凳子不坐
這一怪獨步天下,關中人的“蹲景”是地球上的絕版。
關中人把蹲叫圪蹴,歷史可以追溯到遙遠的春秋時期。關中人喜歡蹲是從古文的“坐”演變而來的。古人“坐”的本意就是跪,將膝蓋並直端坐於席上,屁股的重量全壓在雙腳後跟上。《史記》中寫荊軻刺秦王,始皇帝就是席地而坐才無法拔劍,逃避中又忘記拔劍,只好繞拄周旋。晉朝有個“身無長物”的典故,說的也是席地而坐的風俗。此風尚的轉變應在晉以後,關中地區基本保持了“坐”的本意,只是姿勢稍有改變,膝蓋不著地了,大腿壓在小腿肚子上,就變成為蹲姿,於是乎想蹲就蹲,此風尚也就世襲了下來。
蹲是講功夫的,只有長年累月的歷練,才能長蹲而心靜氣閒,不累不乏。如今在西安的背街小巷偶爾還能看到這樣的情景:一堆老少爺們蹲著圍在一起下棋,幾個小時過去了都不挪窩。也有蹲著閒諞、打撲克、吸菸的,只是這樣的“蹲景”越來越少了。
要看關中“蹲景”,還是去西安周邊的農村。在我的記憶里留著一幅圖畫,兩個老頭在路上不期而遇,寒暄幾句之後,倆人就蹲在路邊,抽著旱菸,揀塊石子縱橫畫六道,用樹葉碎石子玩起來了。他們玩的遊戲叫丟方,又叫狼吃娃。陝西民間的一些東西你很難探求其源頭,這種有攻守、謀略、鬥智的遊戲,它流傳的時間也許比圍棋還早。只是這種草根小遊戲難登大雅,慢慢可能被淘汰。但是,那個黃昏,那兩個老頭不吃不喝蹲到夕陽墜落,背影模糊。下班走路回家,見到兩個中年人蹲在路旁玩丟方,用菸蒂冰棍棒做棋子玩得很投入。在城市裡見到這樣的場面,讓人不由得停下匆匆的腳步。
農村最常見的“蹲景”是吃飯、開會、過紅白(婚嫁、喪葬)喜事。關中農村的男人,都愛端著大老碗蹲在一起吃飯閒諞。這主要是過去信息閉塞,婦女們可以拿著針頭線腦串門走戶,找貼心的姐妹嚼舌根,順便也裝回各種新聞。男人們自認尊貴,也不方便閒逛掀誰家門帘。於是,他們就愛聚到村頭、老廟、碾盤前,像南山猴子般蹲一順順,搞外交娛樂活動。聽父親講我們這裡的一個老地主,每天也是按時圪蹴在祠堂屋檐下,吃著和窮人差不多的飯菜,老地主唯一奢侈的時候是過壽,讓娃端一碟炒雞蛋就算是佳肴珍饈了。父親說老地主家有萬貫,卻吝嗇無比,晚上還用苞谷稈照亮,捨不得點青油燈,那時候的莊稼人更貧寒。
關中人愛說“站著累,坐著窩,圪蹴休息最受活。”愛蹲是關中一怪,這裡面有傳統,有習慣,更有落後貧窮的歷史因素。
房子半邊蓋
傳統的中國家居一般都是“人”字型結構,關中地區把這種房子叫“安間”房,又叫上房。裡面住著主人和老人,結構都是廳房、兩邊是臥室。 一個院落除了上房還有偏房,在關中叫廈子房,房子的結構是“人”字的一爿,就是半邊蓋的“怪”房子。
為什麼要把房子蓋一半?首要因素就是貧窮。原來這種半邊蓋的房子都是土木結構,能節約大量的木材,實現了關中人少用木頭多用土的理念。傳統的關中院落進門有一道叫照壁的牆,往裡左右都是廈子房,最裡面是安間正房。關中有順口溜“有錢住北房,避風又向陽。”北房是指座北朝南的房子,一般都是安間房,也有根據院子走向蓋的廈子房。這種格局的四合院是關中居民的主流。
關中地區是中華文明的搖籃,文明長大了,搖籃破損了。裸露的黃土地少了綠裝,雖有南山秦嶺,也無法滿足千萬居民的家住、廚房、儲藏等需求用房。聰明的關中農民因地制宜蓋起廈子房,利用黃土壘起三面土牆,朝院子一面留門窗,房頂只需少量的大木頭做檁、梁,對做椽子小木頭要求也低,三面土牆中還有一面利用了圍牆,這樣就節省院落的空間,解決了用房不足的問題。“房子半邊蓋”是關中一大景觀,也是民生低下的產物,這種房子光線充足,就是通風不暢。現農村都蓋預製板的房子,建築材料的革命改變了千年的習慣,半邊蓋的房子越來越少了。前一陣前往太平峪遊玩,在一戶農家院落里見到了半邊蓋的房子,心裡居然有個恍如隔世的感覺。
一般人說“房子半邊蓋”是取肥水不外流之意,這種房檐水都滴進自家院落,可以解決缺水的問題。但是關中人不用窖水,也沒收集雨水的風俗,這種說法只是附托之詞,不足為信。
姑娘不對外
這一怪很多地區都有,只是在關中地區現象更突顯,人情味也更濃郁。
“兩畝地一頭牛,老婆孩子熱炕頭”是關中男人的寫照,它的正面意思是關中男人戀家戀婆娘,在“玩龍玩虎不如玩黃土”的小農時代,這種思想也算正統。既然關中男人還不錯,那么,這裡的姑娘自然愛嫁當地郎了。配合這一觀念的還有這裡的地理優勢,八百里秦川自古都是自給自足的寶地,風調雨順,物產豐富,缺災少害。所以,民殷實而安於現狀,不思外出謀生。
在關中地面上,“金窩銀窩不如自己的草窩”的觀念長期占據主導地位,關中姑娘們生於此,當然不願意遠嫁他鄉了。何況從地理位置講,四邊沒有匹敵帝王州的地方。東面出潼關就要過黃河,那邊的中原雖然好,但過去是三年一小災,十年一大災。河南的人都挑擔子往陝西逃荒,這樣的地方能嫁嗎?關中流傳著“少不過潼關”的諺語;往西就是陽關了,西出陽關自古都是苦寒之地,前面有了王昭君哀怨千年的琵琶聲咽,後面哪個瓜女子(傻姑娘)會自虐做牧羊人的老婆?南面是橫亘八百里的大山秦嶺,歷史上交通不便,民少治化,飲食習慣迥異,不逃避戰禍誰願意進山啊?“老不入四川”就是陝西人不走唐玄宗的老路;北面更是溝大壑深山禿水缺的陝北,那裡的信天游有一句經典的詞“咱倆見面容易拉手手難!”是說一對青年男女在黃土高坡上見面,你深情地望著我,我甜蜜地凝視你。情濃意烈時想溫柔地拉手,就慘淒淒了。中間一道深溝缺了座鵲橋,到對面翻越土溝需一天時間。這樣的環境哪個姑娘喜歡?既然四周都不能去,當然嫁個關中郎好,外面的男人免談。
情況變了,聽說鑽石王老五吳剛賣桂花酒發達了,中國準備發射飛船去開發。一個關中姑娘已報名,準備去月球當壚買酒,嫁到月亮上去咧。
帕帕頭上戴
在關中風俗中這一怪最好解釋了。過去人的生存環境差,黃土高原上風颳塵揚,烈日毒辣,婦女們出門幹活串戶沒個遮蔽可不行,頂塊手帕不能算怪吧?
遮陽傘、防曬霜、口罩、墨鏡是現代女性的生活必需品,過去的關中女人沒這樣的條件,她們生活中有一塊整端漂亮的布做手帕就不錯了。走親戚,回門子(回娘家),下地幹活時這個自製的手帕就發揮出大作用,年輕的婦女把手帕戴出許多花樣來,成為風情和裝飾。一般婦女是頂在頭上遮陽擋風,下毛毛雨還能頂一陣子。關中婦女的手帕都很大,如果需要還能包裹東西當手袋用,別的用處都可以去想像,最重要的是不能弄髒頭髮。關中地區雖然號稱“八水戲長安”,但地處西北總體缺水,過去沒有冼澡設施,除了夏天別的季節都有問題。洗頭也不方便,怕頭傷生虱子,於是,男人們都剃光瓢(光頭),留長髮的婦女就麻煩了,怕頭弄髒了不好拾掇,只好用手帕把頭包起來了。
記著有一個五保戶老婆婆,她就喜歡用手帕包頭,還喜歡用一種叫篦子的梳頭髮。天天都要把稀疏的頭髮梳得能滑到蚊子,再包上一塊藍色的手帕,人顯得年輕十幾歲。但她每次梳頭髮的時候都要篦出許多小動物來,場景看著很不舒服,不知道她是怎么忍受叮咬的。既然洗澡洗頭不方便,把頭髮包起來當然乾淨多了。
關中婦女已經丟棄了帕帕,就是在偏遠農村也很難見到這一怪景了。不過在陝北地區,羊肚子手帕還包在漢子們的頭上。
辣子一道菜
民以食為天,千年來掙扎在飢餓線上的農民最大的心愿就是能吃飽。黃土地產優質麥子,這裡厚土載物民風醇潤,吃麵食吃出風俗來,也是秦人為了適應環境。就說這辣子一道菜吧,你吃出的絕不僅僅是辣味。
關中人吃辣子有悠久的歷史,秦椒從戰國時就開始種植,號稱“百椒之王”,色澤紅艷,體大肉厚,辣香油醇是椒中珍品。一位外地朋友說秦椒吃著辣香人不上火,讓我幫忙買些,我才知道自己天天吃的東西是佐食佳品。
關中人吃辣子主要是研磨油潑,做成油潑辣子。做的時候先把屋檐牆上掛的乾辣椒取下,揩去灰塵,掰掉椒托,拾掇乾淨,剪成寸長,放進平底鍋上拌油用小火慢慢焙。等辣節黃亮脆透,香味逸出,鏟進石窩窩搗碎。我們家就有一個石臼,捶時發出叮叮咚咚聲,搗出一片很古老很悠遠的韻味。辣子籽要另外砸碎,味道更是香濃。都是用機械磨辣麵,但母親一直堅持用石窩窩砸,說砸出的辣麵潑上滾燙的清油,才能激出秦椒最純正的辣香味。我的外甥就喜歡把剛出籠的蒸饃一掰兩半,夾上母親潑的辣子吃。
小時候陪父親去遠郊農村見到的一個場景,至今記憶深鑿。一個青年騎輛破車趕了幾十里山路,到一家門口遇到了熟人。 正圪蹴在門前石碾上吃飯的老者問:“?(die吃)了么?”“趕路。么?。”“你娃有口福,讓你嫂子擀碗粘面(ran撈麵)。”轉頭就往院子裡喊:“娃他媽,給平娃端碗粘面。”院裡女主人應了一聲。那青年把破車子往樹上一靠,挨著老者圪蹴下,順手拿過老者的水菸袋抽起來,扯著大嗓門也往院裡喊:“嫂子,又來混吃的咧。給我調鹽大(味重)些,再揪幾隻辣角子。”
過了一會,一個黑娃端出一海碗面,還拿著一小把辣椒。那青年餓狗樣奪過碗和辣子,嘴裡塞進三支辣角空口嚼著,使勁攪拌著麵條,挑起呼嚕嚕吃著。他先吃完乾辣角,在春寒里辣得直冒黃豆顆顆大的汗珠。嘴裡還連連吧嗒著,意猶未盡地說:“嘹咋咧!(好得很),嘹咋咧!”
秦椒辣的直率濃烈,後味香而不躁,就像關中人一樣厚實本分,剛烈無畏。在關中地區,最簡單也最重要的菜,就是那一碟紅艷艷的油潑辣子。
麵條像褲帶
關中人的主食是麵條。幾千年的吃麵史讓關中麵食開出一朵朵面花,擁有了幾十個麵食品種,麵條在關中人手裡變成了繞指柔的工藝品。做工精、味道鮮、花樣繁的關中麵條,吃到嘴裡絕對超出你的想像。
關中麵條的眾多花樣中,最讓外地人稱奇的是一條面能裝滿滿一海碗(大碗),那景象、氣勢、份量,讓第一次見的人無不咂舌稱奇。
關中人吃麵碗大量海,也是自然環境造成的。中國人一直很窮,關中流傳著“家有餘糧萬事不慌”的老話,農民辛勤耕耘只想多打糧,一直是廣種薄收人勤苦產量低。為了吃飽農民把所有的地都種上糧食,專種蔬菜的地很少。過去關中家家院裡都開闢半畦蔬菜,品種只有青菜、蔥、蒜苗、韭菜、蘿蔔白菜等粗菜。等麵條下到鍋里了,才去菜地里拔幾窩青菜、韭菜洗了下進面里,一大鍋湯麵就做成了,再沒有其他蔬菜。吃撈麵時就拔幾棵蔥、蒜苗,切碎放進長把大鐵勺伸到灶上爆炒幾下,吃時每人夾一筷頭就算菜了。除了過事“坐席”(桌飯)能吃上油水稍大的飯菜,百姓平時只吃這種最簡單的麵食。
關中的莊戶人在黃土地里刨食,勞作艱辛消耗大,為了節省糧食一天只吃兩頓飯。關中的傳統是男人在地里勞作,回來不操家務。男人收工回家放下農具,端上茶拿上煙就去村里“男人俱樂部”閒諞、丟方、下棋了。家裡飯做好了,孩子媳婦把飯給端來吃,估摸著吃完了再來問夠不夠?順便把碗筷拿回家。吃的東西油水少,人的飯量就大,總想一次吃個飽,盛飯的碗就越變越大,最後變成蔚為壯觀的大海碗了。碗裡的麵條自然要擀厚、切寬,辣子調旺醋要酸,吃一碗耐飢一天。但是,碗再大形狀也不會變,有人說關中的碗盆分不開是一怪,送他一句朋友的口頭禪:這人眼睛跛(瞎)了!
久負盛名的是陝西的biangbiang面,康熙字典里還能找到,這個古字有五十六劃,專門為它編的童謠傳唱了兩千年。關中有句土話:“打倒(聽話)的媳婦揉到的面。”關中勤謹的媳婦總是下誓(下功夫)揉面,面揉到了家,擀出來的面厚而軟,筋道耐嚼。
一根麵條兩寸寬三尺長,足足裝滿一大碗,吃了管保你豪情萬丈,絕對能先上北山打狼,再去南山捉猴,一天跑到黑都不覺著餓。
鍋盔像鍋蓋
鍋盔是關中人吃了千年的乾糧。關中人出門的時候,家裡都提前烙鍋盔帶著,十天半個月鍋盔也擱不壞。餓了掰塊鍋盔吃,乾啃、水泡均可,吃了頂飽又耐飢。說白了鍋盔就是關中人吃了上千年的餅乾,甚至是壓縮餅乾。在重農輕商的年代,它就是出門人的救命糧,這個意思夠深刻了吧。
關中的鍋盔出現還有許多傳說,大多數人接受的是鍋盔起源於乾縣。唐時修建乾陵,墓工人員龐大,吃飯誤工嚴重。一個士兵情急之下,抓了一塊面丟進自己戴的頭盔里烘烤出第一塊鍋盔。這個吃法從陵地傳到了民間,換成用鐵鍋烙烤了。把面揉好擀勻平攤在鐵鍋上,鍋有多大饃就有多大,至於薄厚要看個人喜好了。乾縣人祖上庇佑做出的鍋盔已蜚聲千載,西府、長武等地的鍋盔也別有特色。烙鍋盔很“浪費”糧食,過去的關中人只在乾重活時才吃鍋盔。
最懷念小時候吃母親烙的鍋盔,新麥面磨出了,母親總給我們烙鍋盔。母親手巧,烙的鍋盔比點心都好吃。母親烙鍋盔的時候,我喜歡在旁邊幫忙。記得她先撮幾馬勺麵粉放進面盆,裡面打個雞蛋和拌均勻,再放到案板上,面揉得亮光、韌硬,放進平底鍋里烙。鍋盔要文火慢慢烤,不然就外焦內生。最佳的燒料是用麥秸,就像“原湯化原食”一樣,麥秸火勢大而軟,余火錦柔平緩,鍋底受熱均勻。我最喜歡往灶里放麥秸,不用拉鳳匣(風箱),使勁吹口氣爐火就“騰”地燎原了。鍋里的饃要不停地替它翻身,翻的多了就滿身皺紋。母親很有創意,她不停地翻饃,有意折出黃豆大小的疙瘩,像開滿密密麻麻的饃花;她還用筷子插幾個孔,鍋盔熟的就快。
母親烙的鍋盔外殼金黃硬脆、瓤子香甜柔軟,咬一口滿嘴麥香,那甜絲絲的味道瀰漫進記憶的深處,幾十年凝結不散。
關中有很多關於鍋盔的故事。在遠郊一些地方,鍋盔不僅是乾糧還是口糧。農村一些莘莘學子從考上國中開始,上學都是兩個書包,小包裝書本,大包背鍋盔,上幾年學就背幾年饃。常能見到一群群學生左右挎著書包,滿臉陽光地走在綠油油的田野間。
關中的鍋盔到今天還開發出許多菜餚。但在一些邊遠地區,它還延續著千年來的作用。
秦腔吼起來
對於秦腔,我不是很了解。當我想庭問時,父親卻離我而去了。我踏遍西安的大小書城,尋找秦腔劇本卻無法如願。
秦腔爍爍,它是百戲之祖。幾十個戲種的“母戲”,曾經統冶梨園千餘年,幾百個劇目冠絕華夏。昨日再輝煌的歷史都是凋零的黃花,今天的人們對它的印象是粗俗、噪音。
秦腔非但不俗還很古雅。它產生的文化源是秦文化,反映了秦俗秦風,汲取了秦地豐富的民間素材。諺語“秦腔重醜(丑角),唐代就有”可見源遠流長。唐朝就出現的秦腔曲目《秦王破陣樂》,就是取材李世民征戰的故事。秦腔盛於唐宋,曲文浸淫於詩詞擷其菁華,又多用古漢字本意而自成一脈。讀劇辭如飲千載佳釀,像“西湖山水還依舊,憔悴難對滿眼秋。霜染丹楓寒林瘦,不堪回首憶舊遊。(白蛇傳)”這段唱詞,被各劇種所傳唱,今天品讀也心醉不矣。
秦人先祖發跡於岐,長期抵禦“西戎”,望關內而發奮,戰百年始霸西。古秦將士,敲扳彈戈,嘯傲黃沙,慷慨之音縈繞莽莽高原,高昂的鬥志在天地間吼叫,席捲起滿天的風沙,攜著滔滔黃河的咆哮,用真嗓音赤裸裸地發泄真性情的秦腔,豪放激昂,蒼涼粗獷,使聞者為之動容,血液為之涌盪。最初吼出秦腔的那個秦人,一定凝聚著天地罡氣,連鬼神為之顫抖,越千年還激盪著秦人的血脈。當置身於這片厚土,面對大自然那張蒼桑的臉,千感萬慨左衝右突無法排解時,你只想吼幾聲秦腔。
秦腔的精髓就是傳承秦人風尚,延續著古秦人的精神。秦腔保持著《詩經》里秦風的骨骼,有《蒹葭》里伊人秋水的醇馨韻味,《無衣》里同袍同仇的激越豪情,有“言念君子,溫其如玉”“未見君子,憂心如醉”的向善思賢,更有“何以贈之?瓊瑰玉佩”的敦厚質樸。
秦腔,讓唱的人高亢激揚,聽的人淋漓酣暢,將那千年的蒼桑、百世的蒼涼,都在丹田氣海中匯集,騰過胸腑,衝過喉嚨,張嘴吼出。“吼破嗓子掙破脎(sha頭)”是秦腔的特色,也是秦人本色。
有一個黃昏深埋記憶中,父親躺在老榆樹下的一張涼椅上,喝著釅茶,聽著收音機,手指輕敲椅梆,閉眼哼著秦腔唱段。掛在樹上的蟈蟈合拍鳴唱,夕陽伸著耳朵也陶醉了,點染出滿天的胭紅。
吼吧!我的秦人秦腔。黃土不塌,吼聲不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