淵源
袁可嘉則在《九葉集序》中說,辛笛的創作個性在於“兼有古典詩詞和西方印象派的特色”,這些特色在他大學時期的作品《航》中也可窺見端倪。
“帆起了”,以風起帆揚的動感起筆,不做任何修飾的白描,卻又似別有一番複雜的蘊味,像是第一次看見帆起時欣喜的呼喊。“帆向落日的去處”,再以“帆”字起首,頗為用心,按慣常思維應為“駛”,而“帆”既可為活用的陌生化效果,也可將“向”理解為“朝向”,重複首句之“帆”又多一些音步,讀來便有綿長往復的韻味。
“明靜與古老”銜接上下,似是對“落日的去處”這一歸屬的印象,又好像與“黑蝶與白蝶”的對舉,以“明靜”來概括風帆的亮白,以“古老”指稱“暗色的水”之亘古不變。在這風帆與海水如膠似漆的黃昏里,海面呈現出一片茫茫的寥闊,只有黑與白的對照顯得分外醒目,而“黑蝶與白蝶”的“吻”又給這淒冷的景象抹上幾絲浪漫的情懷,對比的張力便消融在水面的柔波里。“明月照在當頭/青色的蛇/弄著銀色的明珠”,明月當頭將時空和意境切換,“青色的蛇”這一意象冷峻而奇詭,它不同於馮至的“把你的夢境銜了來”的寂寞蛇,但卻結合著“雙龍戲珠”的成語,加之“弄”一詞令人想起孩童擺弄的遊戲,同樣多了些無須“悚懼”的可愛之處。在這波光粼粼的水面,這波峰上的月光如明珠點點,而波谷里的則如游蛇條條,相逐相戲間歡騰著不止歇的浪花,似在靜謐中潛藏於心間的不安,這些意象便滲透著作者“新的發現”和獨特情思。
“桅上的人語/風吹過來/水手問起雨和星辰”,正當詩人沉浸於這“靜夜思”中時,風吹過來“桅上的人語”,這溫柔的呢喃之聲便如夜曲般悠揚,色彩、音樂以及風的觸感給詩人全方位的體驗。“水手問起雨和星辰”似顯突兀實則不然,“雨和星辰”是制約著航海吉凶的“天時”,也似乎象徵著左右人類發展的一種不可預知的“命運”,滲透著作者對人生的思考。詩人此次首次航海是為去看望輟學養家的中學好友,由此也可看出對好友命運的關切與呵問。
“從日到夜/從夜到日/我們航不出這圓圈/後一個圓/前一個圓/一個永恆/而無涯涘的圓圈”,這一行便是自然轉到“玄思”,將思想通過“圓”感性地表達出來。在海上日復一日的航行,每天看太陽朝起夕落,晝夜更替形成不可偏離的圓形軌道,永無止境。而人類不也是在無法把握的規律面前,過著每天重複而單調的日子嗎?生命就在匆匆間一日日流走,在“後一個圓”覆蓋“前一個圓”,在“長江後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灘上”中耗盡,而“圓”卻沒有“涯涘”,是永遠也到達不了的海市蜃樓,那么一切想航出這圓圈而終不得的舉動,是否如西西弗斯推巨石般失去了意義了呢?
詩人由此陷入了一種茫然,對人生的意義產生了惆悵,想“將生命的茫茫/脫卸與茫茫的煙水”,兩個“茫茫”將生命與煙水類比,更顯出這生命慨嘆的深沉,而在重複的誦嘆中又讓這種情緒別有“味外之味”。而“生命的茫茫”果真能“脫卸”嗎?幻想的破滅更使人在餘味中反思……
寫作風格
辛笛說:“詩終究首先必須是詩,而不是政論,一定要有豐富的想像,有思想的深度,謀求藝術性和思想性的統一,同時以精煉的語言表達出來,給想像留下空間的容量,這才能增強詩歌的魅力。”
列車軋在中國的肋骨上/一節接著一節社會問題/比鄰而居的是茅屋和田野間的墳/生活距離終點這樣近/夏天的土地綠得豐饒自然/兵士的新裝黃得舊退悽慘/慣愛想一路來行過的地方/說不出生疏卻是一般的黯淡/瘦的耕牛和更瘦的人/都是病,不是風景(辛笛《風景》)這首詩充分體現了辛迪詩歌語言的含蓄美。列車在鐵軌上飛奔,兩邊的風景掠目而過,破的茅屋雜草叢生的墳墓,喪失活力的士兵,豐饒的大地……“慣愛想一路來行過的地方/說不出生疏卻是一般的黯淡”這是一種怎樣的感慨!“列車軋在中國的肋骨上/一節接著一節社會問題”詩歌一開篇就以強烈的視覺形象賦予詩歌以有力的象徵。接下來所寫到的茅屋與墳墓其實象徵著生與死。“生活距離終點這樣近”說明了生與死是如此的接近。“夏天的土地綠得豐饒自然/兵士的新裝黃得舊退悽慘”,大自然的豐饒與士兵的慘澹,士兵的新裝與士兵新裝之“舊”形成了鮮明的對比,暗示了“生機”與“衰退”的轉換,也暗示了大自然的“永恆”與人世的“短暫”,升華了詩歌主題。
文學功底深厚
辛迪的古典文學功底比較深厚,他酷愛李文山,周清真,姜白石,龔定庵諸人的詩歌。同時,他對西方詩歌的研究也有較深厚造詣,並十分喜歡十九世紀後半夜印象派的繪畫和音樂。詩人在追求意境結構布局,用字遣句,節奏韻律等方面,往往的囈語古典詩詞傳統;而在捕捉和表現瞬間記憶、微妙的情緒變化等方面,又吸收了西方現代詩歌、繪畫和音樂之所長。辛迪後期作品,注重思辨和哲理。如他寫於一九七九年的《有和無》一詩。辛迪詩歌創作的另一個特點是洋溢著青春氣息,充滿希望,樂觀向上,而看不到老人常有的蒼涼的感慨和低迥的懷舊。
作家情誼
2006年10月金秋,北京中國現代文學館舉辦“作家友情展”:《此物最堪思》。展品中有詩人王辛笛的一幅手跡,系“二○○二年六月錄舊作疊和錢鍾書院士《老至》並以譴懷,漫成七律三首錄一”:
浮世身燈意興漫,
情知高處不勝寒。
秀才懊惱空囊穎,
院士文章妙墨丸。
面壁有心惟酒困,
問天何悔見衣寬。
山茶開罷春來去,
一曲高歌水字欄。
這首詩作於1974年5月27日,那時還在“文革”中。自1966年8月以後,友人之間的交往被割斷,辛笛一直沒有北京朋友的真切訊息,終於按捺不住,在1973年春寫了七絕《寄鍾書楊絳學長》兩首,投石問路,想不到真能與老友聯繫上了,大喜過望,由此開始他們私下比較頻繁的舊體詩唱和。當時辛笛還在幹校勞動,每每有感,只能悄悄打腹稿默誦,然後趁休假回家落筆寄出,這成為他生活中的一大樂趣。
1974年5月辛笛收到錢鍾書先生寄來七律《老至》:
徙影留痕兩渺漫,
如期老至豈相寬。
迷離睡醒猶餘夢,
料峭春回未減寒。耐可避人行別徑,
不成輕命倚危欄。
坐知來日無多子,
肯向王喬乞一丸。
辛笛吟誦之後詩興大發,一口氣唱和三首七律,手跡所錄即為其中第一首,辛笛的心中始終欽佩錢鍾書。儘管他倆在南北兩地同時遭劫患難,斯文掃地,那個時代把知識分子批為“臭老九”,“知識越多越反動”的觀點到處盛行,但辛笛對老友淵博學識的敬仰並不為時興的社會觀點所改變。可以說,他與錢鍾書的友情一直保持到晚年,即使老友已在1998年逝世,也並不妨礙他用重錄舊作的方式來表達對故人的思念。
從現存《一九六二年十一月十一日誦槐聚居士(錢鍾書)秋心詩因步原韻》至最後所作《敬輓錢默存(鍾書)學長兩絕句》(1998年12月21日),三十多年裡辛笛寫給錢鍾書的舊體詩(含唱和之作)計有二三十首之多。
人物綜述
辛迪原籍江蘇淮安,是九葉詩群中的年長者。新中國成立以後,辛迪轉入工業戰線工作,無暇寫詩。八十年代詩人恢復了創作的青春。一九八三年,他出版了收集他半個世紀來的作品選集《辛迪詩稿》,一九八六年又出版了詩集《印象.花束》,集內作品大多為八十年代所做,一九八九年香港專業出版社有限公司又出版了《王辛迪詩集》,選了詩人從三十年代到八十年代的作品。
辛迪的古典文學功底比較深厚,他酷愛李文山,周清真,姜白石,龔定庵諸人的詩歌。同時,他對西方詩歌的研究也有較深厚造詣,並十分喜歡十九世紀後半夜印象派的繪畫和音樂。詩人在追求意境結構布局,用字遣句,節奏韻律等方面,往往的囈語古典詩詞傳統;而在捕捉和表現瞬間記憶、微妙的情緒變化等方面,又吸收了西方現代詩歌、繪畫和音樂之所長。
辛迪後期作品,注重思辨和哲理。如他寫於一九七九年的《有和無》一詩:
小花對牡丹說/我開故我在/待到百花齊放時/也就不再有我在//星星對星座說/我亮故我在/待到星斗滿天時/也就不再有我在//溪水對長江大河說/我流故我在/待到百川歸海時/也就不再有我在
辛迪詩歌創作的另一個特點是洋溢著青春氣息,充滿希望,樂觀向上,而看不到老人常有的蒼涼的感慨和低迥的懷舊。《蝴蝶、蜜蜂和常青樹》是詩人從加拿大寄給夫人的情詩。詩人深情地寫道:“開始相愛的時候不知有多年輕/你是一隻花間的蝴蝶/翩翩飛舞來臨//為了心和心永遠貼近/我常想該有多好/要能在胸針/在衣襟上輕輕固定/祝願從此長相思守呵/但又不敢往深處追尋/生怕你一旦失去迴翔的生命。”如此纏綿情深的詩句,很難想像出自一誒古稀老人的筆下。
人物評價
辛迪筆跡其個人風格在20世紀30年代已趨於成熟。詩人對瞬間變幻的聲色光影的敏銳捕捉和精妙表現,頗得印象派藝術精神,而他化用傳統語詞意象、格調、境界的作品,較好地體現了古典詩詞的雋永韻味與現代人錯綜情思的交融,如《航》、《冬夜》、《秋天的下午》。他20世紀40年代的詩歌現實感大大強化,風格也有進一步的發展,詩人痛切感受民族苦難,表示要像布穀鳥一樣以生命叫出“人民的控訴”。《風景》寫滬杭車中所見所感,“列車軋在中國的肋骨上/一節接著一節社會問題”是其中的名句,對國統區的病態景觀予以巧妙而辛辣的嘲諷。
在思想導向上,九葉派這些詩人堅持與現實主義文學精神共振合拍,主張保持詩與人生現實的平衡,但不滿足浮光掠影的表象描寫,追求深入現實作綜合表現。在詩藝探索上,他們傾向接受西方詩歌尤其是以艾略特、里爾克、奧登等為代表的歐美現代詩成功的藝術經驗,建構新的適應時代的抒情模式和語言意象系統,為詩壇帶來生氣和新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