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詩
三王德彌薄,惟後用肉刑。
太蒼令有罪,就遞長安城。
自恨身無子,困急獨煢煢。
小女痛父言,死者不可生。
上書詣北闕,闕下歌雞鳴。
憂心摧折裂,晨風揚激聲。
聖漢孝文帝,惻然感至情。
百男何憒憒,不如一緹縈。
詩歌簡介
是中國現存的最早的文人五言詩。在內容上詠贊了漢文帝時孝女緹縈為贖免父親刑罰,請求沒身為奴的故事。
相關故事
緹縈救父的本事見於《史記·扁鵲倉公列傳》、劉向《列女傳》等典籍。《史記·扁鵲倉公列傳》載:“文帝四年中,人上書言意(指淳于意),以刑罪當傳西之長安。意有五女,隨而泣。意怒,罵曰:‘生子不生男,緩急無可使者!’於是少女堤縈傷父之言,乃隨父西。上書曰:‘妾父為吏,齊中稱其廉平,今坐法當刑。妾切痛死者不可復生而刑者不可復續,雖欲改過自新,其道莫由,終不可得。妾願入身為官裨,以贖父刑罪,使得改行自新也。’書聞,上悲其意,此歲中亦除肉刑法。”
詩作賞析
這首詩歌詠了西漢初期的一位奇女子——淳于緹縈。正是由於她伏闕上書,不僅救了觸刑的父親,還感動文帝下達了廢除肉刑的著名詔令。所以班固於開筆之際,先以悠邈之思,追述了任用肉刑的歷史:“三王德彌(終也)薄,惟後用肉刑”。三王指夏禹、商湯和周之文王、武王,據說他們均以“文德”治天下,“至於刑錯(棄置不用)而兵寢(收藏)”,被譽為“帝王之極功”(《漢書·刑法志》)。但到了三代之衰世,就不免王德日薄、刑罰濫施了。史稱“夏有亂政而作《禹刑》,商有亂政而作《湯刑》,周有亂政而作《九刑》”,施用“五刑”的條款竟多達三千餘項。這兩句思接千載,於歷史追述中表達對任用“肉刑”的深沉感嘆。
自“太倉令有罪”以下,詩人筆凌百世,直敘漢初淳于緹縈上書救父的事跡。“太倉令”即漢初名醫淳于意,他曾擔任齊之太倉(官倉)的小吏。文帝四年(前176),有人上書告發他觸犯刑律,遂被逮捕押往長安。五個女兒急得直哭,他大罵說:“生女真不如生男,緩急之時誰能幫我辦事!”這就是詩中所說的“自恨身無子,困急獨煢煢(孤獨之狀)”之意。小女兒緹縈聽了父親的話異常悲傷,痛感於“死者不可復生而刑者不可復贖”,毅然隨父進京,上書漢文帝,“願入身為官婢,以贖父刑罪,使得改行自新”。“上書詣闕下”四句,描述的就是緹縈到宮廷上書的情景。“雞鳴”、“晨風”,均為《詩經》十五國風中的名篇。前者抒寫後宮催促君王上朝之情,後者歌詠女子“未見君子”之憂。據《文選》注引劉向《列女傳》,緹縈伏闕上書時,曾“歌《雞鳴》、《晨風》之詩”。班固以“憂心摧折裂,晨風揚激聲”,抒寫緹縈憂急斷腸、歌號闕下的景象,讀來令人愴然泣下。正是緹縈捨身贖父的一片真情,深深地打動了文帝。“聖漢孝文帝,惻然感至情”,終於赦免了她的父親,並在詔書中感嘆說:“夫刑者,至斷支(肢)體、刻肌膚,終身不息,何其痛而不德也!豈稱為民之父母哉?”並作出了“其除(廢除)肉刑”的重大決策(見《列女傳》)。促成文帝作出如此重要決策的,竟不是眾多的鬚眉,而是這位臨淄的民間少女。詩人有感於此,在結句中不禁長聲吁嘆:“百男何憒憒(愚笨),不如一緹縈”!
初看起來,班固的這首《詠史》,純是對緹縈救父事跡的歌詠,似無更多的題外之旨。但歷史上可歌可泣之人甚多,班固何以不詠他人,偏偏想到了這位女子?這就得聯繫詩人自身的遭際來考察了。在班固的一生中,曾有兩次被捕入獄:一次是在早年,被人告發私撰國史(《漢書》)而入獄。幸虧他兄弟班超詣闕上書申辯,才被釋放;一次是在晚年,由於班固“不教學諸子,諸子多不遵法度”,得罪了洛陽令種競。種競利用大將軍竇憲事敗之機,捕系班固。最後因無人救援,死於獄中。《詠史》一詩,大約正作於晚年系獄之際。也許他有感於其子不肖,累及自己下獄而不救,才觸發思古之幽情,寫下了這首歌詠緹縈救父的詩?如果這一推測不錯,那么,班固就不是為詠史而詠史,而是在詩中寄寓了自身的現實感慨了。他之稱頌“三王”以及文帝的不用肉刑,豈不隱晦地表達了對當時朝廷任用肉刑、誅戮大臣的貶責?他之感嘆於“百男何憒憒,不如一緹縈”,不更包含了對諸子不肖、累及其父的悽愴?從這一點看,這首詩正是開了“借詠史事以抒己懷”的“詠史體”之先河。
評價歷來評論班固此詩者,總要用鍾嶸“質木無文”一語,以貶斥其藝術成就。其實,作為一首早期的文人五言詩,此詩雖然“質木無文”,但能在短短十數行間,如此凝鍊地抒寫緹縈救父事件的始末,其概括力並不下於曹操的《薤露行》、《蒿里行》等詩。而且在敘事之中,也時有“憂心摧折裂,晨風揚激聲”的聲情、“百男何憒憒,不如一緹縈”的寄慨,不乏唱嘆之致。鍾嶸《詩品》稱其“有感嘆之詞”,將其視為“東京二百載中”所不多見的五言代表作,正是承認了它藝術上的成功,而不是失敗。所以,從發展的眼光看,《詠史詩》不失為五言創製時期的傑作。
作者簡介
班固(建武八年32年-永元四年92年)東漢官吏、史學家、文學家。史學家班彪之子,字孟堅,漢族,扶風安陵人(今陝西鹹陽東北)。除蘭台令史,遷為郎,典校秘書,潛心二十餘年,修成《漢書》,當世重之,遷玄武司馬,撰《白虎通德論》,征匈奴為中護軍,兵敗受牽連,死獄中,善辭賦,有《兩都賦》等。
班固乃史家之巨擘,作詩則非其所長。但在詩歌發展史上,人們總要提到他,因為他在兩方面都開了風氣之先:一是文人寫作五言詩,班固乃東漢少數先驅者之一;二是詩有“詠史”之作,班固又堪稱千古之第一人。在這兩方面奠定他詩歌史上地位的,正是這首五言體《詠史詩》。