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生平
鄧纘先(1870—?年),字芑洲,自號毳廬居士,男,漢族,廣東省紫金縣藍塘鎮布心人。
鄧纘先是廣東客家人,博學經史,13歲中秀才,任過本縣議長。 民國三年(1914年)9月,應內務部第三屆縣知事試驗,取列乙等,受北京中央政府派遣分赴新疆,不遠萬里來到新疆戍邊安民。在新疆的18年中,他曾任省公署文牘員、編輯員,政務廳總務科員、科長,新疆覆選區選舉調查會會長等職,並先後出任烏蘇、葉城、疏附、墨玉、巴楚五個邊境縣知事。1919年末,鄧纘先來到與皮山縣相鄰的葉城縣任知事,1927年5月任墨玉縣知事,1932年任巴楚縣長。鄧纘先在烏蘇主政兩年,先後修建五道橋、東關橋,開挖六十戶莊新乾渠及兩條支渠。任職其間,教民造水車,灌溉農田,促進邊疆農業發展。在位十餘年來,政績甚豐。鄧纘先在文學詩詞方面造詣頗深,作品甚豐。著有史學著作《葉城縣誌》、《烏蘇縣誌》,遊記《葉迪紀程》,尚有《毳廬詩草》3卷《毳廬續吟》等刊行,內收詩詞歌賦611首,多處表達了邊疆風土人情眷愛之情及對家鄉親朋故友的思念之切。1933年,新疆發生波及南北疆的大動亂,鄧纘先在巴楚縣長任上以身殉職,長眠巴楚,享年64歲。
相關事件
1932年,鄧纘先出任新疆巴楚縣縣長。巴楚地勢險要,居喀什、阿克蘇、和田三地樞紐。1933年春,和田的穆罕默德·伊敏和沙比提大毛拉等人在英國間諜的策劃下成立了所謂的 “東突厥斯坦伊斯蘭共和國”,派出一股用大頭棒武裝起來的部隊竄擾巴楚。時任巴楚縣長的鄧纘先,面對分別來自和田、喀什、阿克蘇三個方向的叛亂勢力,同樣面臨著戰守兩難的選擇。在危急關頭,我們不知道鄧纘先是否也像周務學說了類似“我有守土責,城亡與亡。今日之事,唯有一死報國,何逃為?”的豪言壯語,但我們相信,他12年前在《挽周道尹阿山殉難》詩詞中寫下的 “半生多感慨,一死竟從容。浩氣霄沖鶴,英魂劍化龍”的豪放詩句,正是他大難當頭時的座右銘。
據《巴楚縣誌》記載,在1933年的戰亂之中,大片民房被焚燒拆毀,縣城內的兩座大建築——縣政府和監獄亦遭焚毀,縣政府歷年來的檔案化為灰燼。未倒塌的房屋成了軍隊餵馬養牛之所,縣城實際上成了一座空城。戰火使大片土地荒蕪,大批牲畜被宰殺,生產力遭到極大破壞。百姓生活無著,流離失所,大批漢、回、維吾爾、柯爾克孜族同胞死亡。在事關國家分裂、國土安危之際,鄧纘先率眾守城,城破後以身殉國。他12年前在《挽周道尹阿山殉難》詩詞中寫下的 “半生多感慨,一死竟從容。浩氣霄沖鶴,英魂劍化龍”的豪放詩句,竟成了他的絕筆。
從1913年蔡周甫父子投塘,到1921年周務學自殺成仁,再到1933年鄧纘先暴亂中殉職,新疆這片領土上為什麼多出義士?戍邊將士中為什麼多有英魂?從鄧纘先的詩詞中我們讀出了什麼?
著述等身的譚元亨教授在為 《鄧纘先評傳》一書作序中回答了這一問題:陳寅恪先生當年提出“以詩證史”一說,當是驚世駭俗之言。眾所周知,史學界歷來把文學之類的作品,自然也包括詩歌,統統排斥在外,認為“不足為據”。然而,有著極其深厚的史學功底,且被視為史學大家的陳寅恪,卻提出這近乎離經叛道的 “以詩證史”一說,自然讓自命為正宗的史學家大跌眼鏡。然而,學貫中西的20世紀文化大師的這一學說,絕非因一時之興脫口而出,而是經過深思熟慮了的。
鄧纘先是被像我一樣的小人物發現和發掘的,而他最先感動的也是一些小人物。鄧纘先為什麼能打動人?這個問題一直沒有理論上的解釋。當我讀到譚元亨教授的序文時,柯林伍德的 “一切歷史都是思想史”,克羅齊“一切歷史都是當代史”的論斷,如火炬劃破黑暗,一下驅除了我心中的愚暗。原來,鄧纘先給後人留下的不僅僅是詩詞,而是一部中華思想史,一部當代中華思想史,所以當代人每每被感動。
中華民族所以歷經5000年興亡更替而綿延不衰,其中必有貫穿古今的主流思想價值,由此構成了中華思想史。鄧纘先在詩詞中是如何表達中華思想史的?來看看他作的《鎮西歌》:
“漢皇遣使通西域,鎮西舊稱蒲類國。紀功裴勒永和碑,斬獲姜銘貞觀石。西陲禁止隸版圖,世為臣僕聲教敷。準部四衛仍梗化,吞噬近鄰如狼狙。虜騎憑陵屢犯邊,王師征討軍符傳。天子臨軒賜顏色,將軍策馬馳烽煙。旌旗蔽空山嶽動,帳幕屯雲戈矛擁。三邊金柝曉猶催,千騎鐵衣夜不凍。戍兒驚報漢兵來,單于潛遁胡氛開。戰骨半埋翳雍瓦
塞,弦歌猶醉鸚鵡杯,驕矜輕敵意氣盛,節鉞專權豪華競。爭誇功冠衛仲卿,自詡勛隆霍去病。胡冠西來六千兵,繞途入饒伊吾城。擁兵數萬不肯發,飽掠遠飈愁雲生。詎知飾報邀榮賞,爵在五侯七貴上。冒功希寵益驕奢,邊將戍兵皆惆悵。從來漠北本漢地,恢復還將用兵器。邊陲事壞跋扈臣,日蹙百里淪胡臣。坐糜軍餉七千萬,猶復勞敝中原人。客談往事鎮西多,舊壘荒台生薛羅。路旁石人今安在?為君試作鎮西歌。”
《鎮西歌》300多字,追溯漢唐盛世中華帝國對西域文攻武衛的輝煌歷史,同時總結驕矜兵敗、貪功誤國的教訓,大氣磅礴,似是仰天長歌,驚擾金戈鐵馬。所謂漢唐氣象,就是包容開放,文德治心,方能收四夷歸附之效。從我們後來找到的照片上看,鄧纘先不過一介文弱書生,不料內心卻有如此恢弘氣魄。鄧纘先在《鎮西歌》中表現出如此開闊的視野,如此豪放的性格,難怪他義不容辭地割捨兒女情長,選擇了戍邊立功大業。文人出塞,往往投筆從戎,仗劍而行,在馬背上建立功業。
在中華文化中,強調少小立志,然後做足修齊治平的功夫,一俟國家興亡之機,天下匹夫當有責擔當。鄧纘先曾寫道:“壯志如何?男兒負壯志,立功西北陲。投鞭萬里去,駿馬如飈馳。願攜鸞為群,不與雞爭食。壯遊如何?雪淨漢關秋,三邊許壯遊。酪漿甘似醴,毳屋小於舟。王粲離家久,班超返不愁。聊將征戍事,筆錄付庚郵。”
中華文化在國與家的關係上,國大家小,國先家後,國家一體,相輔相成。1915年初,鄧纘先乘坐馬車萬里迢迢遠赴新疆,斯時,他已經47歲了。他也許有一百個小理由不離小家,不去遙遠陌生的新疆,但只有一個大理由支撐著他,那就是為國家,保新疆。國家利益高於一切。其後,他更是發出“年逾五十不為老,壯年出塞戍邊垣。”“羈宦天一涯,遙隔萬餘里。倏更數十春,足跡遍越胡。”的心聲。割捨小家,天下為公。在鄧纘先身上,發揚了客家人詩書傳家的優良傳統,秉承了客家人輕利重義的古訓,當國難當頭之時,客家人總是挺身而出,擔當匹夫之責。
在中華文化中,做官先要做人。“官要讀書作,心如為政純”,這樣才能從政愛民,為民服務;才能武官不怕死,文官不愛財;才能威武不能屈,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才能為官清廉,冰清玉潔。鄧纘先曾以《吏》為題賦詩:“千古清廉海忠介,高風人頌玉壺冰。”熟讀歷史的他知道,為官清廉才能千古流芳,玉壺冰清才有人樹碑立傳。鄧纘先先後出任新疆五個縣的縣長,以客為家,兢兢業業為新疆人民服務18年,尤其多年在南疆為當地維吾爾族民眾造福。早在代理烏蘇縣知事任上,他寫詩給老師藍湘眉,表達自己的座右銘:“夙荷師承須潔己,冰淵心跡一塵無。”即堂堂正正做人,清清白白做官。他知行合一,言行一致。在葉城知事任上離任之時,“父老子弟壺漿餞送,十里五里,長亭短亭,至玉河邊,猶留戀涕泣”。
鄧纘先為官清廉,愛民如子,是有中華歷史文化底氣的。“人生修短皆有數,憂喜機緣難預慮。人何世能鸞鶴棲,世何人能金石固。侈心欲覓長生訣,服食多為藥物誤。年逾五十不為老,比鄰結婚媾木分榆。薄田三畝宅一區,溴糧無儲樂有餘。借問荒磧胡為樂?經歲不聞貪吏呼。”好一個“年逾五十不為老”,做官的目的就是 “經歲不聞貪吏呼”。新疆需要清正廉潔的官吏,難道不應從自己做起嗎? 作為客家人,鄧纘先是十分看重名聲和信譽的。金錢有價玉無價。玉就是指人的品格和聲譽。唯玉不計大小,可行大事也!
官有官責,人有人品。在中華文化中,匹夫也有報效國家,青史留名的機會。立功、立德、立言三立身,機會人人均等。位卑豈能忘國憂。不做大官,要做大事。
在事關國家領土完整與安全的大是大非方面,中華文化歷來強調針鋒相對,寸土必爭。在事關氣節上,寧為玉碎,不為瓦全。在事關尊嚴上,中國人寧灑熱血,不做犬儒。1920年春天,鄧纘先寫下“調查八紮達拉卡邊界屯務暨沿途情形日記”。“卡在葉城縣西南一千二百八十里,西距喀什道治一千九百二十里,北距省治五千四百六十里,與坎巨提交界,亦可通往印度國,防邊戍邊關係重要。近復有坎人越界偷種情事,奉命往查曉諭阻止,並招募纏布各民,前往開墾,以固邊圍而免侵越。”
由葉城進入喀喇崑崙山的道路十分險要,有人以天寒路險為由,勸告知事鄧纘先不要輕生前往邊卡。鄧纘先正義凜然地答曰:“危險者境也,處境者心也,常存此處處有危機之心,則恐懼修省,自可轉危為安;常存此時時有險象之心,則思患豫防自能履險如夷。況該處並非人跡所不能到者,何慮焉。”有人說前官員從未到過邊卡,鄧再答曰:“此卡既為中國土地,主權所在,任得任聽坎人越界偷種。此次我為實地查勘而來,不能半途而止也。”
作為一個政治家,應系國計民生於胸間,對民族生存的空間當仁不讓,寸土必爭。從鄧纘先的胸懷中,我不僅品讀出父母官的許可權,更品讀出父母官的責任。“疆界如何?曰:玉山資保障,星峽固邊陲。險阻如何?曰:保邦非特險,謀國不忘危。邊防如何?曰:竟誤鴻溝割,須防虎視耽。善後何策?曰:羊亡牢可補,牛壯牧應求。”疆界鞏固,邊防安危,排除險阻,善後有策,這不都是政治情懷嗎?中國近代史上,也有貪圖安逸不到現場勘查,只在地圖上劃分邊界的父母官,他們的行為損害了國家民族的利益,自然會被釘在歷史的恥辱柱上。
1922年春天,鄧纘先母親病危,鄧纘先不顧山高水遠,盜寇猖獗,日夜兼程趕回故里。冒死歸家,已知歸途兇險,為什麼還要再次出關?再次出關,何時再歸?恐怕鄧纘先心中難有答案,其家人心中更底。 在崑崙山下,玉河之畔,遠離家鄉,年逾花甲的鄧纘先思緒萬千,在其遺留下來的詩作中,鄧纘先流露了自己的心跡:“年逾五十不為老”,“經歲不聞貪吏呼”。
好一個“年逾五十不為老”!
落葉歸根,是中國人的傳統。眼看60歲屆滿,家人為催促和迎接他早日歸家,在家鄉為他購置了一處壽地,以實現客家人葉落歸根的夙願。
鄧纘先為此修書一封,回答“家人憐我老”的美意:“去處隨萍梗,得失付雲煙。”
像是讖語,鄧纘先最終沒能落葉歸根,回到故里。1933年,鄧纘先在巴楚任上因公殉職。
有意思的是,在鄧纘先英勇就義87年之後,他的家鄉廣東省對口援助疏附縣(當年含喀什、疏勒),與喀什人民一道富民強疆,建設喀什大特區,實現地區跨越式發展。鄧纘先筆下所記錄的、身上所體現的中華民族一以貫之的思想史,將激勵著後人。
作品一覽
《續修烏蘇縣誌》(1920年)、《葉迪紀程》(1921年)、《葉城縣誌》(1922年)、《毳廬詩草》(1924年)、《毳廬續吟》(1928年)。
邊塞詩寫道:“壯志如何?男兒負壯志,立功西北陲。投鞭萬里去,駿馬如飈馳。”
史籍記載
時任新疆督軍的楊增新請奏(《補過齋文牘》):“……新疆一省遠處極邊,形勢重要分發人員,憚於艱阻帥多趨避,以致邊疆要地,任用無才。……自非遴選熟悉邊情,負有遠志之士分發該省,整理一切。不足以開通風氣,交換知識,於是特考試專備分發新疆任用……”
《葉城縣誌》(隸屬於喀什道)記載:“鄧纘先(1870-?),字芑洲,廣東省紫金縣人。……民國3年(1914年)9月,應內務部第三屆知事試驗,取列乙等,分發新疆。翌年7月抵迪化,除在省屬任職外,還多次出任縣知事。民國5年(1916年),任葉城縣知事。民國6-7年(1917-1918年),任烏蘇縣知事。民國8-9年(1919-1920年),復任葉城縣知事。”
《烏蘇縣誌》記載:“鄧纘先在烏蘇主政兩年,遍至烏蘇城鄉,考察地理,體驗民情,多有建樹。先後修建五道橋、東關橋今太平橋,便利交通;開挖六十戶莊新乾渠及其兩條支渠,灌溉農田4000餘畝,百姓稱賢。”
卸任葉城知事時,“父老子弟壺漿餞送,十里五里,長亭短亭,至玉河邊,猶留戀涕泣”。
鄧纘先的上級、塔城第一任道尹、莎車地區現代教育的奠基者汪步端,如此評價鄧纘先:“官要讀書作,心如為政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