情感,也就不會出現詩中的這種聯想。
我們來看詩人是怎樣看待民眾的:“永遠和人民民眾在一起,了解他們靈魂的美,只有他們才能把世界從罪惡中拯救出來。不要避開他們,即使他們要來驅趕你。只有他們在這世界上是最可信賴的。”(《詩論》)正是這堅定的信念,這與人民民眾的血肉關係,成為了詩人詩歌創作的基石,也是詩人創作的動力。
《鶇》這首詩的聯想翅膀,也正是在這基石上展開飛翔的。另外,《鶇》這首詩的聯想之所以成功,之所以有力量,和詩人在前面著力刻劃小鳥的歌聲及影響是分不開的。在這裡,詩人不惜筆墨細緻地加以刻劃,是要給後面的聯想以有力的鋪墊。
詩人寫道:“不知你是站在屋背上呢/還是站在樹枝上/把我從沉睡中喚醒/你的歌聲清新而委婉/圓潤如花瓣上的新露/悅耳如情人的話語/給我這陰暗的房子/流注了草木的香氣/和溫柔如乳液的晨光/我從睏倦中欣然起來/向窗外尋覓你的影子/你卻飛走了……”
中間的六句,都是來寫小鳥的歌聲的,圓潤、悅耳,還“給我這陰暗的房子/流注了草木的香氣/和溫柔如乳液的晨光。”可謂把小鳥的歌聲寫得美極了。這對沉睡中的人來說,真是極大的安慰,使精神為之一振。
詩人是很高明的,前面寫得充分,後面的聯想也就有力量了。詩人那種博大的胸懷,也就自然而出了。詩的崇高美也就使人充分感覺到了。
作者簡介
艾青,1928年夏考入杭州國立西湖藝術院繪畫系。1929年春赴法學習繪畫。1931年在巴黎參加反帝大同盟東方支部。1932年回國,在上海參加中國左翼美術家聯盟,同年7月被捕入獄。在獄中開始“借詩思考,回憶,控訴,抗爭”。1935年10月獲釋出獄。抗戰時期在武漢參與發起成立中華全國文藝界抗敵協會。1941年赴延安
,任陝甘寧邊區政府參議員,延安《詩刊》主編,1945年任華北聯合大學文藝學院副院長。建國後,歷任《人民文學》副主編,中國作家協會副主席,中國文聯第一、二、四屆委員,中國作協第一至四屆理事,中國美術家協會理事,第五屆全國政協委員,第六屆全國人大常委。1996年5月5日卒於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