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天的7毫米

雨天的7毫米

《MOMENT·雨天的7毫米》是一部由大眾文藝出版社出版的散文詩書籍。作者淺白色。 淺白色,《MOMENT》書系主編,不安分的水瓶座。資深媒體人,設計師。喜歡寫字畫圖拍照看電影,更喜歡到處跑:如果不在旅途中,就是正在計畫旅行。已出版暢銷書《日光微瀾》、《巴黎沒有摩天輪》、《MOMENT·雨天的7毫米》。

出版信息

書名:《MOMENT·雨天的7毫米》
作者:淺白色
出版人:耿帥
出版社:大眾文藝出版社
出版時間:2010年4月
定價:22元
ISBN:978-7-80240-5240

編輯推薦

鮮創意時尚主題書系《MOMENT》
暢銷書作家 淺白色 領銜打造
《MOMENT·雨天的7毫米》
回憶總是溫暖的 與《MOMENT》在時間裡旅行
愛 呼吸 生活 交織成記憶里每一個純粹的片刻
BY 淺白色
你一直想到遙遠的地方去,
這些年過去了,你卻仍然停留在原地。
遠行需要一點點衝動和很多勇氣,愛也一樣。
在這個降雨量7毫米的清晨,你為自己畫了一張地圖,
比例是十萬分之一。
如果畫一厘米,就等於走出一公里,
要畫到多少個十萬分之一,你才會與未知的另一個人相遇?
你一直想到遙遠的地方去,
這些年過去了,你卻仍然在不停地丈量自己與幸福之間的距離:
在海拔一萬米的高空飛行,
降落在一千七百公里之外的目的地,
在氣溫十二度的午後穿上一件溫暖的大衣,
用兩個小時的時間看完一場電影……
在這個降雨量7毫米的清晨,你小心擦拭著自己心中的量雨器
它清晰的刻度尺上,還留有雨水的痕跡。
如果愛和回憶可以計量,你的刻度尺在哪裡?

圖書目錄

雨天的7毫米
我跋涉九千公里來見你
70℃咖啡的溫暖
時光流過凌晨四點半
七年
尾戒劃破98.8寸光陰
指尖流轉8毫米,半步天涯
遺失0.01分的愛情
誰是你的六尺七寸
愛你不是一克拉

媒體評論

神奇的記憶,你會驚嘆於每一篇構思的精巧與筆觸的雅致,如果愛情可以計量,我想也要找到屬於自己的那個量雨器。 ——讀者 夏雨
一直很喜歡淺白色,淡淡的優雅、淡淡的別致、淡淡的幸福……她的每一本書我都想收藏,這本書很值得期待。 ——讀者 SUNSET
聽著廣播裡的音樂,洗完臉沒來得及換下昨晚因睡著被壓的皺巴巴的衣服,我也如果《MOMENT》裡面的某位女主角一樣,向青春的轉角飛奔而去,等待我的下一站路口,我也不知道自己會遇見誰。 ——讀者 拓拓影子
有量度、刻度、重量、溫度……原來愛情可以這樣計算,回憶的力量原來這樣大,蝴蝶效應一般讓我們記憶的太平洋也颳起了颱風。 ——讀者 艾莫爾

書摘插圖

雨天的7毫米
By 淺白色
很多不起眼的東西都是這樣,
在明明有跡可循的記憶里完美地消失了蹤影。
從束河回來後,我的眼藥水不見了。
我明明記得從客棧離開前曾將它收在化妝包里。那一刻,它迅速而乾脆地跳落在護手霜和睫毛膏的縫隙之間,安然卡住,一動不動,深綠色透明瓶身里的液體微微晃蕩,撞出一些瞬間就破裂的小水泡,很快平靜下去。我拉上拉鏈,將它裝進包里。化妝包並不堅硬的皮質表層被錢包、手機和鑰匙擠出了凹凸的紋路。
收拾好行李,我從電視櫃旁邊拿起房間鑰匙,這才退房離開。這一段回憶相當清晰。再往後想,卻記不起路上數次打開化妝包時,那個深綠色的透明小瓶是不是還在原位——最後一次,是在回家的計程車上。車已經開到小區門口,我手背上還停留著剛剛擠出來的一團指甲蓋大小的護手霜。黎靖見狀接過護手霜瓶子替我裝進化妝包,打開車門下車,逕自去抬後備箱的蓋。
車門外是十二月的北京。
等到我鑽出車廂,他將旅行包的拉桿長度調好,遞到我手上,說:“進去吧。”
我接過拉桿,目送他坐回車裡,一時恍惚,忘記要進小區大門。
計程車緩慢地向後退去,尋找合適的方向原路離開。他在後排搖下車窗,對我揮手:“趕快進去吧!”他的聲音終於漸漸消失在引擎聲里,車子退出了我的視線範圍。暮靄漸漸下沉,厚薄不均的霧氣讓視野時而模糊時而清晰。行李包底端的小滾輪划過地面發出有節奏的聲響,面前這幢高樓里密密麻麻地亮起了燈光。
我以為這種旅行結束的感覺會發生在走出機艙的那一刻,原來這一段路才是旅程的真正結尾。
工作四年多,我一直沒有長途旅行過。
如果不是因為黎靖,就連這唯一的一次也不會有。
有很長一段時間,我總是頻繁地回憶自己做某一個動作時的情景。有時是因為記不清楚將某樣東西放在了哪裡,有時是無法確定自己究竟是否曾經做過某件事。
這一年,幾乎每天清晨在呼嘯的捷運車廂里,我都反覆回憶出門前自己有沒有關洗手間的燈。那些記憶並不會因為反覆追溯而變得清晰,反而越來越模稜兩可。像是有過,又像是沒有過。
在回到北京的這個傍晚,我因為找不到眼藥水,開始陷入再一次的反覆回憶。一次又一次,回憶收拾行李從束河的客棧離開,到麗江,再上飛機……
很多不起眼的東西都是這樣,在明明有跡可循的記憶里完美地消失了蹤影。
在身後這張寬度一米五的雙人床上,黎靖常常頭枕著我的腿,用大拇指和食指撐開自己的眼瞼,等我幫他滴眼藥水。厚窗簾背面是漸漸濃起來的夜色,牆邊銀灰色的暖氣片銹跡斑斑,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地發熱。黎靖已經搬走。還剩下十一天,我也必須搬離這間屋子。
在這樣一座城市裡,我們每個人無時無刻不在尋找下一個容身之所。在一起,不僅代表愛,還代表共同生存的需要;不願意分開,不僅代表不捨,還代表懼怕從此無依無靠,孤獨地面對喧鬧的世界。
當愛與生存變成不可分割的同一個命題,你會開始發現很多曾經涇渭分明的界限開始模糊起來。
這一切你都無法真正擁有,區別只是你是否以為自己曾擁有過;每樣東西都有有效期限,區別只是你知道或不知道到期的日子是哪一天。
黎靖是我畢業後第一份工作時的同事。當時他是個小企劃,我是個小翻譯。在那家公司兩年,我們僅有的交情只是見面打個招呼,除了姓名和部門以外對對方幾乎一無所知。如果不是一年前有箇舊同事移民,而我跟黎靖恰好都被邀請參加聚會,我們永遠都不會再有聯繫。
那天吃飯他坐在我左邊,聊了什麼已經記不清楚,在模糊的印象里只不過是一個單身女人和一個單身男人找到了共同的話題,彼此在那一瞬間都很慶幸不用再孤單下去。我們迅速進入了狀態,經常聊天,約會,很快住在一起。
我們都只是獨自生活在北京的平凡男女,生活是快速又毫無意義的循環,即使曾經期待過愛情會以某種姿勢來臨,卻根本不可能分出為生存而戰鬥的時間來慢慢體驗愛。對於我們來說,目前所能擁有的最美好的愛,不過是在清晨有另一個人跟自己手拉手擠上同一趟捷運,在傍晚有另一個人跟自己握著同一把鑰匙,打開同一扇門。
我們將租來的房子稱為“家”,像小動物一樣輕易而單純地互相取暖,毫無保留。愛情就是這樣一件溫暖又實在的小事,讓彼此不再孤立無援。
其實,一直到今天我都在疑惑:愛的產生究竟有沒有必要條件?
我們搬進這套小公寓的時候也是冬天。北京打破了一百一十天沒有降雨的記錄,終於在冬天的尾巴上微微濕潤起來。
小公寓樓層不高,但臥室有一面大玻璃窗。搬進來的第一天下午,黎靖爬上窗台裝窗簾。他整個人幾乎貼在玻璃上,小心地挪動腳步,抬著手將窗簾掛鈎一個一個卡進軌道里。我站在一旁抱起懸掛下來的窗簾布,避免他踩到後被絆倒。那一刻,我看到他的褲縫乾淨地直立著,有雨點隔著玻璃停在窗上,像一個又一個發光的小晶體,靜默在黃昏的光線中。
那一天的雨下得並不大。
晚飯後,我們捧著水杯坐在沙發上看電視。雖然我們都早已沒有看電視的習慣,但總覺得這樣的情景才最有家的感覺。
新聞正在播今天這場小雨:“下午1時左右,北京市主城區內均下起了零星小雨,北京持續一百一十天沒有降雨的記錄終於結束。氣象專家表示,北京氣象部門的人工影響天氣部門已經嚴陣以待,隨時準備做好人工增雨的準備,希望能夠抓住這次機會成功作業。
數據顯示,北京自2008年10月24日以來,一直沒有出現明顯降水,在此期間,北京平原地區平均降水量僅為1.1毫米,比常年顯著偏少,處於自1951年以來的第二位……”
黎靖轉過頭問我:“你知不知道降雨量是怎么算的?”
我搖搖頭。
“想不想自己量量?”他對我眨眨眼。
“難道你會量?”
他把杯子放到茶几上,沿著杯口上方畫了個圈:“很簡單的,先找一個罐,在裡面放一個玻璃瓶,然後用一個直徑20厘米的塑膠碗或者紙碗——有些泡麵碗就可以,在碗底中間鑽個USB口那么大小的洞,把紙碗放在上面,碗底的洞正對著罐里的玻璃瓶,雨量筒就做好了。把它放在離地面高70厘米的地方接雨水,等到雨停,取回來稱一稱瓶子裡的水量就知道了,每30克水相當於1毫米降雨量。”他雙手一直比劃構成量雨器的每一件容器的形狀,興奮得像在規劃屬於自己的房子一樣。
我問:“既然碗底要挖洞把雨水漏下去,為什麼還要規定直徑?”
“這個問題你應該反過來問:既然要規定直徑,為什麼還要挖洞把雨水漏下去?”
“是啊,為什麼?”
“一般的直徑20厘米雨量筒,上面是漏斗,底下的量杯直徑是4厘米,有刻度。現在自製量雨器必須鑽個洞代替漏斗,而且一定要是圓柱型,還要求有一定的高度,不然稍微大一點的雨滴落下來會把筒里的水濺出去。明不明白?”這次,他把雙手張開,做出捧住一個圓筒的姿勢。
“你怎么會知道這個的?”我喜歡看他向我講解問題時候的樣子。
“我上國中的時候就知道了,地理老師教的。怎么樣,要不要量一量?”他故作不在意,語氣里有種孩子的得意。
我站起身鑽到窗簾後,看了看已經徹底黑下來的天,玻璃上不再有雨珠:“雨都停了你才告訴我。”
“不要緊,下次泡麵吃記得把碗留著就行了。洗乾淨,鑽個洞,擱到罐子上,等下雨天就放出去。”
“說得這么容易,你做過幾次?”
“我?”他顯然沒料到我會問這個問題,“國中做過幾次吧。有什麼問題?”
“這么多年了你都還記得怎么做?”我很好奇。
他背靠著沙發,伸手把我拉過去躺在他肩膀上。我的頭髮垂在他頸邊,癢得他不自覺地縮了縮:“當然記得了,當年我還立志大學要學氣象,結果因為高中成績太好,被保送了。高考當然是能逃就逃,所以我糊里糊塗學了四年物流,畢業後居然做了這么多年市場。你呢?”
“我什麼?”我抬頭看他,額前的頭髮蹭著他的下巴。
“你以前有什麼理想啊,還有為什麼會來北京被我遇到?”
“我沒什麼具體的理想,就是很想看看外面的世界是什麼樣子。其實經歷過了也就發現不過如此,工作幾年,覺得有點厭倦,但又好像根本停不下來。覺得這種忙碌的狀態早就已經成了自己生活的一部分,除了像現在這樣過下去,根本不知道還有沒有其他方式能讓我生存下去。”
我學的是語言。畢業後一直做筆譯,三年來從半大不小的貿易公司到留學中介機構,每天的工作都是按照固定的模板翻譯各種函電和文檔。上大學時接觸的專有名詞是莎士比亞玫瑰戰爭工業革命,做翻譯後需要用兩種語言準確地知道碳酸氫鈉和汽車發動機衝程。積累了工作經驗的同時發覺自己整個人生越來越空,越來越窄,就快要沒有選擇的餘地。
“你就真的沒有過理想?”他難以置信地問我。
“其實以前也有過,剛實習那會兒總是想:等我拿到工作第一年的年終獎就出去旅行,至少要去超過兩千公里以外的地方才算是旅行。結果工作之後根本不想旅行,時間已經走得太快,我跟都跟不上,哪還有精力那么辛苦地往外跑?而且,有多餘的錢不如存起來,萬一哪天房子出了問題,或者突然失業還能支持一段時間……”
聽到這裡,他搖搖頭,伸手輕拍我的額頭:“這么說來你真是太虧了,既沒旅行,又沒真正存錢。”
“是啊,不知道為什麼,越想存錢就越容易月光。亂花錢覺得罪惡,但忍著不花又太對不起自己了。別說存錢,現在咱們倆付這半年房租加押金和中介費,連信用卡都全提現了,現在是欠著銀行的錢生活……”我的額頭頂著他的下巴,放心地跟他抱怨我們的經濟危機。
一個人的時候,存錢是種帶著驚恐的強迫症:萬一失業,萬一找不到合適的房子,萬一……而在那一刻,我心裡毫無恐懼。反而有種相依為命的幸福感。
只是我一直都沒有機會明白,這種幸福感到底是互相依賴還是愛。或許在此時此刻,兩者沒有任何分別。一旦我們不再需要為生活擔憂,會不會顯露出這段關係除了相依為命之外的本來面貌?
黎靖拍拍我的背,讓我坐直身體,轉過來看著他。他說:“謝珣,放心吧,今年我一定帶你去旅行。”
“真的?”我笑了笑,“我們還是還完信用卡再說吧!估計等還得差不多的時候,又該開始存下半年的房租了。”
“喂,你太沒情趣了,也對我們太沒信心了吧!等著瞧吧,我說到做到,今年一定帶你去旅行!”他伸出手來點我的鼻子。
十一個月後,我們終於決定一起旅行。
這是四年來我的第一次長途旅行,如果不是因為黎靖,它或許永遠不會發生。
如果一段感情可以只剩下開頭和結尾,中間所發生的一切都被擦去,或許會是這個世界上最完美的懸疑。沒有人會質疑這頭尾兩端的真實性,也不會有人明白兩個人是如何從開頭走到結尾。
黎靖比我先找到房子,他搬走的那天,我們的舊房子還有十六天才到期。
“我們去旅行一次吧,說不定以後再也沒有機會了。”他用力地關上那輛乳白色小麵包車的後廂門,忽然轉過頭對我說這句話,額頭上浮著細密的汗珠,在十二月的冷空氣里像那天玻璃上的雨點一樣反射著微光。
“好啊。去哪裡?”我站在樓道的入口看著他,恍惚地想起我們搬進這幢樓的情景。
搬家師傅坐在駕駛位上摁喇叭,催黎靖上車出發。
“你進去吧。到了給你打電話。”他對我揮揮手,轉身上了車。車窗後,我看到他還是在對我揮手,看嘴型似乎在說“趕快進去吧”。
兩次跟黎靖在樓下分別,他都只說了這一句話。
黎靖搬走後的第二天,我開始休年假,我們定好機票飛往麗江。到麗江後找到長途客運站,跟同路的遊客拼車到了束河。
在束河,即使沒有方向感也不會迷路,只要跟著路邊的溪流,決定是逆流而上還是順流而下。
我們住的地方是一家小客棧二樓,木牆,木地板,木欄桿。床單顏色很鮮艷,開滿了大朵各色的花。窗外的天藍得有些失真,玉龍雪山的輪廓隱約映在遠處純藍的背景上。
房間有些潮濕,但這幾天卻都沒有下雨。我們每天睡到中午,起床後在古鎮漫無目的地散步,曬太陽。老四方街、青龍橋、西山巷、紅葉巷……每天都按照習慣的路線走一遍,常常迎面見到背著大筐的納西族老婆婆,腳邊不時跑過各色各樣的狗。
“你覺不覺得這裡時間過得很慢?每天都特別長。”我問黎靖。
他反問:“是不是感覺已經離開北京很久,像有半年一年那么久?”
這種沒有重力的生活讓我過得很恍惚,甚至有一些輕微的焦灼。我感覺此時此刻離開自己的生活太久太遠,像一個懸浮在半空中的氣球。
當你以為暫時逃離自己所在的世界會得到片刻的幸福,結果只是越來越惶恐,最終發現自己已經適應不了其他的世界。你不是無法享受失去壓力的輕鬆,而是終於感受到沒有重力,接觸不到地面的恐慌。
夜晚的束河很安靜。
回程前一天夜裡,我們坐在客棧房間看電視。玻璃窗上隱約投影出遠處的燈火,黑夜裡寂靜的空氣有種潮濕的泥土味道。
我坐在床上邊看電視邊用乾毛巾擦著剛剛洗過的頭,黎靖調整姿勢平躺下來,頭枕在我的腿上。他沒有說話,只是用兩手的拇指和食指輕輕撐開自己的眼瞼,示意我幫他滴眼藥水。
深綠色透明小瓶里的液體滴進了他的眼睛。他鬆開手指,眼睛因為藥水的刺激不自覺地眨了眨,睫毛微微抖動,眼瞼很快就恢復平靜,安然蓋住了深黑的瞳孔。
他閉著眼睛躺在那裡,均勻的呼吸讓我小腹處的睡衣一下一下有節奏地起了小褶。
“你要不要用?一會兒我幫你。”他依然閉著眼睛,輕聲問我。
“不用,這幾天眼睛都不覺得乾。”我習慣性地伸手摸摸他的額頭,用手指輕輕梳理他的短髮。只要稍微低下頭,就能聽見他呼吸的聲音。
“明天鬧鐘定到幾點?”他問。
“九點吧。下午三點多的飛機,還是早點回麗江等著比較保險。”
“好,今天早點睡。”
“嗯。”
我們沒了對話,靜靜地看電視。在過去的十一個月里,這樣的夜晚重複過無數次。奇怪的是,當回憶起來時,我們都不記得曾經從電視螢幕上看到的內容,仿佛每次都只是共同對著一個發光的盒子各懷心事,記得安靜溫暖的感覺,卻不記得看了些什麼。唯一的例外,是搬家的第一天看到新聞報導的那場雨。
熄了燈的夜更加寧靜。我們安靜地躺在被子裡,迷迷糊糊中似乎是同時翻過身抱著對方睡去。我在即將睡著的一瞬忽然驚醒過來,感覺到自己的臉正貼著黎靖熟睡的臉,眼淚無聲地流下來,鼻腔和胸腔塞滿酸痛的硬塊。
我們如此熟悉彼此的身體,如此熟悉對方的每一個動作,每一點習慣,我們甚至會不自覺地做同一個動作,任何一點互動都那么有默契。我們一直在彼此照顧,互相溫暖,卻從來沒有接近過彼此的內心。
我們都覺得幸福。我們都覺得孤單。
從束河回來後,我的眼藥水不見了。
我明明記得從客棧離開前曾將它收在化妝包里。每一樣東西消失都會有它留下的軌跡,也許我只是遲鈍,當時沒有發現它的離開,事後無論如何回憶,都再也回憶不起來。
年假還有四天,我開始四處找房子。
那幾天早上起來,我會依次打電話給搜尋到的租房信息,如果沒有約定當天看房子,就聯繫地產經紀尋找合適的地方。傍晚回家做簡單的晚飯,到臨睡前總會留出一點時間,慢慢收拾行李。
黎靖沒有常給我打電話,在這種情況之下頻繁聯絡多少有點尷尬。
我還沒有找到合適的房子,假期過完,該上班了。白天上班,傍晚看房,回家的時間越來越晚,我又恢復了以前一個人胡亂填飽肚子的日子。每天洗過澡躺在床上才感覺自己重新活過來,還來不及感覺到孤單,困意就席卷上來。 
睡得很輕,偶爾失眠。但很慶幸的是,恢復獨居後還沒有過突如其來的悲傷或失落感。
我常常想念黎靖。做飯時以為他站在廚房門口看著我,關燈時以為他正躺在身邊的枕頭上,將鑰匙插進鎖孔時甚至覺得打開門後還能在鞋柜上看到他的拖鞋……
可常常想念這一切,卻並沒有讓我難過。我知道記憶里這些片段是完完整整屬於我,談不上得到,也永遠不會失去。
時至今日,我更加懷疑愛的本來面貌,它究竟是否與我們的想像有太大的差別。
我找到新住處時,離舊房子到期只有兩天。
交了定金,簽了契約,搭上回家的捷運已經九點半。手機在這個時候響起來,是黎靖的簡訊:“什麼時候搬家?我來幫你。”
我輸入了很多次,總是說到一半又刪除。最後回復他:“我今天剛剛搬完,謝謝。”
很快再次收到了回復,他約我明晚一起吃飯。
回到家,我開始徹底整理衣櫃和儲物櫃,將需要搬走的行李打包。我從陽台上收回晾乾的衣服,坐在沙發上一件一件疊整齊。在一件旅行時穿過的針織薄外套口袋裡,我摸到一團模糊的紙團,早已經被洗衣機攪得面目全非,只能隱約看到一排條碼。
——那是兩張登機牌。
在飛機上,黎靖把已經在檢票時撕去了一截的登機牌交給我,說:“我們留個紀念。”
於是,我把我們唯一一次一起旅行的回程登機牌裝進了口袋。
它們被洗成了一團模糊。
黎靖跟我約在第一次同事聚會的餐廳。
“搬到哪裡了?”他剛坐下就問。
“離公司不遠,坐車半個小時吧。”我略微低頭,看到對面的他袖口有條細長而平整的紋路,一直從肘部處延伸到袖扣底下。只是輕輕動了動,那條紋路瞬間就不見了。
他把選單遞過來:“看看想吃什麼。”
“都行,你點吧。我就來過這家一次。”
“我也是。”他笑了笑,“你挑吧。”
那頓飯吃得像平時一樣平淡,我們有一句沒一句地聊天,不痛不癢,不緊不慢。吃過飯,走出餐廳他到路邊伸手攔車。
路燈下他側臉的輪廓清晰又有點遙遠。
“別攔車了,這么晚我坐捷運回去比較安全。”其實,我只是不想看見他再一次替我打開車門,站在小區門口對我揮手說“進去吧”。
“我送你到樓下。”他不明所以,堅持要送我回去。
“不用這么麻煩了,還是坐捷運吧。”
我不想再隔著玻璃看他的臉,看到他熟悉的嘴型,對我說“趕快進去吧”。那天朦朧的暮色不動聲色地籠罩下來,他的聲音終於漸漸消失在引擎聲里。那一刻,離別平靜得像不曾存在過。
他送我進站,我們乘坐不同方向的捷運。長長的自動扶梯一直緩慢地往下滑,他站在我身後,聲音被電梯滑行的輕微噪音干擾得有些失真:“你恨我嗎?”
“什麼?”我回過頭。
“你恨我嗎?”他清晰地重複。
自動扶梯已經到底,我們並排走在空蕩蕩的通道里。
我低頭走路,沒有回答。
他問:“如果我當時願意跟你結婚,你還會離開我嗎?”
我轉過身看著他,他的眼神還是那么平靜,就像不動聲色地跟我告別一樣。愛有習慣,也有本能。我只是在那一刻發現了我們之間感情的缺陷:願意互相照顧,彼此支持,卻還猶豫不決對方是不是跟自己過完一輩子的伴侶。愛情在缺乏安全感的城市裡猶如一場巨大的懸疑。
他的聲音平緩而輕:“給我個答案,你恨我嗎?”
我搖搖頭,閉上眼睛。風從通道穿過,灌進捷運站台。
我在房子到期的最後一天搬家。除了大行李箱和編織袋之外,整理出六個紙箱,裝滿了我在北京四年的生活和記憶。我曾在收拾行李的時候努力回憶跟黎靖一起生活的日子,卻仿佛什麼情節都記不起來,像舊房子裡那台電視機一樣,還記得那種溫暖幸福的感覺,卻忘記了電視螢幕上曾有過什麼樣的畫面。除了剛剛搬進來那一天,他向我描述量雨器的做法。
他說,謝珣,今年我一定會帶你去旅行。
我們曾經以為那就是愛的全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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