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波軼事
永波自幼聰敏,喜賦詩答對。他六歲便能出口成章,十八歲中秀才,二十九歲中舉,聲名遠揚。難於上青天的科舉階梯,於他如履平地,易如反掌。在民間,流傳著很多他的故事。永波六歲時,當地朝陽寺死了個老和尚,一個和尚來到永波家求他的父親鄧祖序撰寫輓聯,永波也在一旁湊熱鬧。正當父親琢磨時,永波隨口說了句“東門死個和尚”,來人見小孩胡言亂語,面露慍色,冷不防永波又慢條斯理地補上下句:“西天度位如來。”來人轉怒為笑,嘖嘖稱讚,父親也吃驚不少,連連說好。
有一天,相鄰桂陽縣有人來石鼓源買牯牛,賣家付錢後,要主人寫一張牛契作為憑據。主人只好請院子裡一位老童生來寫。這位老童生寫了又改,改了又撕,撕了又寫,忙了大半天,仍然沒有寫就。老童生不急,主人急。因要趕路,賣家更急。這時,主人忽然聽到門外孩童的嬉鬧聲,主人一聽笑了,因為主人聽出了永波的嗓聲。主人知道永波聰明,毛筆字也寫得好,相信永波能行,連忙拉他進屋來寫牛契。孩童們簇擁著進屋看熱鬧。老童生見主人喊永波來寫了,有點生氣,把筆摔在桌上,孤傲離開。永波拿起老童生寫的字條一看,見寫牯牛生於何年何月何日之類,忍不住“咯咯”地笑了。永波便不推脫,重新在桌子上鋪好一張宣紙,將毛筆在硯池裡徐徐蘸墨,這邊腹稿已打好,大筆一揮,四行娟秀的豎排正楷字落在紙上。永波用稚嫩的童聲念道:
丫角牯牛帶烏色,今日賣與桂陽客;
銅錢付了八百八,買賣兩家無他說。
一屋掌聲,而初次見識永波才學的桂陽客則更是驚嘆不已。
永波天資聰穎,過目不忘,在私塾學到十一歲時,已是滿腹文章少年老成了。這年二月,在兄長永夏的陪同下,兩人步行,前往寧遠縣參加童子試。一路晝行夜宿,有時永波走累了,哥哥便背永波趕路。發榜後,永波得中榜首,縣試主持知縣稱讚永波文章寫得好,惹起了一班考生的嫉妒,他們背對永波,嘀咕說金洞乃瑤蠻之地,沒有幾個秀才。有個參加了幾年童子試的考生,竟然當場搖頭晃腦吟詩譏諷:
金洞山窩窩,水淺地頭薄。
永波聽到後,即刻大著嗓子答道:
地薄生青草,水淺龍現角。
那些考生不敢多嘴,悻然而退。
乾隆四十年乙未(1775年),在省學政李公汪主考下,永波通過了“歲試”(清朝的院試是每三年舉行兩次,由皇帝任命的學政到各地主考。辰、戌、醜、未年的稱為歲試;寅、申、巳、亥年,稱為科試,院試得到第一名的稱為“案首”),考取了“秀才”。
這一年,永波年僅18歲。
乾隆五十一年丙午(1786年),永波29歲。這一年,仍然在兄長永夏的陪同下,永波被選拔前往省城長沙,參加鄉試。
路過家門口的涼樹橋時,永波一腳踩斷了一根蟲蛀的橋木,險些掉進河裡。
永夏見狀說:“出門不吉利,莫去了,改日再去。”
永波回答:“這有什麼不好,這叫踩斷舊橋換新橋,去舊迎新嘛!”
永夏說不過弟弟,只好繼續前行。永波一路風風火火,精神抖擻。片刻,路邊一個柳樁不知為何掛住了永波的藍長衫,將衣衫撕破了一個大口子,迎風翻飛的破衣衫,樣子很難看。
“沒走好遠,莫去了,另擇個黃道吉日動身。”永夏勸說。
“脫了藍衫換紫袍,正是吉祥徵兆。開弓沒有回頭箭,豈有輕言回頭的道理?”永波信心十足。
走著走著,拐過一個彎,經過一座土地廟,兄弟倆同時看見一個婦人翹著白臀,蹲在野樹下欣然小便。婦人驚聞腳步聲,側頭一看,她那裡還要命,尿都沒屙完,提起褲頭,做飛鳥狀,往密林深處逃去。
此情此景,永夏大倒胃口,決意要返家了。永波卻哈哈大笑,說:“此乃神諭,萬萬不可折回。”並對永夏吟道:
踩斷舊橋換新橋,
脫掉藍衫換紫袍。
驚見洪門開堰口,
旗鑼開道轉回鄉。
果然,長沙趕考,永波中試,考取全省第39名舉人。
永波中舉了!永波的功名達到了輝煌的境地。在崇尚科舉的朝代,一個僻遠鄉野的學子,酣暢淋漓地實現了自己的人生價值。
揭榜後,同榜舉人相約暢遊長沙城。約定回館後,依順背出走過的商號招牌。後來其他舉人不能成命,永波卻相當輕鬆地背詠道:
首從翠春館前游,
李記餐館緊相從。
桃花妹子掛招牌,
忽見飄來酒旗風。
張三本是厚道漢,
買賣公平有人逢。
麻婆魯嫂河南客,
嫁給打鐵張彎弓。
理髮師傅本姓奉,
吹毫算毛頂上功。
……
不等永波背完,那班文人佩服得五體投地。
永波中舉之後,衣錦還鄉,榮歸故里。在當地鄧氏宅公祠堂內,鄉民為永波唱了半月大戲,以示慶賀。可謂喜氣洋洋,歌舞昇平,一人中舉,全族榮光!
離石鼓源不遠的平地楊家,秀才有一籮筐,就是沒有一個中舉的。他們心裡像打翻了的醋瓶子,酸得很。有一個貢生便生一計,派人給永波送請柬,邀請他過府開館講學。永波也不推辭,打轎就去。到達學館,一看滿館弟子都是滿腹經綸的廩生、貢生和秀才。永波心知來者不善,善者不來,便大智若愚,將計就計,出題《學而時習之》要他們作文。
這時,那個貢生站起來,皮笑肉不笑地說:“這題倒是好,不過我有一聯想請教先生,如若對得上呢,我便作,反之則改作‘教而時習之’好了。”永波微笑著點頭,並不答話。對方乾咳兩聲,出聯:
小江鯉魚,敢來大塘擺尾?
上聯的意思再明白不過了:你永波在我等面前不自量力!出聯鋒芒畢露,殺氣騰騰。明理的秀才都覺言重了,不知“開炮”的那位貢生又將如何收場。
此刻,整個學館鴉雀無聲。
永波直立身子,打著拱手,依然微笑著,犀利的目光似乎看著館內每一個人的眼睛,心裡想著:文斗?!我就怕你們不與我文斗!鏇即一字一句地拖著長音,大聲對答:
高山猛虎,特到平地掃羊!
話一出,有的目瞪口呆,有的搖頭苦笑,有的做夢未醒,有的甚至大聲鼓掌說好,隨即又被旁人罵停。出對的貢生竟然像雞掇米似的忘情點頭,喃喃重複著下聯。他們知道,永波自喻“高山猛虎”, “羊”與“楊”諧音,“掃羊”即“掃楊”也!下聯對仗工整,平仄協調,一問一擊,絕佳妙對。答聯可謂掃盡了楊秀才們的面子。
於是楊家秀才只得乖乖做題,而一做就是半年,永波並無改題。
有一天,館內十幾個學生與永波一起過端陽節,並討論學館之事。學生提意見,說先生授業無方,一個作文題竟寫了半年,尚且答卷從不批閱。
第二天,永波便將半年來的答卷全部發下來了,可竟無一篇批改,只在一篇答卷空白處寫著:
小楊嫩葉未綠枝,
不曾不曾老不曾。(方言,不行)
若期參天成大樹,
還須苦禪十二春。
在那一堆答卷內,另有一篇永波寫的“代聖賢立言”的八股文:《學而時習之》。原來,先夜永波挑燈夜戰,揮毫寫就範文,幾百份答卷也通覽無遺。
當天,永波留下一題:《而中興鞏之》,安排弟子下半年自個好生習作,便藉故歸家,不再應聘。
永波在平地楊家開館講學的離奇故事很快傳開了。
石鼓源周圍一條山巒反背,有一個叫“鵝院”的地方,有位平素習武強身、且肚裡有幾滴墨水的所謂“文武兼修”的秀才,就不服氣,給人捎來一個上聯:“一拳打遍石鼓”,要永波答對,永波回敬:“半眼觀盡鵝院”。 下聯絕配,如大水淋星火,一聯滅對方士氣。
永波文稿
《石鼓源鄧氏五修族譜》(2006年)刊有永波寫的三篇文章:《排宗序》、《道光戊子(1828年)三戶分修合序》和《宅公世系源流序》。
《排宗序》解讀以德思文才仕清,大成先祖永宗興;
道隆光化敦仁讓,學盛昌時啟義宏。方正歷朝傳禮教,賢良輔世耀科名;
家修廷展經綸裕,定國安邦致治平。
這是永波增續的石鼓源鄧氏“排宗詩”。排宗詩也稱輩分詩、班行詩,用於體現宗族關係,明確世系次第。我年幼時經常聽聞大人閒談吾族輩分,以及此詩,沒有想到的是,排宗詩竟然是永波編撰的。
為什麼說“增續”呢?因為有老班二句排宗詩:“以德思文才仕清大,成先祖永宗興道隆。”永波發現,“余族舊有排輩,自香、真、宅三公以下,迄今十有餘代,三戶盡皆書一。近因昔之排字將滿,倘不預為議就,將來不無異同”, “爰(於是)於舊排輩二句之外,增議若干字,匯為七言八句。”
排宗的好處,永波認為,“排輩既一,累世皆同,雖身處異哉,歷年久遠,則因流溯源,自無非宗之議,猶得有亂宗之嫌哉?”
永波寫了《排宗序》,序後錄有“排宗詩”。在這篇序里,他語重心長,寄語族人:“各方世世子孫,勿立異,勿混同,循序而命名,抑循分而盡禮,庶幾,族誼可敦,而親遜之風可觀矣。”
為了更好的理解永波的排宗詩,這裡插敘一下祁陽鄧姓淵源。
祁陽自三國建縣以來,有兩次外地人口大遷入。一是元朝建立初期,由於戰爭和人禍,人口驟減,導致鄰近省縣人們遷入。二是元末明初,湖南為陳友諒舊部和元朝殘餘勢力所在地,因連年戰禍,人煙稀少,出現了“扯江西,填湖南”的人口大遷徙。
祁陽鄧姓始祖,就是在這個背景下從江西遷徙過來的。分兩支:一支始祖鄧天翁,明洪武二年由江西泰和,遷今祁東磚塘,後嗣分居岩門前、白泥坑、煙後甸、石板鋪、四角丘、文明鋪一帶。一支始祖鄧慕春,原籍江西豫章新喻縣江口村,元未以選貢生,任衡陽教諭,後偕四子二侄,隱居衡陽長樂里。次子鄧遵先遷居寧遠小茗洞(今小金洞鄉),配鄭氏,生三子,取名鄧香、鄧真、鄧宅,“壽終,其子鏇遷石鼓源”(《始祖暮春公行跡》),世代繁衍,至今已有六百餘年。
自三世始(香、真、宅三兄弟兒輩),用“以”字輩取名,老班二句排宗詩啟用。《道光戊子三戶分修合序》解讀寫《道光戊子(1828年)三戶分修合序》時,永波71歲。此文表面看,是說族內事宜,其實側面反映了永波的治學精神,“所錄者,皆其可考者也”,“今日族譜之修,然欲勒(刻)之譜,其中有宜慎者”,“世遠年湮,多失所據。斯亦考古者之恨也”,“為今之計,莫若取其可據者勒之於譜,以信今而傳後”。修譜如是,治學又何不若此呢?
先前父輩說:“石鼓源鄧氏是三戶人家開派。”當時雲裡霧裡,我現在明白了是何意。永波說,“遵先為餘三戶之組,娶鄭氏生三子,曰香,曰真,曰宅。”這三兄弟,就是後來的“三戶人家”。 溯源自此,永波與我都是鄧宅先祖的後裔。
此合序記載,“時洪武乙丑,陳賊猖獗,占據洞口,香真宅兄弟於雷九坑起義,殺散賊眾。朝廷聞之,均授將軍之職(三修族譜載,香真宅分別被授予武毅將軍、武勇將軍、鎖威將軍),掌管各溪洞,九溪一十八洞之人,無不敬服。越數年,因流寇犯界,香公遷居石鼓源上,為源頭(源頭村名的由來),真公遷居石鼓源下,為東田(東田村名的由來),宅公遷居石鼓源中(石鼓源村名的由來),為中團坊。其時守望相助,患難死生,相顧甚相得也。”
文末,永波自謙:“余不敏,不樂附會,亦不顧文飾,因原其始,而居世以承,以明吾意之有所祖雲。”落款:“宅房嗣孫舉人永波禹門氏敬撰”。
此合序有鮮明的觀點,有考證的內容,行文如流水般生動,無生澀嚼蠟之泛味,實屬難得。《宅公世系源流序》解讀《宅公世系源流序》開篇寫道:“萬物本乎天,人本乎祖。禮祖有功,而敬宗者有德,故尊祖者必敬宗,敬宗者必收(收藏)族譜。牒之修,其亦收族之義乎!”
此序主要記錄鄧宅後代脈絡,兼寫名流紀略。其中記載了一場阻擊戰:
“浩公(鄧仕浩)於明未時,流寇猖獗,公出橐(駝音,一種口袋)資,訓練鄉團。崇禎十年丁丑又四月十七日,得流寇東出,掠湘潭,往衡陽由常寧歸巢。浩公率鄉兵截戰於常寧西路東塘。浩公中炮,亡於陣上。其子清茂(鄧清茂),余房大祖也,生有膽智,勇略過人,率鄉兵奮不顧身,殺散流寇,得殮父屍歸葬。”
永波還在文中記敘了自己父親鄧祖序仗義為公,打的一場官司:“父識膽勝人,因常寧阻塞河道(不準上游的木排通過),公獨出訟理,官準運(木排)至今,合境猶被其澤焉。”
當地為何叫“三滿房村”呢?原來“蓋自以祥公(鄧以祥,鄧宅之子)開派,八房已歷十餘代矣。今之住斯土者,雖其半而三滿兩房”,所以叫三滿房村,村內絕大部分是鄧思昌(三房)和鄧思璽(滿房)的後裔。
二十一世嗣孫敦華字劍華敬撰
二〇一〇年四月二十一日創建
附:清代科舉制度簡介
清代學子的“入學”考試叫童試,參加童試的人稱為儒生或童生,依順通過縣試、府試和院試三個階段的考試後,這些人稱為生員,俗稱秀才,才可參加府學、州學或縣學(統稱為儒學)讀書。生員才算有了“功名”,進入士大夫階層,有免除差徭、見知縣不跪、不能隨便用刑等特權。生員分為三種:成績最好的是廩生,有一定名額,由公家發給糧食;其次是增生,也有一定名額;新“入學”的稱為附生。每年由學政考試,按成績等第依次升降。生員可以考貢生(分五貢:恩貢、拔貢、副貢、歲貢、優貢)進入第二階梯,也可與其它生員向第三階梯鄉試衝刺。
正式的科舉考試分為鄉試、會試、殿試三級。
鄉試通常每三年在各省省城舉行一次,由於在秋季舉行,所以又稱為秋闈。參加鄉試的是秀才,但秀才在參加鄉試之前先要通過本省學政巡迴舉行的科考,成績優良者才能選送參加。鄉試考中後稱為舉人,第一名稱為解元。舉人算得上省級精英,在地方具有相當的地位和影響力,且擁有了做官的資格,享有國家俸祿。
會試在鄉試後的第二年春天在禮部舉行,故又稱為禮闈、春闈。參加會試的是舉人,取中後稱為貢士,第一名稱為會元。
殿試是皇帝主試的考試,參加者是貢士,取中後統稱為進士。殿試分三甲錄取,第一甲賜進士及第,第二甲賜進士出身,第三甲賜同進士出身。第一甲錄取三名,第一至三名依次俗稱狀元、榜眼、探花,合稱為三鼎甲。第二甲第一名俗稱傳臚。
1898年梁啓超等在公車上書《請變通科舉折》里,描述科舉考試為:“邑聚千數百童生,拔十數人為生員;省聚萬數千生員,拔百數十人為舉人;天下聚數千舉人,拔百數十人為進士。復於百數十進士,拔十數人入於翰林。”
十九世紀時,全國一千七百四十一所官學,每次錄取兩萬五千零八十九人,錄取率僅為百分之一、二。當時全國生員總人數約為四十六萬,秀才真正算得上“才能秀異之士”了。鄉試每三年在各省省會舉行一次,全國總錄取名額不過一千三、四百人,錄取率僅百分之一、二。當時全國舉人總數約有一萬八千多人,一個省的舉人比現在的博士還要稀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