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夜》
這燈光,這燈光漂白了的四壁;
這賢良的桌椅,朋友似的親密;
這古書的紙香一陣陣的襲來;
要好的茶杯貞女一般的潔白;
受哺的小兒唼呷在母親懷裡,
鼾聲報導我大兒康健的訊息……
這神秘的靜夜,這渾圓的和平,
我喉嚨里顫動著感謝的歌聲。
但是歌聲馬上又變成了詛咒,
靜夜!我不能,不能受你的賄賂。
誰希罕你這牆內尺方的和平!
我的世界還有更遼闊的邊境。
這四牆既隔不斷戰爭的喧囂,
你有什麼方法禁止我的心跳?
最好是讓這口裡塞滿了沙泥,
如其他只會唱著個人的休戚!
最好是讓這頭顱給田鼠掘洞,
讓這一團血肉也去餵著屍蟲;
如果只是為了一杯酒,一本詩,
靜夜裡鐘擺搖來的一片閒適,
就聽不見了你們四鄰的呻吟,
看不見寡婦孤兒抖顫的身影,
戰壕里的痙攣,瘋人咬著病榻,
和各種慘劇在生活的磨子下。
幸福!我如今不能受你的私賄,
我的世界不在這尺方的牆內。
聽!又是一陣炮聲,死神在咆哮。
靜夜!你如何能禁止我的心跳?
作品介紹
聞一多是一位具有獨創風格的愛國詩人,在鮮明的藝術個性和古典浪漫主義創作方法的規範下,形成了熾熱濃烈、沉鬱頓挫的藝術風格。其情感方式為“以凝聚的形式噴射過量的火”,兩者相得益彰。獨創性、個性色彩向來是他看重並孜孜以求的。早在剛發表新詩時,他就強調:“個性是藝術的神髓,沒有個性就沒有藝術。”寫作《靜夜》的時候,聞一多獨特的藝術風格已經逐漸形成、成熟和穩定。最能體現這種風格的就是他的愛國詩。聞一多的愛國熱情如此火熱、狂放、激盪,像火一樣燒著,潮一樣涌著,然而他的古典浪漫主義的藝術觀卻要求以理節情,合乎藝術規範,這樣就形成了他熾熱濃烈、沉鬱頓挫的藝術風格。
《靜夜》中愛之愈深恨之愈切的對黑暗現實的詛咒和憤激,真是嘔心瀝血、痴心不絕。聞一多用繪畫理論中的辭彙來形容,稱之為“色彩”。他說:“色彩即作者個性之表現。此而不存,作品之價值何在?”讀聞一多的《靜夜》,可以想見其人其情,他對國族的忠烈,以及愛國之情的熾烈深厚。這主要是因為詩人把感情進一步濃縮、擠壓,把它貯入藝術的閘門內,以凝聚的形式有節制地噴發,因而顯得深沉凝重。《靜夜》把強烈的思想感情注入具體的藝術形象或特定的情境中,使其左衝右突,委曲宛轉,激而緩地股股迸射出來,並逐步向縱深開掘,達到情滿意酣。這種蘊藉含蓄之美是聞一多繼承我國古典詩歌優秀傳統的成功嘗試。同時,聞一多也注意借鑑西方現代詩歌的象徵、暗示等特點,以構成詩歌獨特深邃的藝術境界。聞一多愛國詩沉鬱頓挫的風格,還得力於他對新詩格律音樂美的追求。對新詩形式作系統、深入研究並取得顯著實績的是現代“格律詩派”。聞一多的《詩的格律》是現代格律詩派的理論集大成者。他主張格律對於詩歌來說是絕對必要的,詩人應帶著格律的鐐銬跳舞,即按照詩的格律的要求來創造詩歌。聞一多提出“繪畫的美”主要強調詞藻的重要性。所謂建築的美也就是指“節的勻稱和句的均齊”,他認為舊的律詩可能也有建築美,但永遠只有一個格式,而新詩的格式層出不窮,詩人可以隨意創造,固而具有“精神和形體調和的美”。聞一多借鑑英詩的“頓”,根據中國語言文字的特點,提出了“音尺”這一概念,他特別提倡每行由四個音尺構成,其中必有兩個“三字尺”的格式,並斷言此種格式可使新詩進入一個新的時期。聞一多詩歌音樂美的成功之處,就在於他能把深沉狂放的感情在鏗鏘頓挫的韻律形式中有節制地抒發出來。聞一多的詩,押韻方式多種多樣,但情為根本,都是依情選韻、隨情轉韻,從而傳送出宛轉曲折的思想感情。如《靜夜》一詩,詩中的情緒,時而平靜,時而激越,時而是痛楚,時而昂奮,“前後若不相蒙者,正是頓挫之妙”。抒情之詩旨在言情。聞一多愛國詩中的情感主要是通過主觀情愫的客觀對象化和以理節情的間離化而曲折、克制的表達。如朱自清所說: “靠理智的控制比情感的驅遣多些。”聞一多在談到自己作詩的體會時說:“我自己作詩,往往不成於初得某種感觸之時,而成於感觸已過,歷時數日,甚或數月之後,到這時的瑣碎的枝節往往已經遺忘了。記得的只是最根本最主要的情緒的輪廓。然後,再用想像來裝成那模糊影響的輪廓,表現在文字上,其結果雖往往失之於空疏,然而刻露的毛病決不會有了。
故事結局
空疏的作品讀者看了不發生印象,刻露的作品,往往叫讀者發生壞印象。所以與其刻露,不如空疏,英詩人華茲渥司作詩,也用這種方法。”這個“冷處理”的過程,貌似平靜的回憶中的情感逐漸消逝,代之而起的是逐漸強烈的,已經純化、濃縮過的情感,當積聚到一定時候,就將像火山爆發般噴涌而出。因此,它是“冷中有熱”,經過擱置的感情不是冷卻了,而是更凝聚、膨脹,白熱化。“靜夜”意象是對現實和文化的批判性隱喻。如果說“死水”隱喻了現實和文化的陰暗,表現了詩人直面醜惡的求真意志,那么《死水》集裡的《靜夜》則體現了在苦難的背景下,詩人對傳統的人生和美學情趣的否定,蘊涵了承擔苦難的精神。對靜夜的批判,則表達了詩人在這種衝突中的選擇:這裡有對傳統超逸人格的鄙視,對“韻雅”的“東方文化”境界的擯棄,表達了承擔苦難的人道主義情懷。而他後來以鐵肩擔道義,甚至以生命去踐道成仁,也可以說是《靜夜》中承擔意識
點評鑑賞
《靜夜》是聞一多的詩集《死水》中的一首優秀的詠懷之作.作品藝術地揭露了舊中國軍閥混戰,民不聊生的黑暗現實,抒發了詩人決不沉淪於個人小家庭的安樂,關心國家命運,同情人民疾苦的愛國主義激情.《靜夜》寫於1925年,那時間一多已頗有名望.他年不到三十,已居於上層知識分子之列,成了蜚聲國內的名詩人、名教授,過著安寧、舒適的生活,然而,他沒有忘記祖國的飄遙,人民的血淚.他對個人生活小圈子外的社會不能不關切.他看到瘡瘡滿目的祖國的‘各種慘劇’:外強侵略,山河破碎,百姓塗炭,哀鴻遍野……詩人不可能在血腥、呻吟和掙扎中的祖國人民面前閉目塞聽,面對這痛苦,黑暗的現實、詩人不能不激起心底的愛國激情.一顆關心祖國危難和人民疾苦的赤子之心在激烈地跳動,一團噴發於黑暗的烈火在熊熊燃燒.正是在這種情況下,詩人寫出了這首熾熱的愛國詩篇。
作者簡介
聞一多(1899年11月24日-1946年7月15日),本名聞家驊,字友三,生於湖北省黃岡市浠水縣,中國現代偉大的愛國主義者,堅定的民主戰士,中國民主同盟早期領導人,中國共產黨的摯友,新月派代表詩人和學者。
1912年考入清華大學留美預備學校。1916年開始在《清華周刊》上發表系列讀書筆記。1925年3月在美國留學期間創作《七子之歌》。1928年1月出版第二部詩集《死水》。1932年聞一多離開青島,回到母校清華大學任中文系教授。
1946年7月15日在雲南昆明被國民黨特務暗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