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景
傑爾巴島之戰慘敗的訊息傳遍基督教國家的海岸,令人們不寒而慄。很顯然,此時地中海中部具有關鍵意義。1560年7月9日,籌劃了傑爾巴島戰役並在此役中倖存的西西里總督給菲利普二世寫了一封直言不諱的信:“我們必須吸取教訓,勵精圖治。如果能讓陛下成為大海的主宰,哪怕將臣等全部變賣——將我本人第一個賣掉——臣等也在所不辭。只有控制了大海,陛下才能安享太平,陛下的子民才能得到保護。如果不能控制大海,等待我們的將會是西方的猛烈抨擊。”
1564年夏季,雙方都在考慮重大的戰略問題。土耳其人沒能充分利用傑爾巴島的大勝來擴大戰果,意料之外的喘息之機使得西班牙得以重整旗鼓。菲利普二世緊緊注視著地中海,視其為關鍵戰場。他在竭盡全力地建造槳帆船。1564年2月,他任命了一位睿智而經驗豐富的老航海家堂加西亞·德·托萊多為海軍司令。9月,伊斯坦堡還在琢磨如何回應羅姆加最近的襲擊時,堂加西亞從西班牙南部出發,渡過直布羅陀海峽,占領了非洲海岸上的一個海盜基地——貝萊斯島嶼要塞。西班牙人在全歐洲範圍內對這個小小勝利大肆吹噓,令蘇萊曼怒火中燒。菲利普二世和蘇萊曼除了分別針對地中海之主的霸權地位提出索取外,都在盲目沖向一場決定性的較量。
雙方都深知,馬爾他是地中海中部的關鍵所在。1564年秋,堂加西亞在給菲利普二世的信中分析了奧斯曼帝國對西班牙在地中海所在基地的威脅。堂加西亞認為,受到威脅最嚴重的就是馬爾他。如果守得住馬爾他,西班牙就能增援南歐海岸,並最終將土耳其人逐出地中海西部。如果馬爾他陷落,“基督教世界將受到嚴重損害”。土耳其人將以馬爾他為跳板,向歐洲腹地發起更深遠的攻擊:西西里、義大利海岸、西班牙海岸,甚至羅馬城都將在奧斯曼帝國的攻勢前不堪一擊。
在1564年10月6日的國務會議上,蘇萊曼拍板決定入侵馬爾他:按照基督教史學家的說法,蘇丹此舉是為了“開疆拓土、消滅對手西班牙國王的力量……他的艦隊,或者至少是一支強大的槳帆船群。一旦占據這個最穩固的地點,非洲和義大利的所有王國都將稱臣納貢,基督徒的所有商業和私人航運都將得到控制”。這將是指向敵人心臟的一記猛擊。
一個月後,蘇丹任命了此役的各位指揮官,並為此次征討富裕了更明確的宗教意義:“我打算征服馬爾他島,因此我任命穆斯塔法帕夏為此次戰役的指揮官。馬爾他島是異教徒的一個總部。馬爾他人已經封鎖了穆斯林朝聖者和商人在白海東部使用的通往埃及的航道。我已命令皮雅利帕夏率領帝國海軍參加此次戰役。”奧斯曼帝國的戰爭機器轟鳴著開動了。“虛假戰爭”壽終正寢。
大軍出征
1564年12月,蘇萊曼確定了指揮體系。他不會親自出征,而是授權穆斯塔法帕夏指揮整個戰役,後者是在波斯和匈牙利南征北戰的老將,年輕時曾在羅德島和醫院騎士團作戰。這位帕夏是久經戰陣的將軍,但性格暴躁,生性殘忍,而且特別仇恨基督徒。協助穆斯塔法帕夏並主管艦隊的是傑爾巴島的英雄——皮雅利帕夏。按照基督教史學家的說法,蘇萊曼命令穆斯塔法“像對待自己的親生兒女一樣對待皮雅利;並命令皮雅利像尊崇自己的父親一樣尊崇穆斯塔法”。對馬爾他他有著第一手經驗的圖爾古特也應該招從的黎波里趕到馬爾他前線,他受命協助和輔佐穆斯塔法和皮雅利二人。“我要仰仗你的軍事經驗,”蘇丹對這位老海盜說道,“你必須在海上幫助穆斯塔法帕夏,保護我們的海軍,對抗可能從其他國家出發、救援馬爾他的敵人海軍。”後來的基督教史學家認為,權力分散在三個人身上導致了隨後的巨大麻煩,是穆斯塔法顯然是戰役的最高統帥。
3月,大量槳帆船、小型划槳船和駁船建成下水,並裝載了物資。必須在事先考慮到工程所需要的多有東西:62門大炮被拖上了船,其中包括2門能夠發射巨大石蛋的巨型蜥炮,還有10萬發炮彈、2000噸火藥、火繩槍及槍彈、箭矢及頭盔、挖掘戰壕和坑到所需的工具、用作防禦屏障的預製木框架、“用於搭建防禦工事的大量獸皮、羊毛制袋子、舊帳篷和舊帆布”、數量巨大的兩次烘製而成的餅乾及其他食品、帳篷、炮車、輪子。大規模戰役所需的全部物資都經過帝國的財務官員一一登記在冊。
3月30日,大軍出征那天,在土耳其人盛大儀式中,穆斯塔法帕夏接受了軍旗和象徵總司令威權的寶劍,然後在喧天鼓樂和歡呼聲中登上了他的槳帆船“蘇丹娜”號。這艘戰船是蘇丹本人的賞賜,由無花果木製成,擁有28個槳位,每個槳位從上到下有四名或者五名槳手,船上飄揚著紅白兩色的軍旗。在聚集起來的伊瑪目們的喃喃禱告聲和槳帆船的記時鼓點聲中,龐大的艦隊在皇宮草地下方駛出港灣,向白海進發。按照文獻記載,奧斯曼帝國歷史上規模最大的海上遠征行動就這樣“在勝利氣氛中拉開了帷幕”。
這次遠征也並非深得民心。士兵們,尤其是下了馬的騎兵,不喜歡長時間航海,並且有傳言說,這次戰役將會非常艱苦。有些士兵通過賄賂逃避參戰。為了湊齊兵員,不得不赦免一些罪犯。首席大臣阿里的一句話對這些困難作了概括,並暗示了行動的風險和指揮層的嚴重問題。阿里志得意滿地留在蘇丹身邊,在觀看穆斯塔法和皮雅利登船時,俏皮地譏諷道:“這兩個生性快活、酷愛咖啡和鴉片的人,將一起在群島周邊觀光遊覽。”急於出航的艦隊還忽略了一項重要的儀式:他們沒有按照慣例去參拜博斯普魯斯海峽岸邊的海雷丁陵墓,那可是保佑航海一帆風順的吉祥物。
過程
5月18日早上,聖安傑洛堡和聖埃爾姆堡的觀察哨發現東南方30英里處的海平線上出現了船帆,在黎明的清澈陽光中看的一清二楚。此時莊稼還在地里沒有收割,牛群還在吃草,關於疏散平民的安排還沒有解釋清楚,各位騎士的崗位分配還沒有最終確定,防禦工事仍然沒有完工,要塞城牆下的房屋還沒有被拆除。奧斯曼帝國戰爭機器的速度、效率和後勤水準讓整個地中海中部目瞪口呆。
要塞大炮發出了三聲炮響的警告信號,戰鼓擂動,軍號吹響,烽火台的火焰將敵人入侵的訊息傳遍了全島。平民當中發生了恐慌。人們蜂擁向姆迪納。靠近港口的平民擠進小小的聖艾爾摩堡,或者逃亡比爾古,“帶著自己的孩子、牲口貨物”。洶湧的人流聚集在比爾古城門前,拉·瓦萊特不得不派遣一隊騎士將部分平民帶往鄰近的森格萊阿半島。
到中午時,守軍就能了解到奧斯曼艦隊是多么浩大。所有的文獻記載都表明,這是一幅超乎尋常的盛景。“土耳其艦隊離馬爾他還有15-20英里處,可以看得一清二楚。白色的棉布船帆遮蓋了東方的半個海平線,”賈科莫·博西奧記載道。這景象真令人魂飛魄散:數百艘艦船以個巨大的新月陣型駛過平靜的海面——130艘槳帆船、30艘小型划槳船、9艘運輸駁船、10艘大帆船、200艘較小的運輸船,載有3萬名士兵。入侵艦隊遮蔽了整個視野,可以清楚看到3艘五顏六色的旗艦,它們的旌旗在風中飄揚。每艘旗艦“都有5層槳,裝飾得富麗堂皇:蘇丹的旗艦有28個槳位,船帆紅白兩色;穆斯塔法的旗艦上飄揚著蘇萊曼親自賜予的司令旗,穆斯塔法本人帶著兩個兒子就乘坐這艘旗艦;皮雅利的旗艦帶有3盞燈籠。3艘旗艦的船尾樓上都雕刻著新月圖案和複雜的土耳其文字,分別裝飾有華麗的絲綢天蓬和奢華的錦緞”。
土耳其艦隊下錨於東南海岸的馬薩什洛克港,兩天內就登入了2萬多人。穆斯塔法帕夏原本打算直接進攻騎士團未設防的姆迪納城,並以此為立足點,用陸軍逐一啃下島上的各個要塞。但海軍司令皮亞雷帕夏堅持要求先拿下聖埃爾姆堡,這座小堡壘居高臨下,俯瞰馬爾他島的另一良港馬薩姆克塞特和聖米歇爾、聖安傑洛兩座堅固要塞,攻占它就能完全控制港口,為艦隊提供支援。穆斯塔法帕夏最終讓步,似乎認為拿下這座小堡壘不會花費太多時間。5月底,土軍陣地構築完畢,開始炮擊聖埃爾姆。然而,這座小小的防禦工事出人意料的頑強,經過極端猛烈的炮轟之後,6月23日才被攻拔,英勇的保衛者無一生還。
聖埃爾姆的頑強抵抗拯救了馬爾他,騎士團乘機搶修比爾古老城和聖米歇爾的防禦工事,西班牙人也在加緊集結著他們的部隊。堂·加西亞不願讓新組建的艦隊在還未準備完全的情況下暴露於危險中,他首先投入了只有600人的先遣部隊參與援助。西西里帆槳戰艦司令胡安·德·卡爾多納於6月30日突破土耳其的封鎖,送援軍登入並抵達比爾古。這一行動大大提振了守軍的士氣。
聖埃爾姆被攻占後,土耳其人把海陸兩方兵力集中起來進攻聖米歇爾要塞和比爾古老城。65門大炮傾瀉了將近130000發炮彈,輔以衝鋒、龜甲陣、攻城塔、地道、地雷,使出了渾身解數。但仍然什麼辦法都不能制服守軍。8月7日,騎士團的一支騎兵從老城出擊,向土耳其人後方猛撲,對留在土軍野戰醫院的傷病員大肆屠殺,引起了一片恐慌,幾乎拯救了陣地。但到了8月底,守軍漸感不支,騎士團的長老會議決定放棄聖米歇爾和比爾古,撤退到聖安傑洛堡,讓·德·瓦萊特力排眾議,決定繼續堅持。事實上,這一個月內,土軍沒有獲得絲毫進展,反覆不停的進攻使他們大量傷亡,精銳的近衛軍損失慘重。瘟疫和糧食短缺也造成了嚴重減員。包圍者和被包圍者同樣筋疲力盡。9月7日,堂·加西亞的救援艦隊開到。
很多人指責堂·加西亞的行動緩慢,在8月初他已經集結了近100艘帆槳戰艦,卻仍然按兵不動。實際上,這位謹慎的指揮官一直在等待最佳時機和最後的援軍,10天后,喬瓦尼·安德烈亞·多利亞到來,艦隊得到了最後的補充。於是,堂·加西亞沒有徵求任何人的意見即刻起航,在惡劣天氣的干擾下,9月7日夜間,艦隊抵達馬爾他,近8000人的部隊在一個半小時之內完成登入。已經喪失了三成部隊的土耳其人眼見攻克無望,決定撤退。他們放棄陣地,撤離了聖埃爾姆堡再度登船。騎士團團長指示救援部隊停止推進,不要進入垃圾成堆、屍橫遍野的土軍陣地以避開瘟疫。但躍躍欲試的援軍騎士們不等命令就像土軍的後衛發起衝鋒,在老城彎曲狹窄的街道展開了巷戰。損失巨大的土耳其人急忙逃回即將返回東地中海的帆槳戰艦。9月12日,土耳其的最後一艘帆船在馬爾他的海平面上消失。
影響
馬爾他發出死亡的惡臭。基督徒倖存者們敲響大鐘,向上帝感恩。羅馬城的大街上點燃了慶祝勝利的篝火;整個歐洲,一直到倫敦,人們發出感恩的禱告。四十年來,蘇萊曼第一次在白海遭受了重大失敗。雖然在過去有很多基督教城市被土耳其攻克,但這一次歐洲的三角堡堅守了下來,使得基督教海岸躲過了一場巨大浩劫。由於基督徒們的宗教熱誠、不可戰勝的意志力和幸運,馬爾他得以倖存。在這場戰役中,拉·瓦萊特激起了整個歐洲的熱情。
戰敗的訊息不可避免地傳到了身處伊斯坦堡的蘇萊曼身邊。穆斯塔法和 小心地先發回報告,然後在夜間悄悄地駛進金角灣。訊息傳遍全城後,大家陷入悲痛中。基督徒們“不敢上街,因為害怕土耳其人向他們投擲石塊。土耳其人全部披麻戴孝,有的哀悼兄弟,有的悼念兒子、丈夫或者朋友”。但蘇萊曼的回應確是罕見的沉默。兩位將領都保住了性命,儘管穆斯塔法丟掉了官位。皮雅利次年將再次出海,襲擊義大利海岸。蘇萊曼對在一場殘酷激戰中倖存下來的近衛軍非常慷慨。他下令,所有“參加馬爾他攻城戰的近衛軍士兵都將得到晉升和金錢賞賜”。帝國的官方史冊對馬爾他戰役的失敗輕描淡寫、一筆帶過。自此,土耳其人有了一種說法:“馬爾他不存在。”就像攻打維也納的失敗一樣,馬爾他戰役也被視為奧斯曼帝國無數勝利中的一個可以忽略的小小挫折。
雖然基督教世界敲響了勝利的鐘聲,點燃了歡慶的篝火,但在地中海中部,沒人認為馬爾他戰役宣告了奧斯曼帝國野心的終結。在土耳其艦隊返航之後,基督教各國的外交報告中仍然充滿命懸一線的危機感。馬爾他已經是一片廢墟;它的防禦工事化為瓦礫,居民負債累累、貧窮無助。倖存的騎士當中很少有人能夠再戰鬥。毫無疑問,1565年的慘敗傷害了蘇萊曼的自尊,他在重建艦隊,必然會再次征討。“他已經下達旨意,”當年10月從伊斯坦堡發出的一份報告稱,“到第二年3月中旬,必須有5萬名槳手和5萬名士兵就位。”歐洲仍然處於恐慌中,毫無安全感可言。他們幾乎沒有時間集結軍隊、收集金錢和重新武裝馬爾他島。人們在希伯拉斯山上開始瘋狂地修建一座新城堡,並將其命名為瓦萊塔,以紀念騎士團的大團長。人們緊張地注視著東方。
但是,除了對義大利發動了一次不痛不癢的襲擊外,土耳其人放棄了大海。奧斯曼帝國的征服轉向了匈牙利。第二年,蘇萊曼御駕親征。這是他的第十三次出征,也是他近十二年來第一次出征。蘇丹已經七十二歲高齡,身體狀況不佳,不能騎馬,只能乘坐笨重的馬車。他率領的是他一生中徵集的最龐大軍隊。這將是施展帝國威嚴的時刻。在馬爾他戰役後,蘇萊曼希望重新確立自己聖戰領袖的地位,以顯示“眾蘇丹的蘇丹、向世間諸君王分配王冠者”的力量仍然能夠撼動世界,伊斯蘭征服力量將是不可窮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