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簡介
聞雨,男,20世紀60年代的遼寧人。出生於鴨綠江畔、黃海岸邊。研究生畢業。曾在官場高處多年,如今依然身在仕途。
高中畢業即出版兩部中篇小說,後因置身政界輟筆。如今,描寫獨特仕途人生的幾部長篇小說已陸續完稿,將先後與讀者見面。
編輯推薦
省委書記秘書私人日記公開發表。
內容簡介
1998年,月8日星期四陰
西北省委書記彭蜆耕病情危急。
本來,彭蜆耕書記患的只是上呼吸道感染。在當今醫療條件下,這種疾病實在是太微不足道了,可以在城鄉任何一家醫療機構得到有效治療,並且會很快康復。
可是,在給彭蜆耕書記輸液時,護士卻不慎用錯了藥。結果,本來就患有多種老年性疾病,身體不是很好的彭蜆耕書記病情急轉直下,持續高燒不退。
形勢十分嚴峻。
作為省委書記彭蜆耕的秘書,我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驚呆了,心裡十分焦慮,一時不知所措。
這種情況實在是太不應該發生了。因為,西部醫科大學附屬第一醫院,是全省醫療條件最好的醫院,設在這裡的高幹門診,是專門為西北省省級領導保健服務的,其醫療設備和醫護人員配備都是一流的。彭蜆耕書記又是現職省委書記,對他的醫療保健,應該是精益求精,萬無一失的。誰會想到,百密一疏,千不該萬不該的事情到底還是發生了。
西部醫科大學附屬第一醫院高幹門診靜謐的院落里,停滿了小牌號車輛。整個院落都被封鎖了起來。門衛處以及樓梯口、走廊等重要位置,已經由緊急調來的武警戰士守衛。得知彭蜆耕書記病情危重的訊息,省委常委、省人大、省政協主要領導,大軍區負責人,以及省軍區領導,省國家安全廳、公安廳、衛生廳廳長等領導都匆匆趕來。現場的氛圍既緊張,又有些沉重。
病房內,緊急到來的省內醫學專家們,仍在研究著搶救方案,醫護人員也在緊張地執行著專家們的醫囑,採取各種措施控制彭蜆耕書記病情的繼續發展。
病房外,寬大的會客廳內,各位領導正在焦急地等待著訊息。
我能夠感覺到成遠方省長秘書路陽的關切目光。雖然,對這突如其來的一切,他表現出的是一種標準式的冷靜,甚至是冷漠。但是,我十分清楚,作為我的朋友,他的心裡同樣惶惶不安。
省長成遠方坐在白色長條沙發的中間位置。我發現,此刻的他,正陷入沉思之中。據我所知,成遠方省長原本不大吸菸,可是今天,他在不長的時間內,已經把路陽的半盒中華煙吸光了。
守候在這裡的省級領導中,成遠方省長無疑是職務最高的了。我能夠想像得出,他此刻的心情一定是最為複雜的。
在西北省官場中,省長成遠方與省委書記彭蜆耕關係不睦,已經是公開的秘密了。私下裡,有人把全省市廳級以上領導幹部分為“彭派”和“成派”。按個別人的標準劃分,“成派”人數自然眾多,勢力宏大;而“彭派”相對較弱些。這裡面很重要的一個原因是,彭蜆耕書記是中央派來的幹部,是外來戶,並且主政西北省才兩年左右時間。而成遠方省長卻是土生土長的本地人,從公社、縣、市領導,一個台階一個台階坐到一省之長的位置。這位有些霸氣的省長,在西北省工作的時間太長了,經營的歷史太久了,已形成了自上而下的一張巨大的網路。真可謂盤根錯節,根深蒂固。
成遠方省長出生在西北省山區,父母早亡。那個終年乾旱缺水的小縣,卻有個不可思議的名字:水城縣。雖未曾去過,但關於水城縣和水的故事,我卻聽到過一些。傳說中,許多年前,水城縣是聞名西北的水鄉澤國。可是後來,不知為什麼,水城縣卻似乎與水斷了緣分。
在那裡農村的一些地方,經常可以見到一隊隊馱水的牲口和一群群背水而歸的婦女。有些地方的勞動力,三分之一的時間都花在了取水的路上。“半夜起來去翻山,翻過一山又一山,雞叫天亮找到水,回家太陽快落山。”新民謠這樣吟唱著缺水的艱辛和無奈。
當地人說,以前洗臉和現在不一樣,當媽的把一口水噴到孩子們的臉上,大家各自擦一把就算洗過臉了。如今情況好多了,改用毛巾沾點水擦一下。他們認為這樣講衛生。
年復一年的乾旱,“天不颳風,天不下雨”,天上只有太陽。每當乾旱襲來,拉水的隊伍便夜以繼日地拉救命水。這時,人們往往會看見這樣一種奇特的景觀:飛鳥圍著送水車盤旋輪番俯衝,牲口沒命地追著送水車跑。一旦送水車放出一桶水,牲口們便會發生奪水大戰,這時任你怎樣鞭打驅趕都是徒勞。有時,人們只好靜靜地看著它們喝,因為這些牲口也實在渴得難耐。
成遠方省長是個苦命的孤兒。一輩子在荒涼的黃土高坡艱難耕作的父母,從來沒有走出家鄉的山坳。他們央求人給兒子起名字時,特意選擇了“遠方’兩個字,希望兒子能夠走出苦難,把貧窮丟得遠遠的。可是,兒子還在襁褓之中,他們卻得了現在看來很普通的“打擺子”病。因為沒有錢治療,在那孔破窯洞的家中,雙雙“等”死了。
成遠方是吃百家饃長大的。只在十七里山路遠的窯洞國小上了三年學,就因為交不起學費,沒有饃吃,貧窮輟學了。於是,在布滿雙親腳印的山坡,一個手不離書本的小羊倌出現了。羊在黃土中尋覓著食物,小羊倌在啃著書本。餓了,吃幾口冰冷的饃,渴了,喝幾口泥罐里的涼水,悶了,亮開嗓子吼幾聲信天游。小羊倌成遠方,就這樣開始了自己的人生。
後來的一天,山坡上多了個大羊倌。大羊倌額上沒有牡羊肚毛巾,不會唱信天游。身著中山裝的他,總是思考著什麼,時不時唉聲嘆氣。就這樣,兩個羊倌認識了,成了忘年交。大羊倌覺得小羊倌聰明伶俐,很喜歡他,便教他讀書識字;小羊倌覺得大羊倌心思太重,又管不住羊,便經常幫他。
黃土高坡上,一大一小兩個羊倌,一大片羊群,像一幅水彩畫掛在那裡。
一年後的一天,大羊倌要離開小羊倌和羊了。這時候,小羊倌才知道,原來,大羊倌是縣委書記,是個大官。因為發生了文化大革命,縣委書記受迫害成了大羊倌。
分手時,小羊倌哭了鼻子。他很傷心,因為,他捨不得大羊倌走。他哭著說,我不讓你走,你就留下來當一輩子羊倌吧。等你老了的時候,我給你養老送終。是啊,大羊倌走了,本來就沒有親人的小羊倌,往後的日子,只能自己一個人放羊,太孤獨了。大羊倌也很難過,他和小羊倌的感情已經很深了,難捨難分。小羊倌懇求大羊倌留下來,繼續和羊一起留在山坡上。大羊倌又嘆息了一陣子,有些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戀戀不捨地走了。
沒有幾天時間,縣裡來人接走了小羊倌。原來,大羊倌官復原職,安排小羊倌回到學校讀書了。
特別值得一提的是,那位大羊倌在若干年後,成為小羊倌的頂頭上司,並介紹他加入了中國共產黨。縣委書記大羊倌後來擔任過市委書記,最後一個職務為西北省委書記。對當年的患難之交,這位老領導是有所偏愛,一路提攜的。
兩個羊倌的故事,也成為西北官場的佳話。
老領導逝世時,成遠方已是西北省省會奉陽市的市委書記。他從心裡感激這位自己仕途的領路人,也把老領導視作一生的榜樣和奮鬥目標。他對老領導也很敬畏,視其為兄長和恩師。性格有些暴躁的他,只有在老領導面前才十分馴服,唯言是從。
成遠方已在省長崗位上工作了七年。為官一省之長這么長時間,在全國橫向比較,近年來已不多見。再進一步,位居省委書記的願望已經很久了。甚至,已成為他埋在心底的痛楚。
對可望而不可即目標的企盼,是很折磨人的。這一點,不僅僅是官場中人的感受。
茫茫人海,芸芸眾生,官至一鄉之長,一縣之長的人便應該稱之為人中豪傑了,何況一省之長?有誰能居於如此高度?用寥若晨星來對此進行比喻,其實並不過分。人生如此,本該足矣。但是,欲望無止境,可能是人性一個本質性的特點。特別是仕途中人對升遷的那份固執的渴求。彼此盡然。
應該講,論能力、威望、政績,成遠方省長都是很出色的。如果能夠擔任省委書記職務,從大的方面來講,可以更好地發揮作用;從小的方面來講,也實現了他的人生夙願。我覺得,成遠方省長渴慕的,一定不僅是省委書記號令四方的氣勢、威嚴,他在追求的,肯定一統全省、成就大業的人生。
兩年多前,中央調整了西北省委領導班子,省委書記文成業調任全國政協工作。但是,令人感到意外的是,成遠方省長沒能依慣例接任省委書記職務,仍在省委副書記、省長位置上按兵不動。中央派來了新的省委書記,彭蜆耕走馬上任來到西北省。
在我國西部地區,西北省作為工業和資源大省,無論是戰略位置,還是經濟地位,都是非常重要的。如果能夠在這樣一個省份擔任省委書記,不僅可以使自己的領導才能得以充分展示,在更大的舞台上建功立業,而且可以使自己的人生目標和從政者孜孜以求的政治抱負,得以實現。但是,成遠方省長的這一期盼已久的目標,卻始終沒有實現,機遇又一次與他擦肩而過。
仕途始終比較順利的成遠方省長,一定感受到了從未有過的挫折。雖然表面上看不出什麼,但心裡的牴觸情緒肯定是很強烈的。因為,從後來工作中,成遠方省長表現出的不積極狀態,便可以看出一二……
成遠方省長此刻心裡矛盾是正常的。彭蜆耕書記突遭意外,其實是把機會和挑戰同時推到了成遠方省長的面前。依一般人的判斷,彭蜆耕書記突患重病,如果久治不愈,很有可能就此黯然退出西北省政界。原因自然是健康狀況不佳,難以勝任省委書記崗位的繁重工作。這樣一來,由成遠方省長接任省委書記職務,應該是水到渠成的了。估計中央不好再派人來擔任省委書記了,那樣做於情於理,似乎都說不過去。這不能不說是天賜良機。
但是,對西北省經濟社會發展所面臨的嚴峻形勢,我想成遠方省長應該是心知肚明的。在這樣一個工業大省,工業興則省興民富,工業衰則是千難萬難。目前的情況是,國有大中型企業普遍面臨困難,經濟發展正處於周期性衰退階段。全省上上下下,方方面面,因經濟發展困難重重而產生的矛盾很多,有的矛盾一時間還很難解決。
在這一危難之際,彭蜆耕書記如果退出,哪怕是因病暫時退出陣地,成遠方省長都別無選擇地被推上了一線,不可避免地處於風口浪尖的位置。如果真把省委書記的擔子壓在他的肩上,他自然要在其位謀其政。老實說,這種臨危受命,需要有敢於上刀山下火海的勇氣。
可是,據我的官場經驗,彭蜆耕書記養病期間,成遠方省長極有可能以主持省委、省政府工作的身份,來駕馭全局,開展工作。這一角色無需中央宣布和強調,是自然形成的,多少帶有點無可奈何的意味。
如果我的判斷準確,成遠方省長的角色其實是如臨絕地。因為,在官場,有的時候,臨危受命主持工作的角色是很難當的。顧名思義,主持工作是臨時性質的,並不是真正意義上的一把手,多少有些名不正、言不順。就西北省目前情況而言,省委書記彭蜆耕畢竟還沒有卸下職務,因此,不管他病情多重,大的事情還是需要由他來拍板定奪的。這是工作程式,也是組織原則。所以,實際權力還是掌握在他的手中。而在第一線衝鋒陷陣的,卻是主持工作的成遠方省長。一句話,出師無名,進退兩難。這一角色,多少有點替人打工的味道。也就是說,乾好了,成績依舊是省委書記彭蜆耕的;出了問題,責任要由成遠方省長來承擔。這是一個極其特殊的時期,工作如何開展,幹部隊伍如何帶,一些亟待解決的問題如何處置,困難太多太多。
其實,在靜候者中,每個人的心情都不可能平靜。可以說,是各懷心腹事,因為,一省主帥安危,事關全局,影響帳中諸將領的興衰。
我能夠感受到,各位省級領導,最關心的還是彭蜆耕書記病情的發展趨勢。對於這位共事兩年左右時間的老班長,總的來講,大家還是很認可的。彭蜆耕書記是大家公認的一位優秀船長。西北省這艘危重巨輪,正漂泊行駛在驚濤駭浪之中。用時髦的話形容,“改革進入攻堅階段,發展處於關鍵時期”。在這樣重要的時刻,船長的命運,對航行中巨輪的影響是不言而喻的。因此,焦慮和擔心掛在大家的臉上,也沉甸甸地壓在每個人的心頭。
眼下,彭蜆耕書記病情危急,前景難以預料。西北省的帥旗在風雨中能夠招展多久?權力結構是否會因此而發生變化?應該如何應對出現的變局?重心是否應該有所轉移?雖然只是一位官場高處的小人物,但我能夠理解周圍這些高官們的難處,理解他們所抉擇的痛苦。
見省委常委、省委秘書長馬良玉走了過來,我悄悄地請示他,要不要把目前的情況通知彭蜆耕書記的家屬。
馬良玉秘書長想了想,搖了搖頭,沒有說話。
我意識到了自己的愚蠢。
1998年,月9日星期五晴
此時已是凌晨3時31分。
會客廳里寂靜得令我感到窒息。領導們依舊坐在沙發上,微閉著雙目。但是,誰也沒有進入夢鄉。因為,這么多“呼嚕族”齊聚一堂,竟然聽不見一絲鼾聲。
突然,會客廳門開了,兩位武警戰士攙扶著一位白髮蒼蒼的老人,慢慢走了進來。大家都被驚醒了,不約而同地站了起來。目光中有敬慕,有驚詫,也有不解。
會客廳里的領導太熟悉這位老人了。她,就是今年已經八十九歲高齡的老紅軍、老領導蘇風同志。不知是誰在半夜三更驚動了這位老人。她的到來,讓我感覺到眼前一亮。
蘇風有著傳奇的人生。她參加過中國歷史上著名的二萬五千里長征,是那支歷盡千難萬險隊伍中為數不多的女紅軍之一。後來,蘇風擔任過抗日聯軍西北支隊的司令員,是一位名震天下的雙槍老太婆。建國後,蘇風一直擔任西北省的領導,官至省人大常委會主任。幾年前,她才從中共西北省委顧問委員會主任的位置上退了下來。她在西北省乃至全國的影響都很大,有許多老部下,如今仍在省里各級領導崗位以及中央領導機關,擔任著重要領導職務。
多年以來,在西北省官場,從來沒有人敢輕視這位老人的存在。
蘇風一生光明磊落,敢作敢為,被喻為百分之百的布爾什維克。至今,她的眾多動人故事仍在流傳。她的丈夫當年是西北支隊的政委,一位英俊小生。解放戰爭時期,在一次激烈戰鬥中,由於政委的指揮失誤,致使部隊在祁連山中被馬家軍鐵壁合圍,面臨著全軍覆沒的危險。此時從外地趕回救援的蘇風,拔槍槍斃了剛愎自用的政委丈夫,率部隊殺出了重圍,挽救了西北支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