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打撈隊
.2月22日下午,陳松和兩個前來串門的船員坐在他的躉船船頭,他嘴裡叼根煙,時不時望望煙霧繚繞的江面。陳松是名專業的長江撈屍者,總是習慣性地望著江面尋找浮屍。
陳松今年剛剛40歲,他最為熟悉的就是發脹的屍體。
每天早晨天剛微微亮,陳松就泡杯茶坐在躉船船頭的椅子上。他大部分的時間都盯著江面,偶爾繞著船邊走走,如果看到有屍體順流而下就立刻發動小木船追上去,然後用長鉤鉤住屍體,把手撈上來用繩子綁在船上,接著再將其拖回岸邊:一個大家喚作“浮屍地”的地方。
通常情況下,陳松把屍體拖到“浮屍地”後,會將屍體翻身頭朝下,因為怕他“不好看”。
這是陳松重複了十幾年的動作,可即便這樣,他有時候仍免不了乾嘔。“很遠就能聞到屍臭,發脹的屍體手腳僵硬地張開,眼睛鼓起,舌頭吐出來。”陳松說的是最普遍的情況。夏天的時候,高溫加劇了屍體的腐爛,據附近船員描述,夏天這一片都是屍臭,“那個味道,太難聞了”。而夏天往往又是江面浮屍最多的季節。最多的時候,陳松一天能夠撈上來五六具。他只有通過不停地抽菸來緩解瀰漫在周圍的屍臭,“這樣會感覺稍微好一點”。
十幾年下來,陳松養成了一個習慣,那就是飯可以不吃,但煙必須得抽,他每天都要抽掉兩包煙,每個月花費的煙錢接近600元。
每年,因意外溺水、感情問題、家庭矛盾等原因命喪長江的人,都會從長江上游順著江水漂到唐家沱水域。這艘重慶市江北區朝陽河打撈隊的躉船在這裡停泊了半個多世紀,每年從江里打撈上來的屍體不下200具。
可是,打撈隊人數最多的時候也從未超過三個,陳松從父親陳顯明手中接過打撈隊後,隊員人數已經從最初的三個變成他一個,“這個工作又累又苦又髒,還賺不了錢,他們都到上面找工作去了”。陳松如今只孤身一人面對這滾滾江水。打撈隊是他,他就是整個打撈隊。
事實上,撈屍很早就在黃河和長江沿岸出現。據陳松介紹,這支打撈隊在新中國成立前就有了,目前隸屬民政局。據了解,我國在打撈遇難者遺體方面並沒有統一的機構或者設定,多數為民間行為。
江上生活
這么多年,陳松說他已經被“釘”在了躉船上,活動範圍僅是這艘96平方米的躉船和長江,既小又大。一年中大概有350天,他都在船上度過,“我必須待在船上,把躉船守到。”陳松解釋,如果他不在躉船上,就追不上順流而下的屍體了。而真正在江上陪伴陳松的,是一隻名叫“小黃”的土狗。
陳松很喜歡狗,“狗最通人性,我以前養過一條特別聽話的狗,我走到哪兒,它就跟到哪兒”。陳松享受這種親近,自從來到船上,他幾乎每年都要養狗,最多的一年,他養了7隻。朋友開玩笑叫他“養狗專業戶”。
陳松始終覺得江上的生活既孤獨又過於漫長,他用“孤長”來形容。這個季節,他仍然一早就起床坐在船頭瞭望江面,中午吃完飯後又同樣如此。晚上天黑盡之後,陳松才鑽到被窩裡看電視。和大部分中年男人一樣,他最喜歡看的是槍戰片,現在在看一部名叫《狼煙遍地》的電視劇。
由於正處於長江枯水期,江上的浮屍並不多。從1月份到現在,陳松沒有在江面上看到過一具屍體。這就意味著,陳松已經有接近兩個月沒有收入了。從去年開始,陳松打撈上來一具屍體,民政局會給他500塊的補貼費,如果屍體有家屬來認領,家屬還會給他辛苦費,這需要他和家屬私下協商。
2月23日這天,陳松坐在小板凳上,整理著打撈“沉屍”的工具,一包龍鳳呈祥和一個裝滿熱茶的保溫杯放在旁邊。三個多小時的時間裡,陳松就抽了8支煙。
在船上工作的十幾年裡,陳松的確很少與外界的人聯繫,“平時跟壩上的人沒什麼交流,有人落水的時候才會有人來找我”。土生土長在唐家沱的人都知道這裡有個打撈隊,不過只有熟悉陳松的才知道是他在打撈屍體。據當地人的描述:陳松很少下船,彼此都不太熟。而有些居住在附近的村民甚至都不知道陳松的父親陳顯明已經過世。
這天晚上,“鄰居”中石化的船員請陳松去唐家沱吃火鍋,陳松想多約幾個人一起喝酒,可是電話打了一圈,卻一個都沒約到。
個人意願
無論如何,陳松還是認為他在做著一件行善積德的事情。“人死了都要把屍體找到,要歸位的嘛。”而陳松就是把一個個亡靈送回家的人。
多年前,陳松曾收到過家屬的感謝信,雖然現在這封信他已經不知道放哪兒去了,但他還是覺得欣慰。現在雖然沒人再寫感謝信給陳松,但幾乎所有的家屬都會當面感謝他。陳松覺得,他這就是在積德。所以,江上的屍體無論多爛他都會撈上來。陳松說,屍體撈上來之後,他會把上面的青苔、泥巴弄掉。如果屍體有人來認領,他還會拿布輕輕地把屍體擦拭乾淨,再替家屬包裹屍體。而這往往是家屬都不願意做的事情。
見慣了死亡的陳松對生死看得很淡,可每次看到家屬哭,他還是會覺得可惜。不過最讓陳松覺得可惜的還是小孩,去年有一個剛剛考上大學的男孩到江里游泳淹死了,屍體都沒找到,陳松覺得這太可惜了,“都是過來人,養個孩子太辛苦了”。
除了死人,陳松還不止一次救過活人。2008年10月13日凌晨4點多,陳松在睡夢中聽到江上有人叫“救命”。意識到有人落水後,陳松立刻從床上跳起來,發動機駁船,打著應急燈,從江里救起幾名采砂船船員。“我們住在江邊的人,只要聽到有人喊救命,都會去救,這也是一條命的嘛。”上個月27號,有個患抑鬱症的老人在朝天門落水後到現在還沒找到,陳松念叨了幾次,那張尋人啟事至今還貼在臥室的鐵板上。陳松估計,屍體是被石頭卡住或是被河沙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