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失在美國

迷失在美國

《迷失在美國》是2003年中信出版社出版的圖書,作者是[美]努蘭。

基本信息

內容簡介

《迷失在美國》是努蘭對他父親的一生令人心痛而又感動的記錄,同樣也展現了作者心頭一道道無法磨滅的傷痕。努蘭歷經艱難脫離了他處於社會底層的猶太家庭,最終攀上了美國夢燦爛的巔峰。然而家庭與猶太文化不可掙脫的牽繫也時時煎熬著他的心靈,令人感到矛盾與痛苦。他試圖正視父子之間不可逃避的紐帶,接受父親遺留下的重擔,然而為此他付出了巨大的代價。

作者簡介

舍溫·B·努蘭,醫學博士。耶魯大學臨床外科教授,同時教授生物倫理學與醫學史課程。他在醫學出版物中發表過多篇文章,並為《紐約客》、《新共和國》、《紐約時報》、《時代》和《紐約書評》撰稿。

線上試讀部分章節

我從未讀過課本上關於抑鬱症的講解,也從未讀過任何已康復的抑鬱症患者恢復平靜後的自我描述。我不需要從書本上了解抑鬱症,因為我有自己的感受。

人們只能獨自忍受抑鬱症的折磨,向沒有這種經歷的人做任何解釋都是徒勞的。即使是對於經歷過那種孤獨歲月的人來說,抑鬱症的普遍相似性也不能使我們擺脫獨自承受痛苦的命運。生動的描述和他人的同情都無法劃破黑暗的漫漫長夜。

然而,當抑鬱消失後,它就只能被記起,而不能被回味——感謝上帝!如同肉體上的痛苦解除後就失去了強烈的真實性一樣,當抑鬱的巨大痛苦鬆開了它可怕的手之後,最堅決的努力也無法召回當時的感受。它隱藏到暗處,只能透過一塊玻璃看到,但不可能真切地面對。抑鬱拒絕被召喚回來,只有在它自己認為時機已到之時才會重新肆虐。然後,伴隨著無可名狀的凶兆,它的無孔不入的濃霧捲土重來,仿佛從未離開過一樣,又以它熟悉的恐怖方式窒息了平靜的心。如果復發的抑鬱症擁有自己的聲音,那一定是個復仇的敵人低啞而充滿嘲諷的聲音。

我並不是要描述我的抑鬱症或令他人對其有所了解。我是出於另一種意圖:我在努力追憶往事,也許這些回憶能彌補我領悟的空白,將我拉近我生命中最真實的部分。

三四十歲的時候,我曾一度飽受抑鬱症的折磨,它日益加重,最終迫使我不得不住進精神病院。在我住院的一年多時間裡,不論是藥物治療、心理療法、朋友們不懈的努力,還是那些始終如一愛著我的人的真情,都無法緩和我心理狀況的日漸惡化,甚至起不到哪怕是一丁點的作用。最後,面對我對各種療法產生的抗拒性,醫院的高層醫生推薦了殘忍的腦白質切斷術。他們採取這種極端手段的理由是,阻斷大腦的神經通道可能會立刻使我不再產生各種強迫性思維和行為。

實際上,由於我完全沉溺於病態的恍惚和恐懼中,已喪失了行動能力。著迷於偶然的事件,沉迷於反覆出現的數字,感到自己毫無價值,身體和性的無能,宗教犯罪感產生的焦慮,對上帝意旨的擔憂,程式化的思考和行為——這一切一個接一個湧來,強大得足以占據我大腦中的每一個縫隙。我在它們面前畏縮了,不僅是心理上的,還有身體上的——弓腰駝背的姿勢正反映出我無助的屈服。肆虐的恐懼代替了理智的思考,殘暴地吞噬了我的精力和自尊。強制性思維如肆虐的洪流,帶來無法逃避的喧囂,沒有一刻安寧。我的憂鬱如此嚴重,強迫性思維和行為有如暴君,掌管著我每天的每個小時,一年中的每一天。我害怕強迫性思維,害怕失去控制的威脅,害怕自己的恐懼,害怕所有的一切。最主要的,我為自己的理智擔憂。

每天都以同樣的方式開始。在月復一月的折磨中,我會早早醒來,非常早,通常是凌晨4點以前。那一刻我幸福地相信自己已經奇蹟般地康復了。不到一秒的時間感覺就像在健康的伊甸園裡度過了一年,我又成了從前的自己,因為擺脫了旋渦底部令人窒息的沉重感而滿懷感激,而前一天晚上我還被困在這個旋渦里,只能通過睡眠尋求解脫。忘卻痛苦而產生的短暫的康復使我的心靈獲得自由,遠離了曾吞沒我的動盪的深淵。在這寶貴的平靜瞬間醒來,我以獲得解脫的眼光審視自己,不禁疑惑我何以會受到這種愚蠢的心理疾病的困擾。很快,短暫的被痛苦忽略的黃金逃亡時刻總是突然消失,如同它從未來臨一樣。現實如雷鳴般降臨,強烈的恐懼回來了,將我重新拋向強迫性思維的巨大旋渦中。

隨之而來的還有其他不速之客。瘋狂思維的無情折磨成為我胸口切實感受到的重壓,我的心臟仿佛已難以承受胸中不斷膨脹的騷亂。不僅在清晨,整整一天我都要隨時牢牢控制住自己的理智,以免我如野馬般狂奔的思想突然裂成碎片,在瘋狂的離心旋渦中四散開去,萬劫不復。直到今天,每當我看到愛德華·蒙克的《吶喊》時,我對其中描述的恐懼都感同身受,但我寧願不能理解,回到從前的無知狀態中去。

1934年春天。一天吃晚飯的時候,我們圍坐在廚房裡長方形飯桌的三面。飯桌的第四條長邊靠著牆,因為房間不夠大,不可能在四面都放上椅子。我們在吃煮魚,那天一定是星期一或星期三,因為這兩天是吃魚的日子。父親坐得遠遠的,一言不發,吃飯時他總是這樣。他坐在離爐子最遠的一頭,只看著他的食物,仿佛身邊一個人也沒有。我坐在他左邊,母親挨著我坐,她旁邊是哈維,再過去是羅絲姨媽,我們的四把木椅子緊挨著。外祖母坐在父親對面的一頭,身後就是爐子。她和平時一樣穿著長及地面的黑裙子,白襯衫上滿是大大的深藍色圓點。她頭上永遠裹著黑方巾,只露出前額髮際處一點點正變得花白的褐色頭髮,正中間還分了縫。我只有三歲,但早已知道爸爸從不跟外祖母和羅絲姨媽講話,也儘可能地不看她們。他們之間積怨很深,我曾經看到他在廚房裡一見外祖母進來就猛地關上櫥櫃門。我們安靜地吃飯。我們是安靜的,只有爸爸在很響地嚼著東西。

魚肉裡面都是刺,但為最小的孩子精心準備的那一份里一根刺都沒有。媽媽仔細地弄碎那一小堆白色的魚肉,直到清除了所有可能傷及我上齶的東西。甚至哈維的那一份也沒有受到如此細緻的加工,他也不過七歲而已。

在下一幅記憶的畫面里,飯還沒有吃完,但爸爸已經把椅子挪開了,並一語不發地離開了飯桌,他迫不及待地要躲開他妻子的母親和姐姐。他坐在起居室里讀著《猶太前進日報》。他的盤子裡還剩著一大塊沒有動過的食物,看上去和我狼吞虎咽吃完的柔軟的魚肉很不一樣。爸爸的這一份是從魚的中段切下的,它的某些特質似乎在宣稱,這危險多刺的東西就該是給我父親吃的。魚肉的危險和拿這塊魚肉的危險使得我不可避免地採取了下面的行動。

媽媽的頭暫時轉向一邊,因為父親進了起居室後,桌邊就開始了輕聲的談話。她在對她母親和姐姐說著什麼。我迅速地朝父親的大盤子伸出胳膊;抓了一把帶刺的魚肉,趁人不備一口吞下。

喉嚨左側很深的地方傳來了劇烈的刺痛,我立刻知道自己犯了大錯。我拿走了本屬於父親的東西,很快就遭到了報應。我尖聲慘叫,大人們立刻圍過來,他們馬上就知道我幹了什麼。突然父親也來了,外祖母和羅絲立刻緊張地向後退以免擋了他的路,直到後背擠到爐子上。他不去管我那慌亂的母親,只顧站在我面前大聲責罵我不可饒恕的莽撞行為。這件事已經過去了六十五年,即使當時我能夠理解那些話,到了今天也不可能記得他說了什麼。但我知道他要表達什麼,那是他通過自創的古怪的英語,在盛怒之下說出的。

小畜生!你膽大包天了,敢吃我的飯?你以為自己長大了是不是?”

在混亂的講話聲中,有人立刻提到了戴利醫生,他通常在晚上上班,診所在一棟小磚房裡,幾乎就在我家對面。一聽到這個可怕的地方,我就抖得更厲害了。那個酷刑巢穴里滿是針頭和扁平的木片,大人們會不顧我的反對,把這些東西硬塞到我嘴裡。人們亂七八糟地說著話,爸爸只和媽媽說話,媽媽要和兩邊說,而這一場景卻加深了我的恐懼。他們說我喉嚨里扎了根刺,要拔出來,“不,謝皮,一點都不疼”。我無法平靜下來,儘管連父親的暴怒也消失了,他開始說著安慰的話,甚至還以他笨拙的方式撫摸著我起伏的肩膀,而這只能使情況更糟。他看上去很難過,有點為我擔心了。他這會兒的表情和眼睛裡潮濕的亮光顯示出他似乎快要哭出來了。爸爸的怒氣平息了,他想把我抱在懷裡,但我一點也不想讓他抱。

儘管我沒有(因為疼痛也不能)說話,但我堅決地搖著頭:我不願意被拖到戴利醫生那兒。於是他們建議帶我出去,在晚間的空氣中散散步,這能讓我感覺好點。因為我一直抵抗著父親的安慰,媽媽又難過得不能帶我出去,所以阿亞姨媽承擔了這個任務。我毫不懷疑地跟她走了。

在我記得的下一幅畫面里,阿亞姨媽和我站在戴利醫生的樓門口,我深信不疑地和她走了進去。一進大門,肯定就有好幾雙手把我抓住了,因為接下來我就被按在一把類似牙科長椅的椅子上,腳踢著阿亞姨媽和另一個穿白衣的女人的腿,徒勞地用嘶啞的聲音表示憤怒和抗議。我頭頂上方出現了戴利醫生亮閃閃的腦門,他右手拿著一把銀色的小鑷子。就在我張大了嘴,打算用大聲尖叫來反抗他的企圖時,他把這害人的工具猛地伸進我的喉嚨。很快,這個平時給我們接種疫苗的黑暗王子陰險地笑起來,把他邪惡的工具舉在空中,鑷子頭上緊緊地夾著一根相當長的白色魚刺。他們一放開我,我就停止了掙扎,仿佛有個開關被關掉了。幾分鐘後,我和阿亞姨媽來到了斯威爾先生的雜貨店,用勺子從紙杯子裡舀朱古力和香草冰激凌吃。

深夜,全家人早就睡著了,有人不斷用拳頭砸公寓的門。我驚醒了。接著聽到一個憤怒的男人低沉地喊著,聽不清他喊的是什麼,但似乎是在威脅什麼人。我的床在外祖母和阿亞姨媽的房間裡,我只能看到母親穿著睡衣,一個人站在過道里,離大門有幾步遠。等我的眼睛適應了黑暗之後,我看出她似乎在等待和猶豫,不確定該做什麼。我父親不在家,外祖母和阿亞姨媽躺在床上一動不動,我覺得很奇怪。她們也許沒聽到騷動,但這怎么可能,外面那么吵。

我的思維一片混亂。

我起床向過道跑去,因為一個四歲的孩子和媽媽在一起會更安全,不能一個人待在床上沒人管。可是當我站在那兒緊抱著她的膝蓋時,我又怎么能確定這個發狂的野獸(儘管我仍然迷迷糊糊,但也能確信這個人實際上是喝醉了)不會向我們撲來?他的話我一個字也聽不懂,因為他的聲音壓得很低,由於憤怒而口齒不清,又被厚重的金屬門隔在外面,但我還是確信,他是來找媽媽的麻煩的。

那個人憤怒得失去了理智,他含混不清地辱罵我的媽媽。不管他一直叫嚷著什麼,他對媽媽的態度是毫無疑問的。他威脅的吼聲越來越高,告訴她最好開門,然後又惡狠狠地加上一句,似乎是:“你最好識相點!”

媽媽語氣堅決地回答說不會讓他進來,聲音里絲毫沒有我所感到的恐懼,雖然她僵硬的腿告訴我她也害怕。那人的怒火在上升,門越來越抵擋不住他對我們脆弱的堡壘發起的進攻。突然,他發出了最後的威脅:“我要用皮帶收拾你。”儘管發音仍然模糊,但這個不明身份的人的這句話如雷鳴般穿透了密實的金屬門,仿佛他已經手拿皮帶站在我們面前,打算好好地收拾媽媽。我知道“好好地收拾”只有一個男人才有力量做到。他將要揮動腰裡的武器對付她了。

一時間,媽媽似乎動搖了,但是她的回答沒有改變。只要她不被這近在身邊的威脅嚇倒,我就相信她能夠處理此時此刻的一切可怕的事。他,那個暴怒的男人,就是那可怕一切。她提高了聲音,以便他能夠聽清這最後的驅逐令里的每一個字:“滾開!”

門那邊再也沒有聲音了。媽媽把我抱起來,摸摸我的頭,輕聲地用熟悉的聲音安慰我,每當難過時聽到這種聲音我都會平靜下來。我沒有哭,但她還是說:“別哭,小寶貝,好好睡。”她把我放到床上蓋上被子,吻了吻我的額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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