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陳禾,字秀實,明州鄞縣人。舉元符三年進士。累遷辟雍博士。時方以傳註記問為學,禾始崇尚義理,黜抑浮華。入對契旨,擢監察御史、殿中侍御史。
蔡京遣酷使李孝壽窮治章綖鑄錢獄,連及士大夫甚眾,禾奏免孝壽。京子壝為太常少卿,何執中婿蔡芝為將作監,皆疏其罪,罷之。天下久平,武備寬弛,東南尤甚。禾請增戍、繕城壁,以戒不虞。或指為生事,格不下。其後盜起,人服其先見。遷左正言,俄除給事中。
時童貫權益張,與黃經臣胥用事,御史中丞盧航表里為奸,搢紳側目。禾曰:“此國家安危之本也。吾位言責,此而不言,一遷給舍,則非其職矣。”未拜命,首抗疏劾貫。復劾經臣:“怙寵弄權,夸炫朝列。每雲詔令皆出其手,言上將用某人,舉某事,已而詔下,悉如其言。夫發號施令,國之重事,黜幽陟明,天子大權,奈何使宦寺得與?臣之所憂,不獨經臣,此塗一開,類進者眾,國家之禍,有不可遏,願亟竄之遠方。”
論奏未終,上拂衣起。禾引上衣,請畢其說。衣裾落,上曰:“正言碎朕衣矣。”禾言:“陛下不惜碎衣,臣豈惜碎首以報陛下?此曹今日受富貴之利,陛下他日受危亡之禍。”言愈切,上變色曰:“卿能如此,朕復何憂?”內侍請上易衣,上卻之曰:“留以旌直臣。”翌日,貫等相率前訴,謂國家極治,安得此不詳語。盧航奏禾狂妄,謫監信州酒。遇赦,得自便還里。
初,陳瓘歸自嶺外,居於鄞,與禾相好,遣其子正匯從學。後正匯告京罪,執詣闕,瓘亦就逮。經臣蒞其獄,檄禾取證,禾答以事有之,罪不敢逃。或謂其失對,禾曰:“禍福死生,命也,豈可以死易不義耶?願得分賢者罪。”遂坐瓘黨停官。
遇赦,復起知廣德軍,移知和州。尋遭內艱,服除,知秀州。王黼新得政,禾曰:“安能出黼門下?”力辭,改汝州。辭益堅,曰:“寧餓死。”黼聞而銜之。禾兄秉時為壽春府教授,禾侍兄官居。適童貫領兵道府下,謁不得入,饋之不受。貫怒,歸而譖之,上曰:“此人素如此,汝不能容邪?”久之,知舒州,命下而卒,贈中大夫,諡文介。
譯文
陳禾,字秀實,明州郭縣人。考中元符二年進士。多次升遷擔任辟雍博士、監察御史、殿中侍御史。
天下長久太平,軍備鬆弛,東南一帶尤其嚴重。陳禾請求增加守軍、修補城牆,用來防備不測。有人指責這是無端生事,擱置起來不予批覆。後來盜賊鬧事,人們才佩服他的預見能力。升任左正言,不久授職給事中。
當時童貫的權勢越加擴張,和黃經臣一起執掌大權,御史中丞盧航跟他們內外呼應做壞事,士大夫因畏懼而不敢正視。陳禾說:“這是國家安危的根本啊。我所處職位有進言的責任,這時候不進言勸諫,一旦調任給事中,進諫就不是我的本職了。”他沒有接受給事中的任命,首先上書直言彈劾童貫。又彈劾黃經臣:“依仗恩寵玩弄權勢,在朝廷同列中誇耀自己。常常說詔令都出自他的手中,說皇上將任用某人,舉行某事,不久詔書下達,都跟他所說的相同。那發號施令,是國家的重大事情,降免昏庸官吏和提拔賢明之士,是天子的大權,怎么能讓宦官參與其中?我所憂慮的,不只是黃經臣,這條路一開通,類似的進用者就會多起來,國家的禍患,就不可遏止,希望趕快把他放逐到遠方去。”
陳禾論奏還沒結束,皇上就惱怒地拂衣而起。陳禾拉住皇上的衣服,請求讓自己說完。衣袖被撕落,皇上說:“正言撕破我的衣服啦。”陳禾說:“陛下不惜被撕破衣服,我難道敢吝惜頭顱來報答陛下嗎?這些人今天得到富貴的好處,陛下將來會遭受危亡的禍患。”陳禾的言辭更加激烈,皇上改變了臉色說:“你能像這樣盡心進言,我還有什麼可憂慮呢?”內侍請皇上換衣服,皇上回絕他說:“留著破衣表彰正直的大臣。”第二天,童貫等人一個接一個地上前陳告,說國家非常太平,怎么能說這不吉利的話。盧航上奏說陳禾狂妄,把他貶為信州監酒,遇到赦免,陳禾得以自由地回到鄉里。
當初,陳灌從嶺外歸來,住在鄞縣,和陳禾相互友好,派遣他的兒子陳正匯跟從陳禾學習。後來陳正匯揭發蔡京的罪行,被押送到朝廷,陳灌也被逮捕,黃經臣審理他們的案子,用檄文徵召陳禾到案取證,陳禾回答說事情確實有的,罪行不敢逃避。有人說他回答失當,陳禾說:“禍福死生,都是命啊,怎么可以用逃避一死來換得個不義的名聲呢?希望能夠分擔賢者的罪名。”於是陳禾因為被誣陷為陳灌的同黨而罷免官職。
遇到赦免,陳禾又被起用掌管廣德軍,調任和州知州。不久遇上母親去世,服喪結束,擔任秀州知州。王黼剛剛執掌大權,陳禾說:“怎么能在王黼門下聽候調遣?”他極力辭職,於是改任他為汝州知州。他辭職更加堅決,說:“寧可餓死(也不接受任命)。”王黼聽說後對他懷恨在心。陳禾的哥哥陳秉當時擔任壽春府教授,陳禾就到官邸侍奉兄長。恰逢童貫統領軍隊路過壽春府,想要拜訪陳禾不能進門,送禮給陳禾也不接受。童貫惱怒了,回到朝廷後就說壞話誣陷陳禾,皇上說:“此人向來如此,你不能容忍嗎?”過了很久,朝廷才又起用陳禾擔任舒州知州,任命剛下達他就去世了,追贈他為中大夫,諡號為文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