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要著作
《城堡的寓言》(花城出版社.1991年)
《畜界,人界》(東方出版社.1995年)
《徒步者隨錄》(上海東方出版中心.1997年)
《旁觀者》 (海南出版社.1998年)
《太少的人生經歷和太多的幻想》(解放軍文藝出版社.1999年)
《秋天的戲劇》(學林出版社.2002年)
詩歌集 《中國雜技:硬椅子》(作家出版社.2003年)。
三卷本的《旁觀者》被作者自稱為是一部成長小說,書中敘述了作者童年、少年和青年的經歷,反映了南方詩歌的發展歷程和詩人們的命運。《旁觀者》,以廣博的文本,融合隨筆、小說、詩歌、文論、傳記、注釋、翻譯、文獻、攝影、手稿等多種元素,以細密的註腳,浩瀚的才華,獻身者的熱情,苦行僧的隱忍,紀念青春、詩歌、愛情。
詩人鐘鳴的痛與癢--吳其人
確切來說,這次造訪成都,我是來尋訪那個當年寫詩、寫隨筆的鐘鳴的。而我後來也慢慢知曉,鐘鳴的攝影作品也是獨樹一幟,早在1986年,他就拍攝了頗有觀念意味的照片系列《紙的傳說》。然而這個冬天我遇到的是一個在做古玩、收藏買賣,熱心於私立博物館的鐘鳴。我多少有些意外。
在網路和傳媒時代,南方詩歌運動的干將,攝影愛好者,文學評論家,中國最好的隨筆作家之一,54歲的鐘鳴已經不算有名。
民間博物館是野史
有時在夜裡猛然睡醒,鐘鳴依然覺得做私人博物館是一件不可思議的事情。在這件事上,已經耗費了經年的苦心與熱情。在他人生路上,如此浩大之“別業”、工程,也是第一次。
鐘鳴所創建的私人博物館———“鹿野苑”距離成都40公里,與巴蜀祖先望帝和叢帝的陵廟相鄰。2000年初,這是西南地區第一家私立博物館。
站在博物館前,詩人鐘鳴豪邁地說,“這是我的博物館帝國。”他旨在以中國“南絲綢之路”為依託,收集漢代到唐宋的佛像雕刻。而博物館是他寫作時間最長的詩,耗費5年時間。
雖然報導已經零星出現在傳媒,私立博物館在中國還算是新鮮事物。最初,也只是個人行為,有人投錢,有人操作——到鄉下收東西,在那些崎嶇泥濘的山路上,開壞了三輛越野車。
收多了作什麼用?不能老是放在家裡面。2000年,國家新的文物法還在醞釀之中,他們嗅到,收藏市場化、公開化將是必然趨勢。也有人沒了信心,就退出了。堅持的那一個驗證了奇蹟。
2002年10月,新修訂的《中華人民共和國文物保護法》正式頒布,在之後出台的《文物保護法實施細則》中,才首次將我國民間收藏納入了全社會參與文物保護事業之中,確立了民間收藏的合法地位。
確定了私人資本可以介入博物館,他們立即註冊了西南第一家私立博物館。鐘鳴稱之為“文化創意產業”,認為是經濟發展之後,後現代文明消費社會的標誌之一,並舉日本、英國、美國等經濟發達的國家為“旁證”。他認為,民間收藏規模會越來越大,也越來越專業化,以後可能會主流化,而“國家博物館已經落後,遠不能滿足社會需求”。“國家博物館是正史,民間博物館是野史,自古以來,在史學上,都是野史補足正史。這是一個互補的關係。”
他並非只想做簡單的收藏,志趣高遠,要有史家的筆法,又有著野心與寄託。正如“鹿野苑”,要為中國的石雕歷史做一個有力的旁證。“中國雕塑史一直被忽略,從新文化運動到現在沒幾本書。我提出一種觀念:中國雕塑在商周時期就已經高度發展,在佛教照相進入之前就非常完整。有人認為佛教照相是中國的主流,我認為是對中國本土雕塑的中斷。”
2001年德中文化年,“鹿野苑”參加了由國際著名機構AEDES組織的“中國青年建築師展”,2002年,參加了上海國際雙年展,2003年,又參加了法中文化年巴黎蓬皮杜中心的展覽。2003年“鹿野苑”還獲得了中國建築藝術獎,並在海內外雜誌、頻頻閃現。
每周固定的時間,鐘鳴斜背著一個小包包,在古玩市場穿梭,和古玩小商販們討價還價。他每日的例行公事,是拿著一個放大鏡,撲向他“淘”回來的石頭、玉器、佛像。所謂“撲”,指的是爆發力:在短時間內,短距離內,將勢能轉換為動能,而在精細的玉器前,戛然而止,帶著些感慨、喜悅、躊躇滿志,大聲說道:好東西啊!
他的成都朋友們講述他的段子、趣聞、逸事,空氣都共振起來。
他當真是快活,每天都興致勃勃、從不吝惜感情,熱心攛掇你做許多事情,每天要生出無窮計畫,創作、寫書、旅行、古董、翻譯。如果你想簡化他,你可以說他是一個,天真和熱情的,古道熱腸的人。如果你想說得複雜些,你可以引用他的原話,“我的內心其實是孤獨羞怯無比。”還有一個說法是“根深蒂固的南方化的靦腆和冒險精神”。靦腆是一種不易察覺的品性,而冒險卻有目共睹,這樣的矛盾放在一個人身上,也是一種深致有趣。
心香淚酒祭吳宓
鐘鳴曾涉學者吳宓的一段公案。1978年,鐘鳴入學西南師範大學中文系,同年,吳宓病故於陝西涇陽縣。1980年,鐘鳴在圖書館借到吳宓之藏書《英文讀本》,塘鵝英文版———發現裡面一首詩,有吳宓修正印刷錯誤的手跡,是時,鐘鳴頗是景仰先生之才學。10年之後,鐘鳴拜訪吳宓在西師的忘年交張紫葛先生,與之交往甚密。張紫葛的身世傳奇曲折,曾經當過宋美齡的機要秘書。張著《在宋美齡身邊的日子》,鐘鳴從中斡旋,先寄到《聯合報》發表,後在香港出版。當時鐘鳴與張紫葛聊及西師往事,難免談及吳宓,頗多悲惻之情。鐘鳴對張說,寫吳宓的時候,他們那一代知識分子的事,要漸漸浮現出來了。1997年3月,張紫葛之《心香淚酒祭吳宓》在鐘鳴策劃下,由廣州出版社出版。張以與吳宓相交38載的密友身份記錄了吳宓從1949年前後至去世的“人生第三個二十八年”的經歷。鐘鳴為之寫序,多有沉鬱悲憤。
該書一經出版,吳宓女兒吳學昭激烈指責其書為“偽作”,“先父吳宓與張紫葛先生素無個人交往。張紫葛先生自稱與先父吳宓相交三十八年,純系杜撰”。同年,《文匯報》刊出署名“季石”的質疑文章,《文匯讀書周報》刊出唐振常的《君子可欺以其方,難罔以其非道———論張紫葛〈心香淚灑祭吳宓〉之誣》,《文藝報》發表周國平的《一本欺世盜名的偽劣書———評〈心香淚酒祭吳宓〉》。而鐘鳴也寫了《關於吳宓的日記》(《文匯讀書周報》1997年6月28日)替張紫葛辯護,又協助當時年邁的周錫光寫文章:《真作假來假亦真,無為有時有還無。駁唐振常先生“吳宓真相”說》。後來又引發延綿不斷的爭論,許多學者參與到論戰中來,在1997年文壇可謂是沸沸揚揚,轟動一時。
2006年9月,張紫葛病重,無錢救治,於成都病故。2007年1月,《心香淚酒祭吳宓》由灕江出版社再次出版,預支病款。鐘鳴原序對錢鍾書和吳宓之恩怨頗多微詞,灕江社則換上了季羨林寫的序。
文學終該有痛癢才行
才華易被俗世淹沒,鐘鳴不然。他固然是驕傲的人,然而並不真的顯露。他屬蛇,性情孤獨,不甚合群,卻依然隨和。偶爾坐在“白夜”酒吧,坐在小翟(翟永明)旁邊,彼此話不甚多,都只是微笑,尋常的聊天而已。幾十年的朋友了,他們都友愛對方。
於成都而言,鐘鳴是一個陰謀,一個妖怪,一個熱心的文本製造者。《山海經》、《博物志》、《搜神記》、陀斯妥耶夫斯基、契訶夫、果戈里、本雅明在他的文本里已經無影無蹤,大家還知道他讀些很怪的書。他藉此獲得驚嘆,讚賞,甚至是敬畏。他愛詩。過往,北方詩人在北方製造詩歌運動,他在南方。南方於他,不是派系,不是地域,而是一種“語言氣候”。語言、風格是精細的,往往不如觀念和運動來得直白,容易辨析。他曾經埋頭做詩歌刊物,《次生林》、《象罔》,而網路大潮已經風起雲湧,過了好幾個高潮,這與他有何干係?他還繼續保守,在書齋埋頭尋璋弄瓦。有時候他會感慨:看石頭,可比看人有趣得多了。(中國文人的常見概嘆吧)
他有過莽撞粗野之時,比如,1980年代痛罵詩界“白痴”,再比如與詩人交惡(那時候他們擅長製造純潔的友情和觀念的敵人),他就在書房門口,憤懣貼上條子:“詩人請勿入內”。那是過往,張狂、激越的青春——好在沒有轉化為更為簡單的憤青。“只要他們有詩集出版,我都默默地買下……是他們最忠實的讀者”。他重視友情,在書里貼上朋友們的玉照。後來詩人們紛紛轉行,有人做了商人發了財,有人寫小說出了名,40歲的、清貧的鐘鳴才開始寫洋洋灑灑的《旁觀者》,為期五年時間,涉及傳統意義的個人“成長故事”以及上世紀80年代的詩歌運動,閱讀歷程。
“文學終該有痛癢才行。”他坦言臧否巴金、郭沫若、艾青、卞之琳、錢鍾書等人。《旁觀者》以廣博的文本,融合隨筆、小說、詩歌、文論、傳記、注釋、翻譯、文獻、攝影、手稿等多種元素,以細密的註腳,浩瀚的才華,獻身者的熱情,苦行僧的隱忍,更以懇切、悲憫、坦蕩、憂傷和玄密,紀念青春、詩歌、愛情。
鐘鳴的詩
廡廊
我逃往陰暗的廡廊時
心裡多寂寥啊,春雨不住灑下
風暴留下的一點摺痕和用心
像樹杪抹掉喧囂塵濁
鳥兒穿過我的衣襟像圓柱大廳
刀劍在花園多么濕潤
雞血石再度垂淚
代之帖木爾和青木地板
美麗的鄉間林蔭,一閃而過
苗條的人兒像芒刺跟入食指
我膽怯地走上這條道路
像一隻黃蜂直抒胸臆
天空遊動的白雲
精確的斗拱記取了我們
裸露的腰身,昏迷不醒的蝴蝶
青銅扶手上繞過的馬車
都來進入這廢祠吧
石頭用來建築和迴旋
推倒、廢黜這些枯死的雕塑
這些舒捲長舌的偶像
壁龕里成群的野獸
囂張的木頭,多么腐朽
這不是對生命充滿的敵意嗎
也是對信念的一種默許
觀馬
我看見萬匹馬兒入夜恣意奔跑
聽到它們瘋狂的嘶鳴
風裡逸得很長很長的鬃毛
三月啊,是賞花兒的時節
蘆席上的皺褶和晨光在對抗
花瓶上隱約有白馬奔過
樹根通過秘密的路纏住月亮
收拾光明的殘局
石頭拾掇著它們的劇痛
馬群在春天一意孤行
什麼樣的艷麗和古舊跨上馬匹
絲綢在馬蹄的揮舞和雜沓下
亂紛紛的像青翠的火焰
草原在渴望里多么刺眼
樹上的密葉因為憤怒而蒼老
我們因為亡途而浪跡
或永遠終止這裡
沒有希望地享受我們的報酬
孔雀的烏木屏風,胭脂和畫卷
繡緯一樣令人厭倦的生活
我多么害怕看見那匹火駒呵
當我們的目光在圈子裡窮盡時
獨酌太秀麗的細節和神靈
它會從另一個方向飛來
一道光芒把人間揉遍
花兒上輕柔的蹄子,火的陽獸
我們突然緊緊束了胸懷
金黃的大地如此燦爛
舊照片中的鐘鳴--冉雲飛
鐘鳴算老朋友,但我們並不是那種常來常往的朋友。早歲他寫詩兼寫隨筆,喜歡搜舊書時,往來比較多。後來他搜石雕、木雕及相關文物,建野鹿苑博物館後,往來便稀少了。但這一切,都不影響我們見面調侃——見面雙方稱呼是,我必稱“鍾大師”,他必吼“冉匪”——談一切神仙鬼怪,凡人俗世。鐘鳴喜歡讀一切稀奇古怪的東西,記憶尤深的是他家中有一本台版《想像的動物世界》,是誰寫的,搞忘了——那時對他這些稀有之書,實在是羨慕得不得了——但直接胎生了他至今獨一無二的實驗隨筆文集:《城堡的寓言》、《畜界.人界》、《徒步者隨筆》、《旁觀者》,都是當代隨筆寫作無法漠視的。就像一塊大石頭,你可以不喜歡,他你不可忽略它。我寫過關於他的文章三篇,一為《宮殿隱士》,刊發於九十年代初期的《青年作家》,是關於他編民刊《象罔》的;二為《作怪的鐘鳴》,是寫《畜界.人界》的書評,著重說他其中的《春秋來信》,刊發《成都晚報》等報刊;三為《另類寫作的奇蹟》,評《旁觀者》,是《南方周末》的馬莉刊發的。
去歲有一次,我與他面遇於春熙路。他攜女友一枚,云:冉匪,這是你嫂子。我開玩笑說,是哪個嫂子喔。他笑嘻嘻地說,是現任噻。看來他經過多年的城外生活,又回到城堡之中了,是否有新的寓言,就不得而知了。自從他整天與拿洛陽鏟的傢伙私混以後,他的書不斷散落出來,我就收得一本談科學的英文書及《郁達夫南洋隨筆》(台版)二書,均有他的印章。不特此也,還搜到一幀他於一九九九年照於彭州的舊照片。前不久我看到中茂、岱峻二位兄長兩家游彭州教堂時的照片,還誤以為鍾大師也是照於此,現據鐘鳴自己的說明,作一訂正:“四川彭州白鹿鎮上書院zhongming1999”。至於是哪位粉子將鍾哥玉照委棄於舊攤,復又被我收拾的,就不考證了。以後遇著他,搞一盤刑訊逼供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