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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報記者康慨報導 三年前,雷沙德·卡普欽斯基(Ryszard Kapuscinski)帶著無上尊榮去世,波蘭議會以集體默哀向他致敬,波蘭人民公推他為20世紀最偉大的記者,且因在報告文學領域的傑出成就,他獲得世界範圍內的盛名,死前或距諾貝爾文學獎僅一步之遙。
然而在其晚年,有關他在報導、特別是成書的報告文學作品中刻意虛構的傳言始終不絕於耳。最新的、也是迄今最系統和最具殺傷力的指控,來自波蘭今天(3月3日)上市的卡普欽斯基新傳:阿圖爾·多莫斯瓦夫斯基(Artur Domoslawski)所著長達600頁的《非虛構的卡普欽斯基》(Kapuscinski non-fiction)。
編造·間諜·情夫
《非虛構的卡普欽斯基》一書的出版,乃近日除了蕭邦誕辰200周年紀念,波蘭最受矚目的文化事件。該書指稱,卡普欽斯基在記者生涯中,不斷置“英式新聞”的嚴格規範於不顧,屢次逾越新聞報導與文學虛構之間的界限,混淆事實與想像,經常提供不精確、或故意模糊化的細節,不僅在本人不在場的情況下聲稱親歷了事件現場,甚至為了所謂更高層次的真實,而多有刻意之編造。
書中聲稱,根據波蘭國民記憶協會對人民共和國時代秘密檔案的考察,證實了另一項關於卡普欽斯基由來已久的傳言,即他長期以駐外記者的身份為掩護,為蘇聯和波蘭情報機關效力,同時與大量情人有染。
多莫斯瓦夫斯基並非小報記者,或專挖名人下流隱私的狗仔作家,而是波蘭頗具聲望的調查記者和作家,供職於該國最大日報《選舉報》,著名的知識分子亞當·米奇尼克乃該報總編。
今日上市之前,《非虛構的卡普欽斯基》已經引發了軒然大波。卡普欽斯基的遺孀艾麗西婭·卡普欽絲卡曾以官司相迫,致原定在克拉科夫出版此書的Znak出版社中止了契約,多莫斯瓦夫斯基設法找到華沙的SwiatKsiazki出版社接手,卡太太終將後者一同訴入公堂,以多莫斯瓦夫斯基誤用事實,污損亡夫作品及聲譽為由,要求法庭下令,禁止此書出版。
一周前,華沙地方法院駁回了卡太太的訴求。值得注意的是,據波蘭電台報導,卡普欽絲卡並未提供有說服力的證據,以使法官相信此書對卡普欽斯基構成了誹謗威脅。相反,法庭指出,她不僅事先知道此書的主旨,亦在多莫斯瓦夫斯基寫作的過程中,向他提供了亡夫的私人筆記和文檔。法庭還特彆強調,已故的卡普欽斯基先生乃公眾人物,且書中所引用的某些事實,已在他去世後的三年間漸次曝光,故而對其傳記不予查禁。
政變·革命·屠殺
1932年,卡普欽斯基生於波蘭東部的平斯克(現屬白俄羅斯)。從20世紀50年代後期開始,他成為波蘭通訊社(PAP)駐非洲的唯一記者,在頻發的政變、革命和屠殺中,以其敏銳的洞察力和深刻的思想,迅速成長為政治報告文學的大師。1978年,他出版了長篇報告文學《皇帝》(Cesarz),雖為海爾·塞拉西在衣索比亞統治衰落史的記錄,但從對獨裁體制的分析上論,更具普世意義。《皇帝》成為他最著名的作品,在東歐和西方均產生過極大影響。他後來說,此書寫的更多是“獨裁統治的機械構造”。
三年後他出版新書《伊朗王中王》(Szachinszach),記錄了1979年推翻巴列維國王的伊朗伊斯蘭革命。他的主要作品還有:描寫安哥拉內戰的《生命中的另一天》(Jeszcze dzien zycia,1976)、見證蘇聯衰落時期的《帝國》(Imperium,1993)、《足球戰爭》(Wojna futbolowa,1978),以及《太陽的陰影》(Heban,2001)。
他生前出版的最後一書、自傳性長篇隨筆《與希羅多德一起旅行》去年5月由人民文學出版社在中國出版了烏蘭中譯本。此書一半是回憶,一半是對2500年前希臘史學家希羅多德的研究,及對其巨著《歷史》的閱讀札記。卡普欽斯基認為,希羅多德是世界上第一位外事記者。同樣,記者也在某種程度上成為歷史學家。
書中還記錄了1957年,他在《青年旗幟報》工作期間,曾借交換採訪之機來華,卻毫無工作機會。有位“李同事”與他形影不離,時刻監督他的一舉一動。他對“百花齊放”時代中國的觀察,雖膚淺和流於表面,卻仍可令人掩卷思考。卡普欽斯基受到冷遇,固然與當時的政治氣候有關,或許也反映了主人對他身份的懷疑。退一步來講,卡普欽斯基與情報機關的合作,可能事出身不由己,東歐許多通訊社皆為半公開的情治單位,若不順從,他便得不到出國工作的機會。
波蘭前外長瓦迪斯拉夫·巴托謝夫斯基近日連續對《非虛構的卡普欽斯基》一書表示強烈抗議,甚至以中止他本人與Swiat Ksiazki的出版契約相威脅。但他也承認,他與卡普欽斯基僅有一面之緣,而且“我知道他來自一個與我不同的環境”。
新聞與文學的界限
至於文學虛構,早有人為卡普欽斯基辯解,說他另有崇高目的,意在以第三世界的獨裁與腐化(哪怕某些細節出自虛構),影射本國的政治現實。
談到這一點時,多莫斯瓦夫斯基告訴昨天出版的《衛報》:“有時,文學觀念征服了他。舉個例子,(卡普欽斯基)有段文字,寫烏干達維多利亞湖中的魚,因為享用被伊迪·阿明殺掉的人,都長的更加肥大了。這是個生動而可怕的隱喻。而事實上,魚變得肥大,是因為吃了來自尼羅河的小魚。”
多莫斯瓦夫斯基認為,卡普欽斯基有志進行新聞文體“實驗”。“他不知道自己逾越了新聞與文學之間的界限。”他說,“我仍然認為他的書精彩而珍貴。可說到底,它們應被歸入小說。”多先生另舉一例,指卡普欽斯基曾經栩栩如生地報導了1968年墨西哥發生的一次大屠殺,可儘管他堅稱“我在那兒”,而且他當時也確曾在拉美出差,可事實是,他並未目睹事件的發生。
卡普欽斯基做記者時,隨身帶兩本筆記,一本平鋪直敘,按訊息寫,隨即以電訊發回國內;另一本則記所思所感,夾敘夾議,用作將來寫書的素材。
此外,多莫斯瓦夫斯基認為,卡普欽斯基也以小說家的筆法,神化了自己的專業經歷,“創造了一個關於他本人的傳奇。我可以理解他這么做的原因。如果你來自一個小國,其文化和語言不為海外所知,你就得讓自己發出更強的信息。”
多先生對《衛報》表示,寫作此傳,實無意揭露。相反,他本人始終視卡普欽斯基為“我的導師”。“我認為我的書是不偏不倚的。奇怪的是,我當時是帶著同情來寫卡普欽斯基的。我寫得非常投入。”他還辯稱,書中寫卡普欽斯基性關係和間諜生涯的文字,僅有17頁。
卡普欽斯基去世前九年,多莫斯瓦夫斯基與他結識,但在他生前,多先生從未想過要為他寫傳記。他說:“我不知道該不該稱他為朋友。因為其他人比我更有資格自稱是他的好友。而卡普欽斯基一直把我當成他的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